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家里面的父母又怎样度过的这个夜晚,窗外的鸟儿在叫,是那种最普通的麻雀欢快的调侃着,无忧无虑。我静静地倾听,想象着自己和它们说着话儿,失去自由的悲哀还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只是对新的空间感觉茫然,企图思索又没有头绪。 “起床!起床!”通道里想起了吆喝声,大家混乱地穿衣叠被,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温混奇怪的气味,我用脱女人衣服的速度穿好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开始叠被,肉墩子说:“要有棱角啊,要叠的跟豆腐块儿一样方。” 我在大学里受过军训,叠被子那是小菜一碟,等我熟练的把被褥整理好,肉墩子赞叹一声:“真牛。”然后一路往后走,评论这个又说说那个:“苦瓜,你个傻得儿,重叠,鞋拔子也重叠。” “你妈的快点儿!”小白脸踹了一脚鞋拔子。 早饭是玉米粥和小馒头,咸菜两片,粥稀的跟水一样,完全能当镜子使,窝头咸菜在嘴里搅拌了半天,才被我下定决心送到嗓子边上,嗓子眼抗议的往回顶,好一会功夫才借着一大口稀粥的帮助把干涩的馒头吞了下去。 “过几天就习惯了。”阿威传授我经验。 “一会儿我给你记一下,你也买点儿东西吧,这里有方便面,火腿肠,榨菜,这些东西虽然不怎么好,可在这里边确实是好东西。”老大对我说。 郭哥说:“在外边,这些个玩意儿,我们家的哈士奇连闻都不闻!” “看看,看看,郭哥又开始了,你是属牛的吧。”阿威说。 一听这话,郭哥两眼放光,仿佛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儿直接喷到天花板:“嘿!说起我们家那条狗啊……” 老大眉头一皱,冲他一仰脸儿:“闭嘴!” “逼嘴。”小白脸笑着附和,后边有不少人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吃过早饭,鞋拔子开始擦地,板牙刷厕所,其他人都盘在铺上背监规,这种仪式叫坐板学习,老大拿出一个本子给我登了记,开始购物。 购物用了两个小时,来了一个管教,鞋拔子告诉我这人是高管教,突然,老大高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莫名其妙的望了一眼小白脸他们,下板儿走了过去。 “你叫马尚?” “是。”我回答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高管教看上去是个中年龄,穿着制服,没戴帽子,跟寸头管教一样的发型。 高管教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跟这帮渣子不一样,要有个好表率,过几天你会好点儿。” “是,高管。” “进来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 “行了,去吧,有什么事跟王霄说,不行就直接找我。”他说的王霄就是这里的老大。 “谢谢管教。”我如释重负地转身跑了回去,对这个管教第一印象不错,心里更塌实了一些,仔细回味了一下他刚才说话的意思。 高管教把一张购物券递给板牙:“刘刚,你娘给你存了一百块钱。” 板牙感到很意外马上回道:“谢谢高管,您帮我寄回去吧,我这还不怎么需要钱。” “别装了,你要是真顾家的话就不会进来了,拿着。”高管教把购物券交给了王霄。 肉墩子看着板牙就开始骂:“你他妈的,来钱了不赶紧还帐还往回邮,你小子真精啊!” 板牙委屈道:“一百块钱在我们家那边花好几个月。” “还他妈挺孝顺。”小白脸说。 “先孝敬孝敬你爹我吧,说吧,给我买点啥?”肉墩子瞪着眼说。 “爹娘平时不收礼,收礼只想收现金。”阿威说。 板牙死活不愿意,最后肉墩子拿过购物券扔给了板牙:“给你,你他妈的就是抠。” “你等会儿。”老大坐在门槛上说:“板牙,我先给你算算帐,你用的饭盆儿是号里的,三十块一个,你给家里写了两次信,两次的墨水钱就免了,信封信纸邮票算你十块钱,三个月你用了多少手纸?” 板牙辩解道:“我一直用的报纸和书本儿。” 旁边的小白脸过去就是一个嘴巴子:“让你他妈的犟嘴,老大说你还敢说没用过?” 大伙都认为我的文化水平高,以后的信都由我代写,并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文曲星,文曲星官会在这种地方?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我筋骨,饿我体肤……晚上,我一口气写了十封家书,一边跟他们瞎侃着一边给金子回信,到最后,我的颈椎就跟石化了一样,整个身子就像得了脑血栓一样。在这种地方写信是一种本事,而且还很有讲究,它并不像外面的世界可以为所欲为无话不聊,假如写的信内容被查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扣留信书是小事,要是再弄个涉及黑暗的罪名可就大错特错了,不能写这里的黑暗更不能用暗语,总的来说,得写这里好,吃得好穿的好,吃得好喝的好谁还愿意来这种地方? 不管怎么说,在语言表达上要有特殊的技巧,好在这些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挑战,不用学习就可以畅通无阻。等我把信装好之后,一看大伙都钻进了被窝,上完厕所回来后也赶紧躺下,刚睡着又被吵醒了,管教开铁门的声音很刺耳,我睁开眼,想看看这是干什么。 “好家伙,又来一个。”值夜班的郭哥一边精神的说道,一边轻悄悄的往门口那里走,这时,被窝里很多脑袋全动弹起来,都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等门一关,我看到的是一个痴痴发呆的小伙子抱着被子不知所措,跟痴呆没什么两样。 管教把身子尽量贴近铁门,问了一句:“这号是谁管的?”老大赶紧答应了一声。 “先给他找个地方睡觉,别欺负他啊!”没等老大说出那句经常说的话,管教已经走了。 老大翻了个身,冲新来的小子喊了句:“被子放后边去,过来!”那小子赶紧照办。 “蹲。”肉墩子仰脸吩咐。 这人蹲在铺板前,看了看肉墩子又看了看老大,表情真诚而空洞。老大平静而严厉的问:“姓名!” “孔龙。”话里带着地方口音。 “我的妈呀,真是吓死我了,今天我看见恐龙了,你爹妈怎么给你起这个名?”痴呆把头一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家哪的?” “青岛的。”原来是我的老乡。 这时候,小白脸从老大身子底下钻了出来:“当了个当,当了个当,闲言碎语莫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旁边有人笑起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时,有人用山东口音说。 肉墩子说:“孔子是你祖宗吗?” “不是的,老师儿,俺和孔子不是一个家族。” 肉墩子摸着自己的屁股说:“哦,你那个孔跟孔子不是一个家族,那跟我后边这个孔是一个吗?” 小白脸说:“靠,我说这小子说话怎么有一股臭味呢。” 这时,老大又问:“因为什么进来的?” “盗窃。” “偷的什么啊?” 孔龙苦着脸把事实说开了:“俺偷了一辆电动车,都已经半年多了,来这边上班干送餐员,今天早上一起床就让警察逮到这里来了。” 老大说:“吆喝,跟我同行啊,知道我偷得什么吗?我本身是医院的一名大夫,我把医院所有值钱的先进设备都卖了。” 我这才知道老大的罪名是盗窃,胆子太大了,医院里先进设备少说也得好几十万,好的最起码也得上百万,要是连停尸间的死人也卖掉,这可发大财了。 “你这这叫恶有恶报,日你娘的,偷了东西以为没人看见就没事了?只要出不了国,就是你跑到哪都能给你逮回来,你是不是以为这的警察都是傻逼?”没等孔龙说话,肉墩子一个脑瓜崩就弹上了。 孔龙迷迷糊糊的问:“老师儿,您也是外地的?” “外你妈个头啊我!”肉墩子双手像是两个皮锤,突然从被窝里蹦出来,拳拳到肉,几下就把孔龙打趴下了。 旁边值班的鞋拔子也沾光似得补上一脚,敦促他赶紧起来,郭哥悬起一只脚在孔龙面前阴险地晃动着:“起来,快点儿,慢了我就让尝尝我的夺命剪刀脚。” 我发觉这里边的人都是些神经病,喜怒无常,刚才还好好的,转脸就变了,如果用平常社会上的眼光审视,监狱里根本没有正常人。我看孔龙惊恐无措的孙子相,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不禁跟老大他们建议:“天挺晚了,要不咱们别折腾了,明天再说?” 小白脸还算挺给面子的,冲孔龙说:“今天就饶了你,以后给我机灵点啊。” 老大把被子角拉了拉白了一眼孔龙,然后把小白脸揽在怀了躺下了。肉墩子对孔龙说:“滚一边儿去,今天你打地铺,睡在厕所旁边。” 阿威笑着说让孔龙把灯关了,孔龙在号里转了半天,终于在门口找到一个一个白色按钮,抬手就要按,这时的肉墩子又从被窝里蹦了出来,上去就是一脚:“妈的,那是报警器!”睡着的人也全都笑起来,肉墩子满足地钻进了被窝。 孔龙被肉墩子一脚踹在地上抽搐着,老大说道:“以后别碰那个东西,大盖帽来了非得拿电棍屠戮死你,睡吧,你要是愿意在那躺着就躺着吧。” 这时,孔龙从地上慢慢的爬起来,看了一眼值班的四个人,在鞋拔子的安排下,恐龙终于钻进了被窝,不知道他今晚是否睡的安稳,明天迎接他的肯定是一个厄运。 第二天的清晨依旧看不到阳光,这种昏暗的环境能把一个人憋死,突然感觉外边有什么异常,小白脸像一只老鼠一样趴在铁门上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回过头来说:“滚大板!” “滚大板是干什么?”我问阿威。 阿威惊恐的说:“凡是进来的人都得滚大板,以前的朝代是接受一百杀威棒,而现在就是弄一块三米长的木板子,上边洒满玻璃碴子,并且钉上特别尖利的钉子,然后,整个人从上边滚过去,太疼了,有的受不了,哭爷爷道奶奶都不好使,这就是看你服不服。 “这么个弄法儿,没有不服的。”我说。 板牙委屈道:“就一次嘛,还是我在厕所边上捡的。” 肉墩子过去狠狠的踹了他一脚:“狗娘养的,这里是捡东西的地方吗?那是我放那的。” 老大恨恨地说道:“好好好,你行,犟是吧,晚上我得好好跟你算算帐,让你毛都剩不下!”这些人几乎都是没人性,我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小卖部是被一个管教承包下来的,阿威说这里够黑,一年赚好几十万。 时间不长,高管教又来了,在号筒那边的窗口喊我,说有人来送物品了,然后把一床被褥卷成卷,从小窗口生塞了进来,新被子还没盖过,我心里又惊喜又纳闷,想着是谁给我送的。 “还有一封信,一千块钱,签个字。”我签字的工夫高管又喊王霄,递给他一个推子盒,要他把我的脑袋弄成秃子,幸亏林管的出现拯救了我的头发,林管告诉高管过几天再理发。 高管一转身,我赶紧一边往回走一边把信展开,落款人是金子,还有我市场部所有人员的签名。这时,几个人都凑了过来很兴奋的说这说那,金子只是在信里安慰我要我好好和警务人员合作,另外,他暗示我正找了人为我的事奔波,让我学会照顾自己,我心里夸金子聪明,信里不能明目张胆的说我够意思,信的反面,金子还在上边画了一个竖起拇指的手势。 “还是白领好啊,同事都惦记着,我的妈呀,一千块钱我能花半年。”肉墩子感慨的说。 阿威叹了口气说:“唉,我也得给家里写写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