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到了大年初二,也是周涯这个新年的最后一天假期。 吃午饭的时候,马慧敏跟周涯说,下午她和周父以前单位的一位工友要来家里坐坐,她想留他们在家吃顿晚饭。 吃饭没问题啊,但周涯还被马慧敏指挥着去洗澡刮胡子,以及换套正式一点儿的衣裳。 周涯哪有什么正式的衣服,翻了翻衣柜,也就一件买来拍证件照时用的白衬衫。 西裤没有,黑色牛仔裤将就。 方珑以为来的是什么重要客人,问马慧敏:“大姨,那我用不用也换套衣服?” 马慧敏难得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不用你不用,今晚周涯是主角,他肯换就行!” 方珑心里骤然咯噔了一下,她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傍晚,老工友来了,领着她的丈夫和女儿。 马慧敏十分热情,也拉周涯到客厅坐下,让他帮忙冲茶待客。 周涯没拒绝,坐在茶几旁冲茶,偶尔开口接话。 方珑跟客人们打完招呼就进了房间,关门时探头看一眼,撇撇嘴,心想果然是相亲。 姑娘叫沈颖,今年实岁二十七,比周涯小一点儿。 她长相斯文,穿及膝长裙和花边衬衣,性格有些内向,话很少,不大敢直视周涯,但总会在推眼镜的时候偷瞄他一眼。 老工友猛夸周涯,外貌条件优秀,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真是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 马慧敏也夸赞沈颖温柔有气质,在学校里做财务,工作轻松且稳定。 “话说回来,小颖你现在工作的那所初中,周涯以前也在那里读呢。”马慧敏说。 老工友惊讶:“是吗?那也是小颖的学校!” 马慧敏也吃惊:“这么巧?!” 沈颖推了推眼镜,笑得腼腆:“对的,我比周涯小两届,以前有在学校见过他。” “哎呀,这可是难得的缘分。不过以前的周涯可混了,我和老周经常被学校叫过去批评教育。”马慧敏撞了周涯一下,“阿涯,那你记不记得小颖啊?” 周涯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只默默冲茶。 他对对面的姑娘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不想让马慧敏难堪,便含糊说了一句:“可能见过吧,时间太久,记不得了。” 方珑贴着门听了一阵子,具体的内容听不到,但大人们哈哈大笑的声音很清楚。 听起来聊得很愉快。 她莫名烦躁,不再偷听下去,把自己摔到床上,塞上耳机听歌。 晚上吃饭时,方珑被马慧敏安排坐在她的左手边,周涯和沈颖相邻而坐。 八菜一汤的阵仗让沈颖父母给周涯的印象分又往上翻了一番,即便周涯的声带天生受损,说话时声音是难听了一些,但又不是真的聋哑人士,这一点点的缺陷他们觉得无伤大雅。 沈母更是直接凑到女儿耳边,跟她说“这可是潜力股”。 饭吃到一半,双方家长已经开始撮合俩小年轻,让他们饭后可以交换一下联络方式,手机、QQ什么的,平时多多联系。 方珑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最喜欢的红烧牛腩吃进嘴里,她都品不出是咸是淡。 没意思极了。 她囫囵扒完米饭,放下饭碗:“我吃饱了。” 周涯闻声看向她。 马慧敏讶异:“你今晚怎么吃得这么快?” “有、有朋友约我今晚唱歌,我洗个澡就出门了。”她腮帮子鼓鼓,向客人们颌首表示歉意,“叔叔阿姨,你们慢慢吃。” “行,行,你忙你的。” 方珑回房间取了换洗衣物,去了浴室。 浴室和饭厅距离不远,薄薄一扇门,挡不住饭桌上的欢声笑语。 直到花洒出水,水声才盖住外头的声音。 洗完头,方珑伸手探向沐浴露。 突然停住。 她看到了周涯的香皂。 回想起那次浴室门外偷窥到的画面,一个恶劣的想法在心里逐渐成型。 周涯可以做的事,她也可以。 她抓起香皂,从脖子开始,一路向南。 锁骨,小腹,腰侧,大腿,小腿…… 这款香皂出不了什么沫,薄薄一层,水冲即散,但在她身上留下了周涯的味道。 香皂回到胸口,方珑发现自己呼吸略急。 她停顿片刻,终是捻着香皂抵一圈一圈打转。 泡沫让皮肤变得光滑,指甲轻蹭细刮,就会有一群蝴蝶在小腹内扑腾乱飞。 方珑这次知道不是错觉。 她不是傻子,尽管之前的几次恋爱都幼稚不成熟,可她也算经历过,自然知道这样代表什么。 她咬着唇,香皂又再次往下。 脑子里是有幻想的,幻想着如果那晚他们真的亲吻了,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周涯对她有想法。 她也是。 一门之隔,周涯正和有可能成为他未来伴侣的姑娘吃着饭。 而她在门的另一边,用周涯的香皂涂满自己全身,沉浸在卑劣的幻想之中。 好糟糕。 送走沈颖一家已经八点半了。 他们这条内街路灯不怎么亮,周涯尽了主人家的礼数,专程下楼走一趟,把客人送到街口。 地面稍微凹凸不平,沈母小心翼翼地走着,有些感慨:“这里真是十年如一日,这路灯永远都这么暗……我们很多工友都卖了这里的房子,搬去别的地方住了。” 她问前方领路的周涯:“阿涯,你们怎么没想过搬?我听你妈说,你那套新房从装修好之后就一直空着。” “我妈念旧。”周涯言简意赅。 “确实,你妈就那性格。”沈母继续问,“那你未来结婚,是打算跟老婆住到新屋那边两人世界的吧?” 这个问题其实也没什么,但周涯莫名觉得不喜,他正想回答,沈颖急忙拉着沈母的手,无奈道:“妈,你问这个干嘛啊……” 沈母不以为然:“这有啥?就是聊聊天、了解了解情况嘛。” 周涯多走了几步,如实回答沈母的问题:“我妈身体不好,未来我还是要把她带在身边的。她和我爸把我领回来,给了我一个家,我也一定是要照顾她到最后的。” 沈母一愣,还想说什么,沈父插了话:“可以可以,像你这样孝顺的年轻人,这年头可越来越少了!” 沈母干笑了两声,也附和夸周涯孝顺。 送走客人,周涯往回走,一整晚没抽烟,他也趁这机会点了一根,抽得快,没到家门口就已经抽完了。 进屋刚把门关上,马慧敏已经迎上来,兴致勃勃地问他:“怎么样怎么样?合眼缘吗?” 周涯脸上没什么情绪:“不合。” “只吃一顿饭,时间确实太短了,所以你们私下要多些联系啊。” 马慧敏清楚儿子的脾气,跟在他身后继续劝,“我觉得姑娘挺好的,你这家伙脾气硬邦邦,得像小颖这样温柔似水的姑娘,才能包容你,一软一硬,两人多配啊。” 周涯没出声,往卧室走,准备拿衣服洗澡。 马慧敏跟在他身后继续劝:“我私底下跟她妈妈聊过,这姑娘特别单纯,家里也保护得好,所以到这岁数了还没交过男朋友。就从朋友开始做起嘛,我看姑娘对你倒是有些好感,总对着你笑……” 见周涯还是油盐不进,马慧敏态度终于强硬起来:“我不管,周涯,你今年怎么也得谈个女朋友回来。” 周涯有些无奈,终于开口:“妈,你最近怎么那么着急?” 马慧敏仰头看着高她许多的儿子,忽的眼眶又红了。 “妈是真不知道还能看着你多久……” 马慧敏声音哽咽,“周涯,妈只是希望,在那天之前能看到你有属于自己的家。” 不能生育的她,在那个年代简直比恶人更“十恶不赦”。 婆家嫌弃她,当着她的面说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鸡”,还不停怂恿她丈夫休妻另娶。 但她丈夫对她一直一心一意,还不惜为此与家里闹翻。 其实夫妻俩心里还是希望家里多个小孩的,讨论思考后,两人决定去隔壁县城的福利院领养个小孩。 那会儿有个小男孩总坐在角落,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个头小小,但眼睛很亮,看着人的时候显得格外真挚诚恳。 福利院负责人介绍,那男孩五岁,来福利院挺长时间了,因为喉咙有些问题,说不了话,性格也不够活泼讨喜,所以一直没被领养家庭挑中。 “小哑巴”是在附近国道旁的河边被村民捡到的,裹在脏兮兮的襁褓内,满脸都是泥巴。 也不知饿了多久,快没气了,还呼哧呼哧地掉眼泪。 ——因为哭起来只有气音,所以他才一直没让人发现。 福利院有其他身体无任何缺陷、且年龄更小的孩子,但马慧敏和丈夫回家考虑了一个礼拜,最终决定领养那“小哑巴”。 学丈夫的话来说,就是单纯觉得和那孩子有些说不清的缘分。 两人也是第一次当“父母”,领了孩子回家后,三人一开始的相处多少难免尴尬。 夫妻俩考虑再三,决定给孩子重新起个名字。 周父在纸上写了“周涯”二字,温柔地问男孩喜不喜欢这个新名字,如果喜欢的话就点点头,不喜欢就摇摇头,他们另外再起一个。 他们希望孩子的人生能像大海那般,看不到尽头。 男孩不仅点头,竟还开口说了话。 声音沙哑,发音奇怪,但马慧敏能明白他在说“喜欢”。 还有“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