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KTV生意很好,每个包厢都有客人,就算房间都关着门,歌声仍能穿过薄薄门板,这边在唱《财神到》,那边在唱《一千年以后》,还有人早早开始飚高音,唱着永远上不去的《死了都要爱》,在走廊里乱作一团。 很快,有几个服务生跑了过来,把闹纠纷的两位客人分开,有人挡在周涯前面,有人去扶江尧,问他用不用报警。 “报警……”江尧仿佛此刻才元神归位,连连摇头,“不、不用!不用报警!误会,都是误会!” 服务生有些为难:“但是你流鼻血了……” “是我自己摔的,不用报警……” 江尧看都不敢看周涯,推开想要帮忙的服务生,扶墙往走廊的另一边走,踉踉跄跄。 不知哪个包厢推开了门,里面的歌声涌出来,五音不全,可还是能听清谁在唱着张信哲的《爱如潮水》。 方珑没把江尧的异样放心上,也没空理会一旁询问的服务生。 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就像成了沙滩上的一块石头,原本深陷在沙里,是一层又一层的海浪冲散了沙子,把她卷进更汹涌的潮水里。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她不停下沉,往海底深处。 身旁人影晃动,灯光昏暗如水,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方珑先动了身子。 她直接拉起周涯的手,扯着他往外走。 周涯刚才还像座爆发的火山,这会儿已经偃旗息鼓。 他垂眸看着被牵住的左手,有些恍神。 却没有甩开。 她走得急,马尾在脑后欢快地左右甩动,露在外头的一节脖颈覆着一层淡淡的红。 再往上,两颗耳垂也好似剥皮石榴。 不知是因为她喝了酒,还是因为情绪过分激动。 也可能是因为这走廊上的光,把人藏在心里的情绪勾兑得暧昧迷离。 大堂还有许多客人等位,方珑如过无人之境,拉着周涯走出KTV。 门外摆满了摩托车,方珑左右张望,她走太快了,边喘气,边抬头问:“你的摩托呢?停在哪儿?” 周涯对上她的眼,喉结一滚。 她眼眶都红了。 他扬扬下巴,指向对面马路的停车场:“摩托忽然打不着,我开车来的。” 方珑没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有好多话想问想说,憋在胸腔里像随时要爆炸的气球。 她拽着他穿过马路。 他也乖乖让她拽着。 晚上十点半的小镇,车很少了,中间没有护栏的马路,光影荡出海浪。 两只手依然牵着。 摇摇晃晃的一道小桥,却连起了两座孤岛。 露天停车场停了不少车,都是轿车或SUV,连车牌都锃亮,停在角落里的银白色面包车倒是百里挑一,十分醒目。 方珑走到车旁才松开他的手,声音闷闷:“开车门。” 手心被她捂得发烫,周涯紧了紧拳头,指甲嵌进掌肉,不痛不痒,但能让他稍微清醒一些。 他掏出车钥匙开了车门。 方珑坐上副驾驶位,听到周涯问:“回家?” 方珑用力摔上门,直切主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手机关机了。” 周涯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一扭,车子发动时车身抖了抖,声音也不小。 他接着说:“然后就来‘88’找你。” “慢着。” 方珑伸手拔了他的钥匙,塞进自己的单肩包里,一起丢到后头,后车厢没有铺垫子,发出“咚”的沉闷响声。 “我手机关机,然后你来‘88’找我。”方珑虽然喝了酒,但这会儿思路异常清晰,直视着周涯,“这中间缺了一句,你给补上。” 周涯不明所以,眉心微蹙:“……补上什么?” 方珑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缓下语速:“我手机关机,和你来‘88’找我,中间缺了个原因。” 周涯嘴唇抿紧,扭头躲开她意图看穿他的目光。 方珑继续逼他:“你说话。”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周涯有些急躁,连敲了几下方向盘,蓦地往后探手,想去够方珑的包。 没料到他被推了一把,也没料到方珑力气有那么大,他竟被推得歪了身子,整个人往车门靠,手肘也撞在车椅旁侧。 “你知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方珑直直盯着他看,目光如炬,眸中带星。 胸口好像被她眼里的光芒烫了一下,周涯又抿紧嘴,收回手,虚虚倚着椅背,扭头看向车窗外,一声不吭。 方珑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要沉住气…… 片刻后,她听见周涯深吸了一口气,她坐直身子,仿佛随着他的呼吸,一颗心脏也被扯到半空中。 可她等来的只有周涯长吁一声后,再一次沉默下来。 方珑沉不住气了。 她本来就不是能沉住气的闷瓜性子! “好嘛,一到这种时候你就是个哑巴!”胸口里的气球被针扎破,气蹿得到处都是,方珑眼一热,直接跨过座位中间的变速杆,猫似的蹦到驾驶位。 周涯猛地倒抽一口气,浑身肌肉绷紧。 男人身高高,车椅被往后调了许多,驾驶位空间充裕,方珑跪坐在他腿上,扯着他的衣襟说:“你不说,我帮你说。因为我手机关机,你担心我出事,担心得要死,所以就来‘88’找我,对不对?!” 她喝了酒,浓浓酒气喷洒在周涯的脖子和下巴。 他喉结上下滚动,可喉咙哑得像沙漠,咽下的口水丝毫无法缓解干涩。 “你他妈喝醉了……给我过去。” 他双手掐住方珑的腰,想把她拎起来摔回副驾驶位。 “我没有醉!” 方珑当然不乐意回去,双臂勾住周涯的脖子,凶巴巴道,“周涯,你今晚一定要跟我讲清楚!” “讲什么讲?你钻什么牛角尖?” 这种姿势早已超过兄妹之间的界线,周涯有些焦急,松开她的腰,反手去拽她的手。 他语速一快就容易冒出气音,嗓子像破洞风箱:“你是我妹!你手机关机,我担心你出事,来KTV找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不是……你明明不是因为我是你妹,你才关心我……” 方珑一手胡乱掰住周涯的手指,另一手扯着他最近长长一些、但依然短刺的头发。 迫使他仰头,迫使他直视她。 她不想再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了,这段时间压抑的情绪、晦涩的心情,在这一刻全数倾泻出来。 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方珑声音发颤:“我听见你在浴室喊着我的名字,我知道你对着我有反应……周涯,你喜欢我,对不对?” 周涯咬紧牙,抿紧唇,像个真正被针线缝住嘴的可怜哑巴。 他还是败露了吗?那些龌蹉不堪的念头,全被发现了吗? 还能有什么借口能让他搪塞过去吗? 而方珑似乎完全看透了他。 她俯身贴近他脖侧,埋在他肩膀上,说话时,嘴唇会在微鼓的青筋上若有似无地划过:“周涯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方珑是个硬骨头,把她接来家里的这些年,周涯很少见她哭过。 也就偷东西被他拿鸡毛掸子抽的那次哭了,后来他没再见她情绪崩溃过。 细声的呢喃听起来好委屈,眼泪一颗接一颗,沾湿他的锁骨和衣领。 一点一点,融化了他的心。 周涯慢慢泄了劲,由得她趴在他肩膀上哭。 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攀上方珑的背,一下下轻拍。 车子一直没有开窗,潮湿热气在车内聚集,挡风玻璃底下已经溢起薄薄一层雾。 许久,等到女孩哭声渐弱,周涯勾勾手指,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两下。 “喂。” 他发的第一声还是气音,清了清喉咙,调整发声位置,再开口,“喂,抬头。” 方珑哭得脑门疼,眼泪鼻涕糊作一堆。 她把鼻涕都擦周涯衣服上,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干嘛……” 周涯轻呵一声,用袖口给她擦脸,低声问:“我不能什么?” “啊?”方珑不明所以。 “你说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是指什么?是不允许我喜欢你吗?” “……不是。”方珑摇了摇头,看着他说,“你不能对我太好。” 女孩一双眸子被水洗得黑亮,周涯眸色沉下来:“这又是为什么?” 方珑吸吸鼻子,哽咽道:“对我太好,我也会喜欢上你。” 她知道,她都知道。 而她的想法,周涯是这一秒才知道。 他很难形容当下的心情,它太复杂了,比打翻了厨房里所有调味料还要复杂。 酸里带着辣,辣中混着咸,还能品出一丝丝甜。 心里的墙建得再高再牢固又有何用?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把墙砸开一扇窗。 深埋土里的种子见光发芽,疯狂长出朵朵旖旎靡丽的花。 花杆带刺,花心渗蜜。 周涯知道它们很危险。 可他忍不住,仍然想要去拥抱她。 “方珑……” 周涯轻声唤她的名,一只手臂虚虚圈住她的腰,却不敢更进一步。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一旦跨过了线,就再也回不去了。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他心里仍有顾虑,想要把持最后这道防线,即便它就快要崩断。 就在周涯还在犹豫的时候,方珑蓦地倾身,吻了一下他的唇。 她很快后退,皱着眉头问:“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样不就行了?” 高墙悉数崩塌,周涯骂了句脏话,猛收紧手臂,把她揽进怀里。 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他微眯起眼眸,哑声道:“那之后你可别跑。” 吻重重落下,汹涌爆发的爱意比酒烈,比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