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同情地望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她被村民拖走时还不断回首张望,像是认定了阿尔就是她的孩子。 阿尔从段非拙身后钻出来,拽了拽他的衣袖“主人,我们离那疯女人远一点儿吧。去别处看看怎么样?” 段非拙点点头。他们在广场上转悠了一圈,叶芝对这个村庄的五朔节习俗很感兴趣,坚持留下来围观村民们装饰五朔节树。阿尔也是小孩子心性,由于是第一次出远门,对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一棵枯树都能让他流连忘返。段非拙则觉得无聊,便一个人回了旅馆。 他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径自走上楼。之前他只在放行李的时候来过一次自己的房间,现在全然不记得哪间房是自己的了。 好像是在走廊右手边的第二间,也有可能是第三间。段非拙先走向第二间,试着推了一下,没想到门居然没锁,应声而开。 房间里有人。 正对着房门的位置摆了一只木浴盆,有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浴盆中。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仅凭背影段非拙就认出了他。 湿漉漉的银发顺着肩头流泻而下,漂浮在水面上,犹如满池月光。 ——是Z。 目睹别人洗澡的画面,这太失礼了,段非拙急忙低下头盯着地板。但那惊鸿一瞥还是让他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Zluǒ露在外的肩背上刻着一道又一道旧伤疤。 层层叠叠的伤疤仿佛某种刺青,爬满了他的身体。 他脊背的中央突兀地镶嵌着一条金属脊骨,随着他的动作,椎骨一张一合,末端刺进血肉之中。 哗啦一声。 Z站了起来,回头冷漠地望着他。 两朵红云飞上段非拙的脸颊。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进错门了!” 他急忙关上门,推开旁边的房门。那才是属于他的房间。 他扑倒在chuáng上,心脏剧烈跳动。他看到Z在洗澡,Z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但是比起自身的安危,他更在意的是Z的身体。Z不仅四肢,就连脊椎骨也…… 明明是那么美丽的一个人,身体却伤痕累累。就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一则真理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无缺的。 咚、咚、咚。 缓慢的敲门声响起。 “谁?”段非拙惊得跳了起来。 “我。”Z说。 “你……有什么事?” “开门。” 段非拙犹豫片刻。Z是来杀他的吗?如果是的,那何必敲门?以Z的力量,直接破门而入就是了。既然他礼貌地敲了门,说明他没起杀心吧? 段非拙跳下chuáng,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Z站在门外,只披了一件白色浴袍,湿漉漉的银发披在肩头,仍在往下滴水。凌乱的刘海间露出一双红宝石般的眸子。 “你都看见了?”他问。 第二十八章 橡树庄园 “呃……我……我可以假装没看见……”段非拙说。 Z走进房间,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从浴袍口袋中摸出他的金色烟盒,抖出一支雪茄。他正准备点燃,段非拙说“吸烟有害健康。我学过医,请相信我。” Z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说法跟我认识的医生说的不一样。他们都说吸烟可以保持身体活力。”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在这个时代,尼古丁的危害尚未被人发现。香烟在人们眼中只是一种时髦的消遣品,身份的象征物,就和咖啡、茶差不多。商家为了利益,甚至鼓chuī烟对健康有利。 Z掸了掸烟灰,唇角一勾“我说过,我尝不出味道。所有食物对于我都是味同嚼蜡。烟是少数能让我感觉到些许刺激的东西。” 说话时,他的神情有些苦涩。 段非拙胸口一紧。Z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双目失明,四肢全部被替换成机械义肢,连味觉都丧失了…… “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的身体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伤才变成这样的。” 如果那是在战场上所受的伤,那该是多么重的伤啊?受了那样的伤,还有存活的可能性吗? 段非拙见Z的头发仍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急忙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块手巾,蒙在Z的头上。 “擦擦。别着凉了。” Z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段非拙见他无动于衷,于是自己动手。他把Z的头发拧gān,用毛巾反复搓了好几遍。 Z一声不吭地坐着,任由他在自己脑袋上忙来忙去。 这个时代没有chuī风机,用毛巾擦个半gān已经很不容易了。Z抬起手阻止了段非拙“这样就可以了。” 他起身走出门。关上门的时候,段非拙听见外头飘来一声轻柔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