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几天案情扑朔迷离,报纸上的消息乱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进展。 可对于周尔雅与韩虞的利好消息,就是纪美云终于回来了,他们可以当面盘问一下这位当事人。 说起来纪美云就算不是最重要的嫌疑人,也必然与案件有关系,但偏偏黎宝珠出事当天,她就坐火车去了南京参加堂会,一去就是一个礼拜,到今天才回到百乐门。 金老板赶紧按约定给周尔雅打电话,安排纪美云问话。 周尔雅也没耽搁时间,叫了韩虞,驱车前往百乐门。 纪美云被安排在单独一个会客室,金老板在里面陪着她。 韩虞一推门就看见里面的少女——纪美云今年不过十九岁,按照时下的时髦烫了头发,努力想要多几分成熟风情,可脸上却还有些未曾褪去的稚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乱转。 ——却全无愧疚、恐惧的神色。 她有一种轻浮的纯洁,天真的浪荡,让人目光难以在她那张少女的脸庞上离开。 这样的女人,怎么都不像是杀人凶手。 ——但这张脸同样也看不出来能做出诅咒他人的事儿。 韩虞在心底叹气。 这个世界把如此美丽的人儿都变成了鬼。 “你知道黎宝珠小姐的死讯了么?” 周尔雅面对美好,或者丑恶,态度都很平静,没有怜香惜玉的态度,一开口就直接询问。 “知道了啊!一回来就听老板说了。”纪美云的语气满不在乎,甚至有一点儿不耐烦。 与韩虞预料的一样,对于黎宝珠的死,她的关心程度甚至没有超过自己的手指甲。 事实上她一直就在端详着指甲的花样,甚至没再抬头看韩虞一眼。 只是听到周尔雅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眼里立刻浮起一丝天真的媚态,这是对英俊有钱的公子哥一种不自觉的讨好和做作。 和刚开始推门进来穿着短袖短裤的年轻人不同,这位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公子哥,就是金老板说的督军公子。 只看他袖口那颗价值不菲的钻石,就知道身份尊贵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尔雅对她变得讨好的神态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我想想……”纪美云瞥了金老板一眼,嘟了嘟艳红的嘴唇,“就是前两天,大概三天前吧,黎宝珠刚出事那天晚上,金老板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 没错,周尔雅当天来到现场,就看到纪美云的人偶,然后让金老板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 韩虞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的问道:“那你怎么不立刻回来?” 纪美云耸肩,对韩虞的态度又不一样了,冷淡的回答:“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舞女,刚到张大帅府上,怎么可能想走就走?” 这个理由绝对说得过去,堂会未完,大人物不放人,别说是同事死了,就是爹娘死了都不敢回去奔丧。 周尔雅也猜到她会这样回答,点点头,示意韩虞换个问题。 “你化妆室里面那个人偶,是你的么?” 那诅咒人偶随随便便就挂在镜子上,没有一点儿掩蔽的意识,倒是和她坦坦荡荡懒得遮掩的性格一样。 “是啊。”纪美云回答毫不遮掩,反正也掩盖不住,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黎宝珠那臭婊子,我就是看着不顺眼,所以挂个小人来咒她。没想到她还真的死了,真是恶有恶报,坏事做多了,就有报应!” “美云!” 金老板厉声喝止,对纪美云的性格很头疼。 纪美云撅了撅嘴,嗤了一声,不以为然。 她一点儿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当然也不会觉得承认有什么问题。 “那你有没有参与谋杀?” 韩虞又问道。 他对纪美云的印象也很差,也许是太年轻,加上被男人们追捧的失去了方向,所以一点涵养都没有,空有一身漂亮的皮囊。 如果只是诅咒人偶,在现代社会就不算任何犯罪,顶多就是在道义上谴责。 “当然没有。”纪美云毫不犹豫否认,一脸的不屑,继续看着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我怎么知道她得罪了哪里神仙,被人活活勒死,活该!” 她仍然毫无保留表达着自己对黎宝珠的恶感。 这么理直气壮的嫌疑人,韩虞也还是第一次见,她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会被怀疑。 毕竟她没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而黎宝珠出事之后,她又匆匆忙忙离开了上海,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疑。 黎宝珠死去的当天下午,纪美云声称自己在家中睡觉,晚一点就上了去南京的车,那时百乐门的时候早就出事了,只是当时她还没得到消息。 ——这一长段时间,都没有什么人可以证明她到底在哪里。 韩虞的脸色非常严肃。 虽然纪美云素质底下,但毕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如花少女,韩虞并不想相信这个少女是杀人凶手,但黎宝珠的前车之鉴,让他不敢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他还想从不在场证明入手,再细细询问一次,坐在一边的周尔雅却慢悠悠的岔开了话题。 “你这个人偶,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突然问了一个好像和案子没什么关系的问题。 纪美云已经坦率承认诅咒人偶是她的,证明了她对黎宝珠的恨意,也就是说,她确实有杀死黎宝珠的动机。 但……这人偶是从哪里来的,和案子本身有关系么? 韩虞诧异地望着周尔雅。 “我自己做的。” 纪美云似乎不想回答韩虞的任何问题,但对周尔雅的态度很不错,而且对诅咒人偶没什么好隐瞒,所以很详细的回答:“这东西都只有自己做的才灵验,百乐门里面哪个舞女不知道?都流传几十年的东西了。” 还有这种说法? 韩虞一愣,转头看着金老板——这一点金老板可从来没有提过。 金老板也有些发懵,摊开双手苦笑,“这我可真不知道。” 他是百乐门的老板,只管怎么利用这些年轻美好的身体当作工具来赚钱,私底下这些舞女们的情绪和仇恨,他却一点儿都不了解——也并不想了解。 只要不给他惹出大事来,即使像纪美云这样任性蛮横的性格,偶尔欺负新人,他都能一笑带过。 诅咒人偶,传说是在前清时候就流传下来的法子,百乐门在初创的时候,就有人用厌胜之法咒了当时的头牌红姑。 “这传说我倒听过,但……只是传说而已。” 金老板是当故事听的,说那时候红姑因为生意好,经常欺负同班的小姐妹,小姐妹不忿,就请了高人做了一个诅咒人偶,悄悄藏在红姑的床底下。 此后不过三天,红姑就上吐下泻,掉头发掉得厉害,很快就丢掉了所有的客人,最后在百乐门楼顶一跃而下,了结了性命。 “这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金老板皱眉,并不觉得这种事是真的,“当时具体情况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清楚,也许因为生病才寻死的。”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纨绔子弟,尚未继承家业,当然不关注这种事。 而且,这一行确实容易得病,且不说那些花柳病,因为整夜抽烟喝酒和不如意患上其他病症的大有人在,而舞女一向依赖美貌,若是容颜枯萎,招揽不到客人,也和死差不多了。 没想到厌胜之法,在红姑那时,就在百乐门流传了下来。 “只要取得诅咒对象的头发和血液,用稻草包起,再贴上黄纸的生辰,以白布覆盖,红绳扎紧,再用三根针刺穿,就能起到诅咒的作用,百乐门里每个舞女都知道。”纪美云耸肩说道。 “美云,你怎么能厌胜自己的朋友?”金老板脸色很难看,黎宝珠死了,殷秀秀一直想退隐,现在只有最年轻的纪美云是自己的台柱子,他当然不想让纪美云卷进这个案子里。 可这个骄纵的小公主,当着侦探的面,什么都敢说,语不惊人死不休,令他气愤震惊又无可奈何。 “因为我不喜欢她,看上去很清高,其实就是个婊子,立什么贞节牌坊!” 纪美云也不看老板脸色,狠狠啐了一口,一脸厌恶。 这几十年来,舞女们互相诅咒的不计其数,是否真的灵验那就难说得很,总之总有人绘声绘色,把事情说得离奇恐怖。 “所以,这就好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偶了。” 周尔雅淡淡说道。 如果百乐门有这种普遍的诅咒风气,那三个人偶都不算多了。 “所以,如果只是诅咒灵验了,也算犯罪吗?周公子?”纪美云一脸天真的前倾身子,问周尔雅。 她穿的是低胸洋装,嫩黄色的广口长裙紧紧裹着婀娜年轻的身体,方方的领口下,是大片雪白起伏的肌肤,这么一俯身前倾,更露出鼓鼓的胸口,看得韩虞脸一红,立刻移开视线。 倒是周尔雅目不斜视,平静的注视着她的脸:“如果用念力就能杀人,那警方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纪小姐大可以为所欲为。” 听到这样的回答,纪美云咯咯笑了起来,脸上多了一层娇媚的光芒,依旧直率的说道:“周公子真可爱,我好喜欢你。” “可爱的人,才更加危险。”周尔雅也笑了,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