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情殇 连煜安静地躺在赫连怀里，赫连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为何忽而想起多年前，连煜代充沈梦溪的时候。他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就像一池深潭，庄重宁静，内敛成熟得有些过分。赫连便喜欢将那潭深水搅出涟漪，觉得乐趣无穷。 她练剑时，他在一旁侍着，站得笔直，青涩的脸庞摆出大人才有的慎重神情，真是个尽职的侍卫啊。赫连便忍不住拿剑挑他，结果是意料之中的，连煜打不过她。这时连煜的脸会变得很红，又羞又恼，赫连百看不厌。 赫连在御书房工作时，连煜的眼睛总是盯着书架上战略、权谋之类的大书。赫连笑他，你若对朕做个鬼脸，朕就特许你看这些书如何？连煜咬着下唇，目光在书和她之间徘徊，终于伸手在脸上捏了捏，那大义赴死、忍辱负重的模样让赫连笑得直拍案几。 连煜站在那儿看书很认真，赫连说，你这么爱看书以后准备考状元吗？连煜回答，卑职觉得，智慧远比武力重要。 那样青涩的一张脸，却有一双坚毅的眼。 赫连很欣赏连煜这种品性的人，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十岁，她却喜欢把他当做江湖上的好兄弟来看。 那种欣赏喜欢是发自内心的，所以知道连煜欺骗了自己后，赫连恼恨交加，有种被亲友背叛的感觉。后来又被连煜施强，她对连煜的感情，便全数成了恨。即使在陵墓里，连煜多次表现出担心她，她也是不愿与他亲近的。 然而连煜死的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对于这个与自己命运纠缠不清的男人，原来自己竟然是这般难以割舍。和时间一起沉淀、发酵了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她从来不愿承认和面对的情义。 此情此义，无关风月。 沈梦溪见赫连久不回神，心中烦闷，便一声不吭地回到石壁旁开凿出口。根据古籍推断，这面石壁后就应该是繁世了，只要打通这面墙。 双掌运气，口中念着法诀，双手的碧 光越来越亮，大喝一声，向石壁击去。 登时石宫摇震不定，石落尘起，赫连亦被这么大动静惊醒。但同时伴着动静的还有几声怪叫怒吼，沈梦溪惊道：“它们来了！” 赫连抬头看去，石壁高处有几个大洞，宽度本不是很大，但“砰砰”几声，几只巨兽猛地冲出！ “小心！” 赫连还未看清，只听沈梦溪的急呼近在耳边。再看时，自己已在沈梦溪怀中，而原本的位置赫然是玄水轸蚓的巨尾，它竟然是从水底冒出的！ 水花猛地蹿起，连煜的尸体被卷入水中，不知去向。 赫连大呼：“连煜！” “人都死了要那尸体何用？！赫连独终，你给我快点振作起来！你还真想给老祖宗陪葬不成？！唔！” 沈梦溪不慎被九角月鹿坚角撞中，不由**一声。赫连见他肩上的血迹迅速晕染开来，急道：“你快放开我，我从侧攻击助你一臂之力！” 沈梦溪却抱紧赫连在五兽夹击中急速穿行：“出口已凿开，你快从那儿爬出去！” 赫连抓紧他领口：“那你呢？！” 它们的目标只是我而已…… 嘴边的涩笑硬生生转成轻松，沈梦溪道：“马上要用的一招破坏力极大，会伤着你，你动作得快点！” 说话间二人已到石壁，沈梦溪将赫连往窄洞里一扔，就欲回去将五兽引到别处，却又转过头来道：“我沈梦溪对你做的一切绝不是因为年轻不懂事！” 赫连正欲回话，一股热浪袭来，忙往后退了退，原来翼火蛇的火球喷了过来，被沈梦溪打歪出去。 “还不快走！”沈梦溪大喝。 赫连只好转身往里爬去。 沈梦溪一人在五兽间险险徘徊，余光见赫连身影消失于洞口，便运起水中一块巨石猛地往出口砸去！ 砰！ 赫连顿住，头上沙土直掉，她回头一看，退路已被封死。 “沈梦溪你个混蛋，竟然骗我！” 赫连运气欲推开石块，但道内狭窄施展不开，而且石 块实在沉重，赫连根本不能动其丝毫。又气又急，赫连拍打着石头，叫道：“你这样做是要我后半生都良心不安啊！” 沈梦溪根本听不到赫连的呼喊，正奋力对峙五兽。五兽亦是有智之物，它们在沈梦溪手上吃了一次“五行相克”的亏，明显聪明了许多，不再同时攻击，而是逐个发起攻击，像猫捉老鼠似的耍着沈梦溪玩。 沈梦溪自知修为未到那一层，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这样拖延只是死得迟些。心下一横，算了，杀死一个赚一个！ 调动全身真气，猛然发力，全身碧光怒爆。沈梦溪如利剑直冲过去，将翼火蛇顶得横空飞去。其势太过迅疾狂猛，霎时间，他的奇经八脉也被自己的真气烧灼震伤，痛入骨髓，忍不住失声痛呼。 同时翼**亦嘶声狂呼，右翼朝沈梦溪拍去，沈梦溪眼前一花，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狂猛气浪当胸撞来，气血翻涌，登时凭空飞起，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喀啦啦一阵脆响，骨骼尽碎。 还来不及呼痛，木犴昂首吼叫，从嘴中爆出数百道白光，如利剑纷纷没入沈梦溪体内纵横搅动，瞬时间他的身体千疮百孔。 沈梦溪嘶声惨呼，浑身鲜血淋漓，黑发飞扬，状若妖魔。他抬起右手，抚上出口的那块石头，嘴唇翕动，艳血流出，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容他有丝毫喘息之机，其他四兽风驰电掣似地唳叫冲来，各自咬住沈梦溪的四肢，霎时血肉冲天…… 赫连听着声响，只呆呆地坐在那儿。忽然，像是回过神，转身往道外爬去。 光线越来越强，赫连拨开杂草，终于重见天日。站起身，稍一迟疑，抬足奋跑，往羌州赶去，但刚一迈步，心痛如绞，泪水竟莫名迷蒙了眼睛。 乌力罕等人刚出了**，身后“轰隆”一声，**已然坍塌了。乌力罕看着**处，眼神忽闪不定。 石凯向乌力罕报告进入陵墓后发生的一切，乌力罕等人才知道人皇陵 墓入口、出口原来不止一个！ “哈哈，但这次我们是最大的赢家！”阿古达木笑道，“可惜，带出来的宝物只九牛一毛，要是……” “你们先回去！”乌力罕打断阿古达木的话，突然抽身离开。 “哎，师兄……”阿古达木见已不见人影只好道，“既然做了选择又何必后悔，啧啧，现在回去还有什么用……” 乌力罕转到他们进入的那个铁壁**，根据铁壁上纹络提示寻找另一条入口。救人心切，警备心自是比以往弱了些，乌力罕身上落了不少伤口。但乌力罕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一心寻找那个身影。他进入陵墓后，仔细留意是否有赫连的痕迹，但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从另一个出口出来时，乌力罕浑身血迹斑斑，神情狂乱，嘴里不停地呐喊着赫连独终的名字，声音在山峰间隆隆回荡，却听不见半句回应。 到了黄昏，乌力罕终于绝望了，孑然站在山峰崖顶，四下旁顾，眼中搀杂着恐惧、悲痛、悔恨诸多神色，身躯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竟突然坐倒在地，像孩子一样地失声痛哭起来。 坐在树枝上隐匿的凌梅微微一愕，想不到冰冷无情的乌力罕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她生平从未瞧见一个七尺男儿哭得这般痛彻心扉。听说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杀孽深重，但既能对一个女子如此痴情，想来也不是冷血之人。 凌梅脆声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男人这般哭哭啼啼，羞也不羞？” 乌力罕失声叫道：“眉儿！”猛地跳了起来，惊喜若狂。循声望去，只见山崖上迎风站了一个白衣女子，秋水明眸，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乌力罕眼看不是赫连，大为失望，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等雇主……还有我哥。” 乌力罕登时意兴阑珊，重新坐下，石头似地动也不动。凌梅却似乎觉得他颇为有趣，笑吟吟地不住撩他说话，他只不理会。乌力罕越是一言不发，凌梅 便越发来了兴致，于是索性坐到他身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仿佛不逼他说话誓不罢休。 月亮升起来了，移过了中天，又朝着西边落下。眼看一夜将尽，赫连还是没出来，乌力罕脸上惊怒恐惧越来越明显，凌梅笑道：“呆子，我瞧她是不会出来啦，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乌力罕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跳将起来，想要离开，身子一晃，突然向崖下翻身摔落。他在陵墓里查探了一日一夜，失心碰触了不少机关，又在寒风中强撑了这么久，早已邪寒入骨，此时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了。 凌梅吃了一惊，抄手将他抱住，笑道：“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这么弱不禁风，真是笑煞人啦……”脸色忽然一变，失声道：“哎呀，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乌力罕不耐道：“放开我……”仓促间伸手一推，恰好推在了凌梅的胸脯上。凌梅又羞又恼，连耳根都红透了，板起脸嗔道：“你再乱来，我就真将你抛下山去啦！” 乌力罕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是寒毒已攻入心肺。凌梅满脸红晕，抱着他想要放下，又犹豫不决，瞥见山洞，眼睛一亮，飘然掠了过去。 凌梅抱着乌力罕冲入洞内，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背风的石壁下，一边为他输导真气，一边自言自语道：“唉，我凌梅生平杀人无数，今天却是头一遭救人，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乌力罕冷冷地看着她：“你的雇主是沈梦溪？” “咦，你怎知道是他？” 乌力罕冷哼一声：“知道那块玉玦作用的除了他还有谁？” “好好好，你聪明！那你可知他让我扮作水剪月的模样接近你们是何意？” 乌力罕眸光一动，闭上眼：“不知道。” 凌梅见状，唇角上扬：“你知道，为何不说？是怕捅破那层纸吗，水公子？” 乌力罕睁开眼淡淡道：“水剪月已经死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