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林下有发现。 云昭从树上一掠而下,几缕细长的榕树根须擦过她的手臂,像一层硬红的垂幔。 发掘进度远比预计的更快,因为神女林地底实在脉络清晰——地下所有根系都指向同一个方位。 云昭矮身钻进隧道,抬眼一看,不觉微微出神。 眼前景象与想象中的昏暗地洞全然不同。 整条通道里全都是神女树红色的根须,它们镶嵌在浮土中,粗粗细细构成繁复的图案,极有规律地往地下延展。 侍卫举起明石,冷光落向前方,星星点点泛起一片红。 好像一整条黄底红纹的精美毯子。 地下很干燥。 神女树的红色根须看上去又干又硬,实在不像能有解渴之效,噎人还差不多。 药膳里非得有它才管用? 毕竟是阿娘要入口的东西,云昭眯了眯双眸,随手掐下一小段,放进嘴里嚼。 很干,微苦微涩,普通的木头味。 她把它细细叼在牙间,上下一晃一晃。 晏南天回头看见,无奈叹气:“不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嘴里放。” 云昭:“……咦,奇怪。” 这神女树根又干又硬,嚼碎了也仍然干楸楸的,并没有半点水分。但不知为什么,咬着咬着,唇齿之间竟当真浮起了几分清凉润泽之意。 她示意周围的人:“你们都吃吃看,这个是不是很解渴?” 众人将信将疑地动手掐树根。 晏南天眉心微拢,随手也摘了一段根须,轻轻放入口中。 “……硬。”“干硬。”“梆硬。” “不解渴啊。” “反倒是更渴了。” 晏南天微微摇头:“干涩坚硬,并不解渴。” 云昭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明就有啊。” 她细细回味片刻,齿间有了些更微妙的感受——嘴巴里其实仍旧是干的,那股清凉之意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水分,更像是“气”。 极其幽微,极其玄妙,似乎只有非常干渴的人才能够捕捉得到。 这里除了她之外,别人都不渴,所以他们一无所觉。 云昭慢吞吞点着头,若有所思。 再往前,便到了那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地底所有的红榕根须全都指向这一处,根系纠缠盘绕,在这深暗地底筑成一处茧般的空间,六面根壁上游走着幽森不祥的红光。 气味古怪得很,干燥,腐朽,略有霉腥,似臭非臭。 整只树茧约有十丈大小,侍卫用明石往下一照,初次抵达这里的人不禁微微后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向下倾斜的茧壁上,竟是覆满无数尸骨。 蛇虫鼠蚁,兔,獾,穿山甲。 视线掠过遍地枯骨,移至树茧中心,后背陡然又是一麻——遍地幽暗红光中,静静躺着一具女尸。 阴暗、森红、诡谲,叫人骨缝生寒。 好一会儿,谁也没吱声。 寂静在干朽的通道与树茧之间默默发酵。 片刻,云昭捋顺了胳膊上的寒毛,哈地笑出声来,打破一片沉寂:“不过如此嘛,看把你们吓的。” 她越过晏南天,带头往里走。 “等。”晏南天扬袖拦在她面前,示意她看,“你看这些尸,都是脱水而死。” 云昭挑眉:“那不就是找对了地方?” 晏南天沉声提醒:“当心危险。” 这些动物尸首看起来并不痛苦,伏趴的姿态甚至可以称为安详,周围没有看到挣扎的痕迹。 云昭抬眸扫过,目光忽然一定。 只见一只圆胖的黄毛硕鼠刚好路过,踩着遍地尸骨嗖嗖逃走。健步如飞,身强体壮。 云昭笑道:“喏,那儿还在动呢!” 来都来了。她抬脚便往里闯。 “嘶!”众人惊叹出声,“不愧是神妻,当真胆大包天,百无禁忌!” “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怕!” 云昭被夸得飘飘然,动作更加利索。 “咔嚓。”“噗。” 踩碎枯骨的感觉倒是还好,踏到那些还未化骨的干尸感觉就很怪。 众人纷纷跟上。 有人发出了一句低低的、怀疑人生的嘀咕:“还在动……真的没问题?到底是她胆子太大,还是我胆子太小?一定是我不对劲吧?是吧?” 云昭:“?” 老鼠在动,不就意味着没什么危险?哪儿不对了? 她只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凑向躺在树茧正处的女尸,随口对身后众人说道—— “不就是一具……” 只见云昭瞳仁猛地一震,狠狠咽下一大口空气,强装无所谓道,“……一具,会动的尸体,而已。” 众人交换视线,敬佩道:“是啊,是啊。” 云昭摁住心头的尖叫,缓缓眨了下眼睛,轻呵一声:“在楼兰海市,又不是没见过活尸。这有什么。” 众人吸气:“对啊,对啊。” 云昭环顾左右:“不过就是切得更碎一点,看着更瘆人一点罢了。不过如此。” 众人干笑:“没错,没错。” 云昭满意点头。 晏南天哪还不知道她。 即便心绪沉重,看着她这副强行不怕的模样,也不禁垂眸失笑。 众人呲着牙嘴,挑着眉眼,望向女尸。 女尸穿的是丧服,却被鲜血染成了大红色。 不知历经了多少年,一身血渍竟也没有变黑变暗,仍然鲜红灼目。 既是丧衣,又像嫁衣。 被血浸透的衣料下,女尸的身体在缓缓地、缓缓地蠕动。 它身上每一寸骨骼都碎得稀烂,动起来就…… 喉咙浅的当场就吐了。 “这是仙宿神女!”陈平安凑前一看,掐着嗓子尖叫起来,“快看她衣领、头冠和绣鞋,都有两道交叠神纹看见没有?一个是‘平’,一个是‘宿’,这是仙宿女与神平男成婚之后的纹饰。我讲过吧,仙宿大震,她为救百姓而陨落。” 云昭惊叹:“她为了救百姓,死成这样?” 虽然云昭自己不是好人,绝不会做舍己为人的事,但是对那些大无畏的人她是打从心眼里敬佩。 陈平安点头:“仙宿神女最是慈悲。她修仙术不为自己,而是为世人减轻苦痛。” 云昭懂了:“她是医仙?难怪人们叫陈楚儿小仙宿。” “那倒不是,”陈平安摇头,“仙宿神女修的是黄梁梦境。她可以帮助那些被病啊痛啊折磨的人忘记痛苦,陷在美梦里面,高高兴兴去世。可惜千里大疫的时候神女已经陨落,不然至少能把患者无痛送走。” 云昭:“……” 眉心微微一跳,她低下头,望向遍地动物尸首。 它们看起来好生安详。 仙宿神女死了三千年,活尸还在保佑周围? 云昭环视一圈,视线落向神女尸身。 它的面骨同样寸寸碎裂。生前绝世红颜,却死成了这般残破的模样。 云昭叹息:“苍天是真无情。” 晏南天微微摇头:“仿佛不是地震所致……” 他眉心紧蹙,循着云昭的视线,一道望向女尸的脸。 “咦,这尸,似有孕像啊!”边上又凑过一颗葫芦脑袋。 只见御医张把袖挽了又挽,仿佛很想给尸体把个脉,但看着那蠕动碎骨,又十分下不去手。 “唔,若是能看看瞳膜……啊嘶!”御医张陡然惊退一步。 周遭断断续续响起一片连绵抽气声。 那神女尸身,竟是蓦然睁开了双眼! 眼中没有眼白,只有满瞳血红。 猝不及防与之视线相对,云昭只觉眩晕袭来,一阵头重脚轻,意识无可挽回地坠跌向一片血红的世界。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清晰念头—— 黄梁梦境! 陷在黄梁美梦中,与地上那些动物一样,变成安详的尸。 糟糕。 * 【黄梁梦境】 红。 云昭恍惚往四下张望,入目全是红。 床榻、被褥、衣裳……殿中高高低低垂落的帘幔,尽是一片艳红。 她感觉自己宿醉未醒。 整个人迷迷瞪瞪、晕晕乎乎,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茫然起身往外走,随手撩开垂到面前的红玉长幔时,脑海里很奇怪地浮起了一个念头——好像榕树根。 嗯?榕树根怎么会是红色呢? 她继续往外走。 阳光透过落地雕花殿门,在她脚下投出明明暗暗的影。 有宫人矮身向她行礼:“储妃安。” 云昭恍惚记起来了,她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晏哥哥。 大婚,东华宫装饰满了喜庆的红。 奇怪,新婚燕尔,心里怎么就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她定在门槛前,陷入迷思。 哦…… 她想起来了,晏南天从鲸落海带回一对母女。 那女的是云满霜从前的通房丫头,不慕权势,怀着大肚皮跑了,在外面给云满霜生了个私生女,经历多番波折蹉跎,总算回到京都,一家团圆。 皇帝见那私生女可怜,将她赐给晏南天做侧妃,与云昭同日进的东华宫。 因为这事儿,云昭与晏南天闹得不可开交。 他一直好生哄着她。他掰开揉碎了同她细细分析利害关系,他待那个温暖暖不假辞色,冷酷到不行。 他还是从前的晏哥哥,心里眼里就只有她一个。 云昭仍不满意。 她抬头望出檐角,阳光晃得她微微眼晕。 她迷糊道:“我嫁的,分明该是这世上最强大,最好看的男人。他只有我一个媳妇才对。” 大宫女抿唇偷笑,轻声回道:“咱们殿下不就是了。” 云昭下意识摇了摇头。 大宫女道:“这世间,再无更比殿下出色的男子了,殿下与储妃娘娘正是天生一对呀!您二位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殿下只认您这一个妻子的。” 云昭皱起眉头。 只认?什么叫只认?分明就是自欺欺人。 大宫女轻瞥西殿一眼,压低了嗓门,“您是不知,那位侧妃作妖,故意在陛下面前嚷嚷自己仍是处子,殿下回头便赐了她个玉势——简直不要笑死人。” 殿门缓缓分开。 云昭抬眸,看见晏南天大步踏入。 遥遥望见她,他双眼一亮,三步并两步,疾疾掠到了她的面前。 “阿昭!” 他一边垂眸冲她笑,一边下意识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但他即刻便彻底笑开——是了,阿昭便是再生气,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有大把光阴可以陪着她、哄好她。 “猜猜夫君给你带了什么?”他问。 云昭脑海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咦,我夫君居然会买东西? “怎么傻乎乎的?”他俯身与她视线平齐,“魇了?” 他抬手握住她的肩头。 十根手指缓缓落下,将心爱的姑娘紧紧攥进掌心。 云昭再次纳闷地蹙眉。 她分明知道晏南天指骨偏软,手指可以拗到后面去,可是这柔韧的手指抓住她时,她脑海里浮起的却是冰冷坚硬到不行的触感。 能把人戳青的那种。 好奇怪。想不通。 晏南天盯住她嫣红的唇。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便生起了极其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可他心知分明不到时候——他还没能哄好她,他自己也并未做好准备。 只是心跳鼓噪得厉害,怂恿着他,挑唆着他,一时冲动,偏头去吻她的唇。 “啪。” 不出意外挨了一耳光。 “嘶。”他轻轻抚了抚被她扇疼的侧脸。 唇角似有一抹微小的血腥气,舌尖尝到,竟笑出了声。 “阿昭,”他道,“我好欢喜!” 云昭:“……” 她盯着他脸上的巴掌印。 晏南天又抬起手指摸了下,笑道:“无事,我出去便说是自己打的。” 云昭下意识道:“自己打的不一样。” 他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教你的?” 两个人怔忡片刻,却都想不起何时何地说过这个。 他回了回神,示意侍从捧出特意从千里之外为她买回来的东西。 一份宿北炙肉,一盅老蜂蜜,一壶青梅酿。 “来,”他笑着偏了偏头,“罚我亲手炙给你吃。” 被她打了一耳光,他看上去反倒更开心。 贱贱的。 云昭被伺候惯了,从来也不会跟人客气。 她往案桌旁边一坐,见他拎起青梅酿,将清冽冽的果酒注入她面前的杯盏中,忽然又是一怔。 她随口道:“我不喝。” 晏南天低低笑出声:“不是怕我趁人之危吧?阿昭酒量有这么差?” “不是。”云昭皱了下眉,“反正不喝。” 她很渴。 那股渴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但她见了这清冽的酒液,却本能抗拒。 她托着腮发愣,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一下一下磕在榻缘。 晏南天一边翻动炙肉,一边信口问:“想什么?”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温和,云昭本就恍惚,当即毫不设防地回他:“想男人。” 晏南天:“……” 云昭:“……” 她道:“不是你。” 晏南天轻轻笑了声:“那是谁?” 他发现自己嗓音里竟有冰凉杀意,不觉微微一怔——他清楚地知道她的身边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可是方才那一霎,心底竟是暗潮翻腾! 云昭皱眉想了半天。 那是谁? 思绪破碎凌乱,像银鱼一样狡猾,抓握不住。 那该是一个……最好看,最强大,最神秘,最坚硬也最持久的男人。 云昭迷茫:“我那么完美一个夫君呢?” 她怎么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晏南天叹息:“阿昭,怪我不好,让你失望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相信我,我绝不会多看旁人一眼,我用事实证明。” 云昭懒得回他。 空口白话,谁不会讲? 事实证明,晏南天当晚就夜会温暖暖。 云昭渴得难受,却莫名不愿意喝水。半夜渴醒过来,心头焦灼,忽然特别想阿娘。 于是她离开寝宫,径直往外闯。 不曾想,竟然撞见晏南天从西殿出来。 凉风拂过,云昭闻到他身上带着茉莉香。 云昭脱口而出:“啊,这回抓到了。” 晏南天倒吸一口凉气。 “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真急了,脸上褪去血色,紧张得嗓音都在颤,“阿昭你先不要难过,好不好?” 云昭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难过。 “我不难过啊,”她诚实地告诉他,“我喜欢的人,一定不会像你这样。” “阿昭你误会了,我今日找温暖暖,只是……”他竟卡了壳,一时说不出个理由来。 云昭漫不经心问:“只是什么?” 晏南天薄唇紧抿,只道:“你信我,我绝对没有碰她半根手指,今后也永远不会。” “我跟你和离,”云昭直言,“你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要去找他。”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与旁人共侍一夫。 晏南天眸色转冷:“他是谁?” 云昭也不知道“他”是谁,只道:“我定会找到!” “没有这样的人。”晏南天冷冷逼近,“在这世上,无论你嫁给了谁,我都能把你夺回来,你明不明白?” 云昭眯眼看他。 她冷笑道:“怎么,奸情被撞破,装都不装了?” “没有奸情。”晏南天眸中闪烁着冰冷又炽热的暗芒,抬手抓着她的胳膊,哑声道,“你不信我,我此刻便证明给你看。赵一林!” 侍卫长老赵拱手上前:“殿下。” “去,找两个男倌过来,”晏南天盯着云昭,“当着你我的面,让他们与温暖暖行云雨事,这样,阿昭总能对我放心了?” 他唇角轻扯,笑容凉薄疯狂。 云昭惊呆:“……晏南天你疯啦?” 晏南天笑:“对,我是疯了!” “不——” 西殿门前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云昭与晏南天回眸望去,只见温暖暖攥着门框,紧紧咬住唇,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殿下!你不能这样对我!云昭!你好狠毒的心肠!” 云昭:“?” 还能这么强行扣黑锅? 温暖暖喊道:“湘阳秀分明就是自己作恶不成,搬起石头反砸了自己的脚!她的死跟我娘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样报复我!” 云昭怔忡:“什么?” 温暖暖大声叫嚷:“你大舅舅投毒害人被问斩!你娘因妒生恨,往我娘杯中下毒,不曾想自己竟喝了那杯茶!你们这一家子心肠歹毒,害人不成反累己,湘阳氏覆灭就是活该!你还有脸怪罪别人!” 云昭望向晏南天,迷茫问:“真的假的啊?” 好奇怪,温暖暖说的这些,好像……都是真的? 但却有股子说不出的奇怪…… 晏南天叹了口气:“是真的。我怕你伤心,本想迟一点再慢慢告诉你。阿昭,大舅犯错,证据确凿。岳母她,行事实在是太冲动。” 他抬手替她拍背顺气。 另一只手轻轻在身后一挥,立刻便有人封了温暖暖的口,将她拖回西殿,锁上了门。 晏南天覆向云昭耳畔:“呼吸,深呼吸。阿昭你听我说,方才我见温暖暖,只是为了说服她们母女,不要嚷嚷岳母投毒的事情,只当岳母是病故,这样不损声名,明白吗?” 云昭皱了皱眉。 他将嗓音放得极其温柔:“我知道阿昭难过,一时缓不过来。不着急,我会一直陪着你,让我好好陪着你。阿昭,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 “不可能。”云昭下意识呢喃,“我都还没有感觉很难受,分明还可以忍,阿娘怎么会死?不对,一定不对。” 晏南天只当她伤心糊涂了,将她轻轻揽向怀中,温声在她耳畔道:“阿昭想哭的话,只管抱着我哭。此刻该知道是冤枉我了?我没有二心,只有阿昭一个,不伤心了,好不好?” 云昭定定抬头看他。 “晏南天。”她一字一顿,“你难道以为,与你睡别的女人相比,我亲人死了,竟能够……不伤心?” 她微微蹙眉,仿佛难以置信,又仿佛有些好笑。 他的眸色有些受伤:“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原来我只是死了娘亲,他居然没睡别的女人呢。”云昭笑出声,“怎么,我应该很庆幸,应该很欢喜?” “阿昭,”他垂眸看她,“我知道你难过。拿我出气,伤我,都没关系。你只不伤自己就好。我会一直在身边陪着你。” 云昭感受着喉咙的火烧火燎,无比庆幸自己今日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她虽然记忆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但阿娘的生死,一定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绝无可能弄错! 虽然不知原因,但她十分确定,只要自己没渴死,阿娘她也绝对不会死。 她似乎也可以确定,晏南天这种优柔寡断、与旁人牵扯不清的男人,一定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明明就该有那么大的一个完美夫君。 云昭猛地推开晏南天。 她踉跄倒退,感受着胸腔中炽沸的火,大声冲他道:“你以为你勾结旁人害我至亲,我还能心甘情愿困在你身边?晏南天,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 晏南天瞳仁微震。 他确实要灭湘阳,他确实顺水推舟,他确实明知严娇要害湘阳秀却放任自流。 但她绝不可能会知道他有这样的心。 此刻她一定只是气性上头,在迁怒他。 他可以安抚她,哄好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将她彻彻底底收进自己的怀抱。 “阿昭……”晏南天上前一步,“你冷静听我说,好不好?” 云昭嘶哑大笑:“你的黄梁美梦,该醒醒了!” “轰隆——” 一道晴天霹雳,划破虚幻时空。 【黄梁梦醒】 云昭踉跄后退一步。 一双冰冷坚硬的大手轻轻扶了下她的肩头。 云昭思绪仍旧错乱恍惚。 她一抬眼便看见了晏南天。 他距离仙宿女尸比她更近,此刻他那双桃花眼里仍然带着黄梁梦中的情绪——虚伪、温柔,趁人之危。 “晏南天!”云昭冷笑出声,“原来你的黄梁美梦,竟是我亲族死绝,任你鱼肉!” 她懒得再多看他一眼,重重将脸偏向一边。 扶着她双肩的鬼神略微俯身,正打算凑到她耳畔说话。 云昭一偏头,天人般完美的侧颜便恰好撞入她视野。 这一霎冲击,堪称毁天灭地。 云昭心口一震,瞳仁颤抖,喃喃出声:“找到你啦,我的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向晚29瓶;□□920瓶;小雨、三花好困、米粒粒10瓶;繁星°5瓶;伍邪、哎嗨3瓶;杉文鱼、平学修2瓶;看看书书书书、40178390、jojo喵喵、米香、月、偶见不能记、60536178、四季奶青、25221446、果果在这里?('w')?、花兒、天羽月夜、茜茜841瓶; 神女林下有发现。 云昭从树上一掠而下,几缕细长的榕树根须擦过她的手臂,像一层硬红的垂幔。 发掘进度远比预计的更快,因为神女林地底实在脉络清晰——地下所有根系都指向同一个方位。 云昭矮身钻进隧道,抬眼一看,不觉微微出神。 眼前景象与想象中的昏暗地洞全然不同。 整条通道里全都是神女树红色的根须,它们镶嵌在浮土中,粗粗细细构成繁复的图案,极有规律地往地下延展。 侍卫举起明石,冷光落向前方,星星点点泛起一片红。 好像一整条黄底红纹的精美毯子。 地下很干燥。 神女树的红色根须看上去又干又硬,实在不像能有解渴之效,噎人还差不多。 药膳里非得有它才管用? 毕竟是阿娘要入口的东西,云昭眯了眯双眸,随手掐下一小段,放进嘴里嚼。 很干,微苦微涩,普通的木头味。 她把它细细叼在牙间,上下一晃一晃。 晏南天回头看见,无奈叹气:“不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嘴里放。” 云昭:“……咦,奇怪。” 这神女树根又干又硬,嚼碎了也仍然干楸楸的,并没有半点水分。但不知为什么,咬着咬着,唇齿之间竟当真浮起了几分清凉润泽之意。 她示意周围的人:“你们都吃吃看,这个是不是很解渴?” 众人将信将疑地动手掐树根。 晏南天眉心微拢,随手也摘了一段根须,轻轻放入口中。 “……硬。”“干硬。”“梆硬。” “不解渴啊。” “反倒是更渴了。” 晏南天微微摇头:“干涩坚硬,并不解渴。” 云昭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明就有啊。” 她细细回味片刻,齿间有了些更微妙的感受——嘴巴里其实仍旧是干的,那股清凉之意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水分,更像是“气”。 极其幽微,极其玄妙,似乎只有非常干渴的人才能够捕捉得到。 这里除了她之外,别人都不渴,所以他们一无所觉。 云昭慢吞吞点着头,若有所思。 再往前,便到了那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地底所有的红榕根须全都指向这一处,根系纠缠盘绕,在这深暗地底筑成一处茧般的空间,六面根壁上游走着幽森不祥的红光。 气味古怪得很,干燥,腐朽,略有霉腥,似臭非臭。 整只树茧约有十丈大小,侍卫用明石往下一照,初次抵达这里的人不禁微微后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向下倾斜的茧壁上,竟是覆满无数尸骨。 蛇虫鼠蚁,兔,獾,穿山甲。 视线掠过遍地枯骨,移至树茧中心,后背陡然又是一麻——遍地幽暗红光中,静静躺着一具女尸。 阴暗、森红、诡谲,叫人骨缝生寒。 好一会儿,谁也没吱声。 寂静在干朽的通道与树茧之间默默发酵。 片刻,云昭捋顺了胳膊上的寒毛,哈地笑出声来,打破一片沉寂:“不过如此嘛,看把你们吓的。” 她越过晏南天,带头往里走。 “等。”晏南天扬袖拦在她面前,示意她看,“你看这些尸,都是脱水而死。” 云昭挑眉:“那不就是找对了地方?” 晏南天沉声提醒:“当心危险。” 这些动物尸首看起来并不痛苦,伏趴的姿态甚至可以称为安详,周围没有看到挣扎的痕迹。 云昭抬眸扫过,目光忽然一定。 只见一只圆胖的黄毛硕鼠刚好路过,踩着遍地尸骨嗖嗖逃走。健步如飞,身强体壮。 云昭笑道:“喏,那儿还在动呢!” 来都来了。她抬脚便往里闯。 “嘶!”众人惊叹出声,“不愧是神妻,当真胆大包天,百无禁忌!” “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怕!” 云昭被夸得飘飘然,动作更加利索。 “咔嚓。”“噗。” 踩碎枯骨的感觉倒是还好,踏到那些还未化骨的干尸感觉就很怪。 众人纷纷跟上。 有人发出了一句低低的、怀疑人生的嘀咕:“还在动……真的没问题?到底是她胆子太大,还是我胆子太小?一定是我不对劲吧?是吧?” 云昭:“?” 老鼠在动,不就意味着没什么危险?哪儿不对了? 她只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凑向躺在树茧正处的女尸,随口对身后众人说道—— “不就是一具……” 只见云昭瞳仁猛地一震,狠狠咽下一大口空气,强装无所谓道,“……一具,会动的尸体,而已。” 众人交换视线,敬佩道:“是啊,是啊。” 云昭摁住心头的尖叫,缓缓眨了下眼睛,轻呵一声:“在楼兰海市,又不是没见过活尸。这有什么。” 众人吸气:“对啊,对啊。” 云昭环顾左右:“不过就是切得更碎一点,看着更瘆人一点罢了。不过如此。” 众人干笑:“没错,没错。” 云昭满意点头。 晏南天哪还不知道她。 即便心绪沉重,看着她这副强行不怕的模样,也不禁垂眸失笑。 众人呲着牙嘴,挑着眉眼,望向女尸。 女尸穿的是丧服,却被鲜血染成了大红色。 不知历经了多少年,一身血渍竟也没有变黑变暗,仍然鲜红灼目。 既是丧衣,又像嫁衣。 被血浸透的衣料下,女尸的身体在缓缓地、缓缓地蠕动。 它身上每一寸骨骼都碎得稀烂,动起来就…… 喉咙浅的当场就吐了。 “这是仙宿神女!”陈平安凑前一看,掐着嗓子尖叫起来,“快看她衣领、头冠和绣鞋,都有两道交叠神纹看见没有?一个是‘平’,一个是‘宿’,这是仙宿女与神平男成婚之后的纹饰。我讲过吧,仙宿大震,她为救百姓而陨落。” 云昭惊叹:“她为了救百姓,死成这样?” 虽然云昭自己不是好人,绝不会做舍己为人的事,但是对那些大无畏的人她是打从心眼里敬佩。 陈平安点头:“仙宿神女最是慈悲。她修仙术不为自己,而是为世人减轻苦痛。” 云昭懂了:“她是医仙?难怪人们叫陈楚儿小仙宿。” “那倒不是,”陈平安摇头,“仙宿神女修的是黄梁梦境。她可以帮助那些被病啊痛啊折磨的人忘记痛苦,陷在美梦里面,高高兴兴去世。可惜千里大疫的时候神女已经陨落,不然至少能把患者无痛送走。” 云昭:“……” 眉心微微一跳,她低下头,望向遍地动物尸首。 它们看起来好生安详。 仙宿神女死了三千年,活尸还在保佑周围? 云昭环视一圈,视线落向神女尸身。 它的面骨同样寸寸碎裂。生前绝世红颜,却死成了这般残破的模样。 云昭叹息:“苍天是真无情。” 晏南天微微摇头:“仿佛不是地震所致……” 他眉心紧蹙,循着云昭的视线,一道望向女尸的脸。 “咦,这尸,似有孕像啊!”边上又凑过一颗葫芦脑袋。 只见御医张把袖挽了又挽,仿佛很想给尸体把个脉,但看着那蠕动碎骨,又十分下不去手。 “唔,若是能看看瞳膜……啊嘶!”御医张陡然惊退一步。 周遭断断续续响起一片连绵抽气声。 那神女尸身,竟是蓦然睁开了双眼! 眼中没有眼白,只有满瞳血红。 猝不及防与之视线相对,云昭只觉眩晕袭来,一阵头重脚轻,意识无可挽回地坠跌向一片血红的世界。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清晰念头—— 黄梁梦境! 陷在黄梁美梦中,与地上那些动物一样,变成安详的尸。 糟糕。 * 【黄梁梦境】 红。 云昭恍惚往四下张望,入目全是红。 床榻、被褥、衣裳……殿中高高低低垂落的帘幔,尽是一片艳红。 她感觉自己宿醉未醒。 整个人迷迷瞪瞪、晕晕乎乎,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茫然起身往外走,随手撩开垂到面前的红玉长幔时,脑海里很奇怪地浮起了一个念头——好像榕树根。 嗯?榕树根怎么会是红色呢? 她继续往外走。 阳光透过落地雕花殿门,在她脚下投出明明暗暗的影。 有宫人矮身向她行礼:“储妃安。” 云昭恍惚记起来了,她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晏哥哥。 大婚,东华宫装饰满了喜庆的红。 奇怪,新婚燕尔,心里怎么就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她定在门槛前,陷入迷思。 哦…… 她想起来了,晏南天从鲸落海带回一对母女。 那女的是云满霜从前的通房丫头,不慕权势,怀着大肚皮跑了,在外面给云满霜生了个私生女,经历多番波折蹉跎,总算回到京都,一家团圆。 皇帝见那私生女可怜,将她赐给晏南天做侧妃,与云昭同日进的东华宫。 因为这事儿,云昭与晏南天闹得不可开交。 他一直好生哄着她。他掰开揉碎了同她细细分析利害关系,他待那个温暖暖不假辞色,冷酷到不行。 他还是从前的晏哥哥,心里眼里就只有她一个。 云昭仍不满意。 她抬头望出檐角,阳光晃得她微微眼晕。 她迷糊道:“我嫁的,分明该是这世上最强大,最好看的男人。他只有我一个媳妇才对。” 大宫女抿唇偷笑,轻声回道:“咱们殿下不就是了。” 云昭下意识摇了摇头。 大宫女道:“这世间,再无更比殿下出色的男子了,殿下与储妃娘娘正是天生一对呀!您二位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殿下只认您这一个妻子的。” 云昭皱起眉头。 只认?什么叫只认?分明就是自欺欺人。 大宫女轻瞥西殿一眼,压低了嗓门,“您是不知,那位侧妃作妖,故意在陛下面前嚷嚷自己仍是处子,殿下回头便赐了她个玉势——简直不要笑死人。” 殿门缓缓分开。 云昭抬眸,看见晏南天大步踏入。 遥遥望见她,他双眼一亮,三步并两步,疾疾掠到了她的面前。 “阿昭!” 他一边垂眸冲她笑,一边下意识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但他即刻便彻底笑开——是了,阿昭便是再生气,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有大把光阴可以陪着她、哄好她。 “猜猜夫君给你带了什么?”他问。 云昭脑海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咦,我夫君居然会买东西? “怎么傻乎乎的?”他俯身与她视线平齐,“魇了?” 他抬手握住她的肩头。 十根手指缓缓落下,将心爱的姑娘紧紧攥进掌心。 云昭再次纳闷地蹙眉。 她分明知道晏南天指骨偏软,手指可以拗到后面去,可是这柔韧的手指抓住她时,她脑海里浮起的却是冰冷坚硬到不行的触感。 能把人戳青的那种。 好奇怪。想不通。 晏南天盯住她嫣红的唇。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便生起了极其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可他心知分明不到时候——他还没能哄好她,他自己也并未做好准备。 只是心跳鼓噪得厉害,怂恿着他,挑唆着他,一时冲动,偏头去吻她的唇。 “啪。” 不出意外挨了一耳光。 “嘶。”他轻轻抚了抚被她扇疼的侧脸。 唇角似有一抹微小的血腥气,舌尖尝到,竟笑出了声。 “阿昭,”他道,“我好欢喜!” 云昭:“……” 她盯着他脸上的巴掌印。 晏南天又抬起手指摸了下,笑道:“无事,我出去便说是自己打的。” 云昭下意识道:“自己打的不一样。” 他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教你的?” 两个人怔忡片刻,却都想不起何时何地说过这个。 他回了回神,示意侍从捧出特意从千里之外为她买回来的东西。 一份宿北炙肉,一盅老蜂蜜,一壶青梅酿。 “来,”他笑着偏了偏头,“罚我亲手炙给你吃。” 被她打了一耳光,他看上去反倒更开心。 贱贱的。 云昭被伺候惯了,从来也不会跟人客气。 她往案桌旁边一坐,见他拎起青梅酿,将清冽冽的果酒注入她面前的杯盏中,忽然又是一怔。 她随口道:“我不喝。” 晏南天低低笑出声:“不是怕我趁人之危吧?阿昭酒量有这么差?” “不是。”云昭皱了下眉,“反正不喝。” 她很渴。 那股渴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但她见了这清冽的酒液,却本能抗拒。 她托着腮发愣,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一下一下磕在榻缘。 晏南天一边翻动炙肉,一边信口问:“想什么?”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温和,云昭本就恍惚,当即毫不设防地回他:“想男人。” 晏南天:“……” 云昭:“……” 她道:“不是你。” 晏南天轻轻笑了声:“那是谁?” 他发现自己嗓音里竟有冰凉杀意,不觉微微一怔——他清楚地知道她的身边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可是方才那一霎,心底竟是暗潮翻腾! 云昭皱眉想了半天。 那是谁? 思绪破碎凌乱,像银鱼一样狡猾,抓握不住。 那该是一个……最好看,最强大,最神秘,最坚硬也最持久的男人。 云昭迷茫:“我那么完美一个夫君呢?” 她怎么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晏南天叹息:“阿昭,怪我不好,让你失望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相信我,我绝不会多看旁人一眼,我用事实证明。” 云昭懒得回他。 空口白话,谁不会讲? 事实证明,晏南天当晚就夜会温暖暖。 云昭渴得难受,却莫名不愿意喝水。半夜渴醒过来,心头焦灼,忽然特别想阿娘。 于是她离开寝宫,径直往外闯。 不曾想,竟然撞见晏南天从西殿出来。 凉风拂过,云昭闻到他身上带着茉莉香。 云昭脱口而出:“啊,这回抓到了。” 晏南天倒吸一口凉气。 “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真急了,脸上褪去血色,紧张得嗓音都在颤,“阿昭你先不要难过,好不好?” 云昭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难过。 “我不难过啊,”她诚实地告诉他,“我喜欢的人,一定不会像你这样。” “阿昭你误会了,我今日找温暖暖,只是……”他竟卡了壳,一时说不出个理由来。 云昭漫不经心问:“只是什么?” 晏南天薄唇紧抿,只道:“你信我,我绝对没有碰她半根手指,今后也永远不会。” “我跟你和离,”云昭直言,“你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要去找他。”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与旁人共侍一夫。 晏南天眸色转冷:“他是谁?” 云昭也不知道“他”是谁,只道:“我定会找到!” “没有这样的人。”晏南天冷冷逼近,“在这世上,无论你嫁给了谁,我都能把你夺回来,你明不明白?” 云昭眯眼看他。 她冷笑道:“怎么,奸情被撞破,装都不装了?” “没有奸情。”晏南天眸中闪烁着冰冷又炽热的暗芒,抬手抓着她的胳膊,哑声道,“你不信我,我此刻便证明给你看。赵一林!” 侍卫长老赵拱手上前:“殿下。” “去,找两个男倌过来,”晏南天盯着云昭,“当着你我的面,让他们与温暖暖行云雨事,这样,阿昭总能对我放心了?” 他唇角轻扯,笑容凉薄疯狂。 云昭惊呆:“……晏南天你疯啦?” 晏南天笑:“对,我是疯了!” “不——” 西殿门前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云昭与晏南天回眸望去,只见温暖暖攥着门框,紧紧咬住唇,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殿下!你不能这样对我!云昭!你好狠毒的心肠!” 云昭:“?” 还能这么强行扣黑锅? 温暖暖喊道:“湘阳秀分明就是自己作恶不成,搬起石头反砸了自己的脚!她的死跟我娘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样报复我!” 云昭怔忡:“什么?” 温暖暖大声叫嚷:“你大舅舅投毒害人被问斩!你娘因妒生恨,往我娘杯中下毒,不曾想自己竟喝了那杯茶!你们这一家子心肠歹毒,害人不成反累己,湘阳氏覆灭就是活该!你还有脸怪罪别人!” 云昭望向晏南天,迷茫问:“真的假的啊?” 好奇怪,温暖暖说的这些,好像……都是真的? 但却有股子说不出的奇怪…… 晏南天叹了口气:“是真的。我怕你伤心,本想迟一点再慢慢告诉你。阿昭,大舅犯错,证据确凿。岳母她,行事实在是太冲动。” 他抬手替她拍背顺气。 另一只手轻轻在身后一挥,立刻便有人封了温暖暖的口,将她拖回西殿,锁上了门。 晏南天覆向云昭耳畔:“呼吸,深呼吸。阿昭你听我说,方才我见温暖暖,只是为了说服她们母女,不要嚷嚷岳母投毒的事情,只当岳母是病故,这样不损声名,明白吗?” 云昭皱了皱眉。 他将嗓音放得极其温柔:“我知道阿昭难过,一时缓不过来。不着急,我会一直陪着你,让我好好陪着你。阿昭,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 “不可能。”云昭下意识呢喃,“我都还没有感觉很难受,分明还可以忍,阿娘怎么会死?不对,一定不对。” 晏南天只当她伤心糊涂了,将她轻轻揽向怀中,温声在她耳畔道:“阿昭想哭的话,只管抱着我哭。此刻该知道是冤枉我了?我没有二心,只有阿昭一个,不伤心了,好不好?” 云昭定定抬头看他。 “晏南天。”她一字一顿,“你难道以为,与你睡别的女人相比,我亲人死了,竟能够……不伤心?” 她微微蹙眉,仿佛难以置信,又仿佛有些好笑。 他的眸色有些受伤:“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原来我只是死了娘亲,他居然没睡别的女人呢。”云昭笑出声,“怎么,我应该很庆幸,应该很欢喜?” “阿昭,”他垂眸看她,“我知道你难过。拿我出气,伤我,都没关系。你只不伤自己就好。我会一直在身边陪着你。” 云昭感受着喉咙的火烧火燎,无比庆幸自己今日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她虽然记忆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但阿娘的生死,一定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绝无可能弄错! 虽然不知原因,但她十分确定,只要自己没渴死,阿娘她也绝对不会死。 她似乎也可以确定,晏南天这种优柔寡断、与旁人牵扯不清的男人,一定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明明就该有那么大的一个完美夫君。 云昭猛地推开晏南天。 她踉跄倒退,感受着胸腔中炽沸的火,大声冲他道:“你以为你勾结旁人害我至亲,我还能心甘情愿困在你身边?晏南天,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 晏南天瞳仁微震。 他确实要灭湘阳,他确实顺水推舟,他确实明知严娇要害湘阳秀却放任自流。 但她绝不可能会知道他有这样的心。 此刻她一定只是气性上头,在迁怒他。 他可以安抚她,哄好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将她彻彻底底收进自己的怀抱。 “阿昭……”晏南天上前一步,“你冷静听我说,好不好?” 云昭嘶哑大笑:“你的黄梁美梦,该醒醒了!” “轰隆——” 一道晴天霹雳,划破虚幻时空。 【黄梁梦醒】 云昭踉跄后退一步。 一双冰冷坚硬的大手轻轻扶了下她的肩头。 云昭思绪仍旧错乱恍惚。 她一抬眼便看见了晏南天。 他距离仙宿女尸比她更近,此刻他那双桃花眼里仍然带着黄梁梦中的情绪——虚伪、温柔,趁人之危。 “晏南天!”云昭冷笑出声,“原来你的黄梁美梦,竟是我亲族死绝,任你鱼肉!” 她懒得再多看他一眼,重重将脸偏向一边。 扶着她双肩的鬼神略微俯身,正打算凑到她耳畔说话。 云昭一偏头,天人般完美的侧颜便恰好撞入她视野。 这一霎冲击,堪称毁天灭地。 云昭心口一震,瞳仁颤抖,喃喃出声:“找到你啦,我的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向晚29瓶;□□920瓶;小雨、三花好困、米粒粒10瓶;繁星°5瓶;伍邪、哎嗨3瓶;杉文鱼、平学修2瓶;看看书书书书、40178390、jojo喵喵、米香、月、偶见不能记、60536178、四季奶青、25221446、果果在这里?('w')?、花兒、天羽月夜、茜茜84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