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其中,最奇特的一件事,还是她竟然真的从宫外带了个陌生少年回来。 现在就住在身后的配房里。 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极新奇。 简直像是秋夜里,荒诞的梦境。 * 李羡鱼回到自己寝殿的时候,正是戌时。 小厨房里炊烟已歇,月见也提着只红木食盒回来,正准备为她布菜。 “月见?”李羡鱼回过神来,微微一愣:“怎么是你过来。” “我记得今日是竹瓷当值。怎么却不见她?” 月见将手里的食盒放在长案上:“原本是竹瓷当值的。可她方才脸色一直不大好,想是出去的时候,被风扑着了。奴婢便和她换了值,让她先回去歇息了。” 李羡鱼有些担忧:“记得让小厨房里熬些姜汤给她送去,要熬得浓浓的,热腾腾地喝下去。可千万别染上风寒才好。” 与她最相熟的顾太医数日前返家去了,如今还未回来。 而太医院里其余的太医们大多眼高于顶,是见人下碟的主。 上月里殿内的小顺子病了,月见去请了三四回,可一听说是给下人诊治,都推脱不来,最后还是塞了银子,才勉强开了点药过来。 也亏得小顺子命大,才熬了过来。 月见连连点头:“奴婢省得。” 李羡鱼又问道:“对了,让你送过去的衣裳与伤药,可送到临渊手上了?” 月见道:“奴婢倒是送过去了。不过他没给奴婢开门。奴婢便放在屋外的坐楣上了。” 李羡鱼想了想,轻声道。 “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正好小厨房里的晚膳也快做好了。我一道给他送去。” * 临渊的配房选得偏僻,李羡鱼顺着游廊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他的住处。 “临渊。” 李羡鱼提着食盒走上前去,伸手轻叩了叩槅扇。 房内传来少年淡漠的语声:“什么事?” 李羡鱼答道:“小厨房的晚膳做好了,我顺道替你送来。” 她的语声轻快:“今日的晚膳果然格外丰盛。有小厨房里最拿手的八宝鸭子,新蒸好的番薯饭与枫露茶。” “多谢。”临渊的语声隔门传来,愈显疏离:“公主放在门外即可。” 李羡鱼轻眨了眨眼:“临渊,你也不给我开门吗?” 原本她以为,临渊只是不认识月见,这才不给她开门的。 没曾想,现在她也与月见一样,被临渊拒在门外。 室内静默了一瞬,临渊并未立时作答。 李羡鱼想了想,仍是轻声确认了一次。 “临渊,你真的不能给我开门吗?” 要是门内的少年出言拒绝,她便打算与月见一样,将东西放在坐楣上,自己回宫去了。 只是这次,话音未落,紧闭的槅扇便在她眼前打开。 李羡鱼下意识地抬起眼来。 室内并未掌灯,光线略有些昏暗。 临渊立在槅扇的阴影里,眸色淡淡。 “公主。” 他平静道。 “临渊,我给你送晚膳来。” 李羡鱼弯眉笑起来,将手中的食盒递与他。 临渊伸手接过。 一递一接间,半掩的槅扇彻底敞开。 李羡鱼看清了室内的情形。 少年赤足立在晦暗的斗室内。身上只随意披了件玄色武袍。衣襟尚未系好,半湿的墨发随意拢在肩侧,透明水珠顺着发尾滚滚而落,在锁骨上积起一泊小川。 银白月色穿帘入室,照在少年线条明晰的坚实胸膛上,泠泠一层霜色。 秋夜清寒,他身上的热气蓬勃而来。 李羡鱼雪白的双颊霎时滚烫。 她慌忙低下眼,语无伦次:“我不是有意偷看,我,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我只是顺道给你送晚膳过来,还有,还有与你说说明日里上名的事——” 她努力解释着,双颊上的热度却愈来愈烫,仿佛随时都要烧起来般。 临渊垂眼,视线落在她绯红的双颊上,略微一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武袍。 李羡鱼的反应,令他险些以为自己是赤条条地站在她身前。 “无事。”他道:“我穿了武袍。” 他顿了顿,只道是李羡鱼情急之下看错,便道:“公主可以再看一眼。” 李羡鱼一愣,继而脑中轰然一响,连原本尚有几分白皙的耳根都红透。 “我不看。” 她连连摇头,满脸通红,语声慌乱。 “明日辰时,我来带你去影卫司上名,便,便这样说定了。” 李羡鱼丢下这句话,终于落荒而逃。 临渊立在原处,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后,终是垂眼,抬手打开了她递来的食盒。 菜肴的香气扑面而来。 正是她之前说过的八宝鸭子,番薯饭,枫露茶。 一样不差。 * 李羡鱼像是只受惊的白兔,一路慌慌张张跑回自己的寝殿,一把撩起红帐,躲到榻上。 守在殿内的月见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跟过来。 却见李羡鱼缩在锦被里,双手捂着脸,指缝里露出的肌肤鲜艳滚烫,如同抹了上好的凤仙花汁。 月见被惊到:“公主,您的脸色怎么这样红?是出去的时候被风扑着了么?要不奴婢也去御膳房给您熬一碗姜汤过来?” “不要。” 李羡鱼自己通红的小脸埋进枕头里,语声从里头传来,透着慌乱与心虚:“月见,我什么也没瞧见。” “瞧见什么?”月见不解。 李羡鱼却不答话了。 她在锦被里翻了个面,捂着滚烫的脸想—— 等明日,她一定要在披香殿里立一条新的规矩。 不穿好衣裳,不许给人开门。 * 夜阑人睡,偏房的榻上空荡无人。 少年盘膝坐在偏房的横梁上,脊背抵着坚硬的脊瓜柱,羽睫低垂密闭,骨节分明的手中却依旧紧握着那柄弯刀,半点不曾松懈。 远处的滴水更漏轻微响着,不知敲过了几更。 一阵急促足音骤然传来,将梁上的少年惊醒。 临渊豁然睁眼,握紧了始终束在腰畔的弯刀,跃下横梁。 配房内灯烛已熄,临渊踏着银白月色行至窗畔。 隔着一道半掩的支摘窗,他看见远处的游廊上有灯火亮起。 数名青衣宫娥手提风灯,簇拥着李羡鱼匆匆而来。 此刻,她的面上终于恢复了柔白的本色,只是形容却比方才落荒而逃时更为狼狈些。 乌缎似的长发散在身后,精致的兔绒斗篷底下却露出寝衣一角,足上未着罗袜,只胡乱趿了双云白色的软底睡鞋,像是刚自榻上起身。 她的步履急急,往东偏殿的方向而去。 临渊淡淡垂眼。 他还记得李羡鱼与他说过的话。 东偏殿里,不让住人。 还有,她既不麻烦,也绝不乱跑。 而她此刻的行径,与她说过的话,背道而驰。 临渊皱眉。 片刻的思量后,他越过长窗,飞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