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似是跟旁人来的,见了她便微微一笑,郑菀于是也矜持地朝对方丢了个笑,两厢便算打过招呼了。 “那是谁?” 百灵身边的女修是玉成境修士,是她太姑祖,年纪不小,看起来却如二八少女,“倒是生得标致。” “郑菀。” “哦?那个先天道种?”太姑祖眉毛一挑,“守中境刚过,便来轩逸阁了?亏我师傅前些日子还说玉清门后继有人了。” 玉清门为何多出低阶魅术? 从藏经阁取得高阶功法的,一代代累起来也不在少数,可许多修士都在练成之前便折戟成了沙,好好的高阶功法硬是修成了低阶魅术,缘由便在此:破身太早,一次采补得来的元力可抵得上辛辛苦苦几月,几次三番下来,谁还肯老老实实下苦功? 百灵抬头瞧了一眼,却见龟公领着一白衣修士颠颠儿地过去,只觉身边太姑祖搭在椅背上的手一攥:“竟然是花朝居士?” 那边郑菀也已经见到了所谓与离微修士像上三分的花朝居士。 她一眼过去,便忍不住皱了眉头。 若要说像,下颔与眉骨确实是像的,可这神……却差了太多,便是硬拗了一件白袍在身,也有些四不像。 “不像,眸太浊,唇过丰,伶仃细瘦,”她冷冷道,“不过浊物尔。” 花朝居士脸色发白,唇咬得死紧,便在这时,他从前的入幕之宾灵萱真人过来: “先天道种好大的口气,说得这般细致,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你与离微真君多熟稔。” 百灵拉了拉太姑祖的袖子: “姑祖,您别说了。” 龟公脸色也不大好看,花朝居士也算是轩逸阁的招牌了,肯过来,也是他赔笑说了许多好话,此时这般晾着,以后他再叫,便叫不动了。 便在这时,丝竹管乐之声响起,方才还空无一人的白玉高台上,已出现了一位红衣修士,守中境修为,赤足套着红缨圈,跳起了天乐舞。 一双潋滟秋波往台下抛来时,当真是媚眼如丝,情意勾人。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莫要伤了和气,花朝居士便随了灵萱真人去,这位女君,不若重新召一位陪您看舞?” 一位负责人模样的跑出来打了个圆场,灵萱真人哼了一声,当真领了花朝居士回座。 郑菀左右看了看,随手点了一个旁边端果盘的:“便他罢。” 那黑衣跑堂秀气白净,眼睛极大,一笑面上还有两个酒窝,看上去温良解意,她很中意。 “这……” 负责人眼神落到那跑堂上,犹疑了一阵,才道,“行,你,好生伺候着。” “哎。” 郑菀重新落座,黑衣跑堂当真过来,依偎在她膝头,一手还亲昵地拿了盘中鲜果喂她,模样温顺至极,倒让她想起容怡平时养着顽的波斯猫。 “你叫什么名字?” “书远。” 小跑堂仰头便是一笑,梨涡若隐若现。 头牌的舞确实极美,若灼灼红蕖,偏旋转时,又如一团烈火,郑菀看着,倒想起凡间那一场舞来,崔望与她伴奏,她从前往后,都未跳得那般好过。 “女君可是想起了谁?” 不知何时,书远已经半直起身,淡淡的书卷气蹿入郑菀的鼻子,她张嘴将他喂来的红伈果吃了,他手却未离开,在她唇间暧昧地游走。 “不相干之人。” 郑菀看着手腕,一道狰狞的青筋在慢慢游走,情蛊开始起作用了。 她发现,情蛊与烬婆婆所言有些出入,不是情动才起作用,她与男子接触得久些,便会开始疼,从手肘开始,初时很浅淡,涩涩的,极容易忽略。 书远已经给她喂了许多果子,倚了她许久,她才感觉到这一丝疼。 需要再疼一点。 要加点猛料么? 郑菀想着,书远似是接受到她眼神的鼓励,在唇边划拉的手指突然停了,“女君,可要去楼上?” 这是鱼水相邀了。 郑菀正愁猛料不够,欣然同意:“行。” 两人大摇大摆当真上了二楼,开门后,书远小心地阖上了门,从后抱住了她:“女君今日,是想要何种伺候?” 郑菀伸指抵住了他唇,笑嘻嘻地道: “你先脱衣服。” 书远果真乖顺地放开她,跑去脱衣,黑色外袍,腰带,郑菀坐在长几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谁知书远不脱了,坐她身旁,拎起旁边的细颈铜壶倒酒,倒了酒也不与她,往嘴里一倒,便要来给她渡酒。 郑菀下意识往后一躲,便在这时,房门“轰”地一声,炸开了。 木屑还未落地,便成了齑粉。 她转头往后看去,但见男子一身冰雪色,仿佛跨过千年万年的时光向她而来,漆漆眉目下,一双薄唇染血,汹涌的暗流将他的白袍吹得猎猎作响,墨发下,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他瞪着她,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 “何方宵小竟敢来我轩逸阁闹事?” 老鸨匆匆上来,身后跟着一堆儿凑热闹的修士,待看到洞开门前的那人,都是一惊,声音都变了: “离、离微真君?” “滚。” 崔望头也不回。 郑菀却已经将书远往外一推,扬唇笑道: “你来啦,崔望。” 那边老鸨屁滚尿流地带着打手跳下了楼,连着灵萱真人也不住地回望,面上还是惊愕:那先天道种竟然认得离微真君? 这边郑菀却已经顾不得旁人如何想了。 崔望的怒气,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在她开口之际,便已逼到近前,伸手锢住她细瘦伶仃的脖子,越收越紧。 从来淡漠无一物的眼里,尽是切齿之恨: “郑菀,你尽敢。” 郑菀知道他被她逼他出关的手段激怒了,双手扯着他如铁钳一般的大手,喉咙“嗬嗬嗬”作响,她对着他眼睛,艰难地出气: “崔、崔望,你忘、忘了么?你欠我一、一个承诺。我、我找不到、到你,只、只能出此下、下策。” 她声音越来越弱,眼里的光,便像是他幼时见过的一只鹧鸪鸟,鹧鸪鸟掉入冰窟被他捞起时,在他掌心里也是这般眼神,柔弱无助。 崔望猛地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手掌,不一会,又将拳握起。 郑菀捂着喉咙,拼命咳嗽了起来,一咳,方才还在眼角的眼泪便滚了下来,她揩了揩:“你看,我赌对了。” “你还是来了。” 烬婆婆说过,她若与旁人纠缠,持龙佩者自然知晓,加上还有情蛊的作用,若她当真与那人成了事,她便会受尽剜心之痛而死—— 她死,他便死。 郑菀不信,崔望会不来。 只是她没想到,他来的这样早。 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带着风雨欲来的肃杀。 “啪——” 突的,廊下与屋内的琉璃灯爆了。整个屋子都黯淡了下来,唯有月光冷冷地透过窗落了进来。 崔望捏起她的下巴,柔软的丝绸袖子冷冷拂过她的脸颊、鼻子、唇角,他专注地擦,从近处看,那双眼睛如漂亮的黑玛瑙,美极了,又冷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