心尖意

第32章
    自然是靠心记。但舜音没说,只袖中手指又攥紧了。这几句话里,只有前面那句一百八十里的位置是直接写明的,因为无关紧要。后面城头相关是用的密语,折本上写的只是一句风景描绘,他却能看出她写的是城头。

    穆长洲看她仍是不语,又走一步,站到了她右侧:“音娘怎能忘了,我与你在封家一同生活了四年。”

    舜音心中一动,眼神终于变了,紧握的手指也一松,霍然明白了之前为何会有那种感觉——不像是自己瞒了他,倒像是他有什么紧要之处瞒了自己。

    原来这就是紧要之处,他本身就知道这些。

    她终于启唇,稳着声问:“穆二哥想说什么?”

    穆长洲说:“那四年你父兄都对我很好,甚至因我是读书人,而与我讨论过些许,所以我本就见过这些。”他顿一下,又说,“只不过可能是知道你与我疏远,他们从未与你提过。”

    “……”果然,舜音心口如遭一击,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击竟来自于家人。自己辛苦隐瞒的东西,早在年少时就已被托于他眼下。

    穆长洲按下折本,忽而问:“无惑去哪里了?以往与我讨论最多的就是他。”

    舜音如同又遭一击,无惑是她大哥。封无惑,封家的长子。她张了张唇:“走了。”

    穆长洲记得她说过家人或走或没了,又问:“走去何处了?”

    舜音脸上如结冰霜:“走了,不是走去何处了。”

    穆长洲身一顿,点头:“也对,他是长子,若非没了,应当不会弃封家不顾。”

    舜音听见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如同之前问起她家人时一样,心头一处如被狠狠揪起,又直沉到了底:“穆二哥还有什么要说的,不如一并说了吧。”

    穆长洲目光在她脸上转一圈,看入她眼里:“听闻封家是因罪败落,你莫非是想借此让封无疾高升,重振封家后再替你父亲翻案?”

    舜音看他一眼:“我只知我对封家负有责任。”

    穆长洲本想问什么责任,看见她冷淡眼神,终是没问。

    舜音心已平定,越平静,反而脸色越冷淡,朝他伸出双手:“穆二哥若要靠这些判断来定我的罪,那便随时绑了我,任凭处置。”

    穆长洲看一眼她手,到现在也没有看出她有任何一丝慌乱,甚至直到此刻,她还能看出他是靠判断说的这些,眼神不禁定在她脸上,许久没有移开:“那岂不是便宜了音娘。”

    舜音眉心一蹙,身旁他忽又近了一步,在她身前罩下了一片阴影,她甚至下意识想后退避让,但忍住了。

    穆长洲近在她身前,一手扣住她伸出的手腕,开口却说:“音娘既有此才能,何不帮我?”

    舜音一愣,抬头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些时,还只是雏形,如今已然成熟,自有章法,也看不明白详细了。”穆长洲看她的眼神深了,“所以完善这套章法的是音娘了,你懂的绝对不止这些。”

    舜音眼神微动,方才就料定他即便占了先机也不会知道详细,封家自己当初尚在探索,就算告诉他也有限,果然他是靠判断猜测出了她的所作所为罢了。她心定了回去:“穆二哥就不怕猜错了?”

    “猜错我也认了。”穆长洲盯着她脸,“凉州除我之外,无人能发现音娘的本事,应该没错。”

    舜音思索着他的话,又看一眼被他扣着的手腕,轻声问:“穆二哥又是在威胁我?”

    “这是商量。”穆长洲眼神沉定,稍稍站直,“我曾高中进士,见过今圣。今圣与我同龄,心思并不复杂。我知道他重视边防,要的是边防稳定,无兵戈之祸。你给他他要的,给我我要的,有何不可?”

    “……”舜音愈发愕然,眼神落在他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玩笑,只觉他眼中沉沉如墨,深不见底。

    穆长洲扣着她的手腕松了些力道,已成了握,又说一句:“我与音娘已是夫妻,难道只有封无疾高升就够了?要重振封家,多一个有权有势的夫君,对你不是更有利?”

    舜音心中动了动,与他目光对视一瞬,却只想回避,挣了下手腕:“我不知穆二哥竟已变成这样的人了。”

    腕上一紧,是穆长洲的手忽又握紧了。他似是并不在意,甚至还笑了一下,手上用力,将她拉至身前,一低头,凑近她右耳边,声音沉沉,只有她能听见:“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在凉州,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第二十一章

    舜音抵在他身前, 右耳边一阵气息拂过的温热,手腕似已要被他握得发麻,耳边和心底就只剩下了他最后的那句话:“在凉州, 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下一瞬,他忽然松开了手。

    外面似有隐约脚步声传来, 到了门边, 像又立即退远, 胜雨抬高的声音随之在外面传入:“来请夫人用饭,不知军司已返回。”

    谁也没有回应。

    舜音按住自己那只手腕,看着他自眼前动了下脚步,似已要走, 却又停顿,近在咫尺,他低低说了句:“明早我来叫你。”

    说完他才从房中走了。

    舜音回头看一眼门口,不见他身影了,才彻底回神, 之前那一番话恍若做梦一般。

    她抱了事已败露的心走入这间房,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夫人?”胜雨在门边探询地叫她。

    舜音只摆了一下手,什么都没说。

    胜雨见状, 只好退走了。

    几乎没在意这晚是如何过的。

    舜音也没在意自己是如何躺去床上的, 闭上眼,想的全是家人,父亲、大哥,那些曾经的族兄弟们……若还在眼前,甚至想问问他们为何要把这些事情告诉穆长洲, 但事实已定。

    辗转反侧,沉沉睡去时, 又做到上次那个梦——她在马障陷阱处,被穆长洲制着,他在追问:“音娘还瞒了我什么?”却没了先前的紧迫和忐忑,梦里他竟是笑着问这句话的。

    舜音惊醒,对着一片昏暗,忽然明白过来,为何他之前试探自己时会与她直接说起那些军务之事,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把她当探子对待。他对她干的事毫无怒意,只要她能成为他的助力。

    舜音想到此处,轻轻吐出一口气,低低说一句:“他怎敢……”

    可他真的敢。

    门忽然被拍响了,连带占风铎也在碰撞着铛铛作响。

    舜音回神起身,以为是胜雨,只披了外衫便过去开门,房门拉开,外面站着穆长洲。

    天尚未亮,他已穿戴整齐,换了衣裳,身形几乎一半藏在未亮的天色里,目光在她身上看了一遍才转开:“我说过会来叫你。”

    舜音想了起来,他确实说过,手指拢一下外衫:“做什么?”

    时候尚早,他大约也没睡多久,声音沉而略哑:“去甘州,这趟必须要有音娘才行。”

    天上不过刚露一丝青白天光,还未亮透,胡孛儿已单人一马,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军司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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