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戴着一个大大的墨镜，坐在餐厅最低调的位置。这家餐厅并不十分出名，不过装潢还可以，金黄的色调，复古的欧式灯具，仿原木的台阶。恐怕谁也不会想到，我现在等的人不是Jolie，也不是陆瑜，而是——叶子澈。说实话，我并不想跟他出来。不管是现在这种糟到极点的心情，还是从任何方面来看，跟他出来碰面都十分不妥。但昨晚叶子澈打了那么多个电话，又在电话里对我说必须当面谈，希望我不要记恨过去的事，我才终于答应了他。 叶子澈穿得也很低调，不过遮掩不住他好看的眉眼——曾经我深深着迷过的眉眼。 “什么事？”我冷淡问道。 “凌凌，”他温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浓密黑长的睫毛低垂，“我一直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我低下头用小勺子搅动了一下咖啡，咖啡的热气熏着我的眼睛。 有些回忆汹涌而来，像是旧时伤感的细雨。 “如果你要说的是这句话……那么不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不应该那样对你。”然而，叶子澈依旧认真地道着歉，声音中充满着浓浓的自责，他的眼睛带着悲伤凝视着我。 我和叶子澈相恋三年，而后分手了两年多，期间纠纠缠缠，这固然令人心酸，可是，面对曾经喜欢过的人，如今的心情却很是麻木，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悲哀的事。 平心而论，分开的这两年多，他一度伤我很深，而我也做出过一些反击和报复。最恨他的时候，恨不得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样我就不必每天醒来都要面对镜子里狼狈、失败、满是泪痕的自己。可是，在这些伤害和反伤害中，磨损掉的，却是我和他之间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于是，到了后来，连复仇的胜利滋味都变得寡淡。 第一次他为了萧萧跪下来求我，发泄过后还是浓浓的恨意。 第二次他只身挡在萧萧面前，心里是满满的委屈与悲愤。 第三次他跟萧萧公然出现在剧组，只剩下淡淡的唏嘘和尴尬。 再后来，无论是他来找我，还是金柏奖走红毯时那些让人不自在的小举动，我不是没有注意到，但是，这些对现在的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没有意义。 因为如今我全心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将我从低谷中拉出来的男人，那个让我顺利从歌手转型为演员的男人，那个在任何时候都让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却可以依靠的男人。 尽管那个人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 如果是两年多以前，叶子澈如此对我道歉，我最终肯定还是会选择原谅他，可是如今，面对叶子澈，我的心却空荡荡的，没有半分波动，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其实你很好，心地善良，可爱……不好的那个人是我。”冬日的阳光有一种寒冷的明亮，叶子澈在这种圣洁的光线下继续忏悔，显得如此的虔诚。 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说辞，微微有点恍惚。 我很好吗，我善良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当初你和萧萧联手背叛我后，却一直说我做作，说我任性，说我多么多么不好？当时我本就已经陷入被背叛和抛弃的双重痛苦中，再被这样指责，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那个时候我们的感情太好，好到一点波澜都没有，好到让我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叶子澈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睛，像是无法面对我一般，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极其晦涩，“虽然不想承认，但那时我的确是被神秘高傲的萧萧迷住了。我很清楚，那只是一种偶像形象营造出来的感觉， 可是却无法阻止自己想要更了解她的欲望。也许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很抱歉，我最终也没能战胜它。”叶子澈顿了顿，仿佛攒够了勇气般，这才重新将视线凝聚在我脸上，“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真的，从来没有。” 我从恍惚之中渐渐回过神，手中的小勺子在咖啡杯里搅了搅。白色的热气从褐色的咖啡里冒出，像是被融化的眼泪。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大概是这两三年已经想通和看开的缘故，我甚至可以理解叶子澈了。是啊，这个时代，粉丝们可以因为一首歌而喜欢一个歌手，可以因为一个银幕角色疯狂地迷恋一个演员，那么，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在这个娱乐圈里混的人，本身就犹如扑火的飞蛾，会更容易被闪耀有个性的事物吸引。谁的名气更大，谁的人气更高，谁就像更强烈的镁光灯一样，令其他人趋之若鹜。这就是娱乐圈的定律。萧萧比我更有个性，更闪耀，叶子澈觉得我乏味，那么见异思迁喜欢上更有魅力的人，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虽然，在我的爱情里，我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事。 “我不怪你了。”平静地说出这句孕育了两年多的话。 不怪你。 过去的那些伤害，过去你带给我的那些美好回忆以及残忍毁灭的那些记忆，都不怪你了。 叶子澈听完后，黑色的眼睛立刻睁大，一贯温柔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震惊，他吃惊地看着我，连嘴都忘了合上，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平静。 “可是……”叶子澈的眼神突然难过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伸出手一下子覆在我的手背上。哪怕曾经我们无数次地牵过手，这一次我却下意识想抽出，能够这样牵住我的，已经不是他了，不再是叶子澈了。 但是我的手却被叶子澈牢牢握紧，而且一点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叶子澈好看的眼睛纠结地望着我，连嘴唇都有点发白。 “可是我无法不责怪我自己。这两年多以来，我一直在自责，为什么我要违背对你许下的诺言；这两年多以来，我一直在悔恨，如果不曾跟萧萧认识就好了；这两年多以来，我没有一次能够真正忘记你，没有一次能够真正不在乎你。看着你在大雨中大哭着离去，那天晚上我难受地在楼梯口坐了整整一夜。你是我爱了三年的人啊，我怎么会舍得看着你痛苦而不自知，我怎么会面对你的难过而一点都不心痛，只是当时……再后来，我看着你离开皇冠荣耀，看着你进入品优娱乐，看着你在萧萧的光彩下一点点变得黯淡，又看着你一点点重新发光，我既内疚又自责，我既欣慰又不舒服——因为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已经不是我。因为我曾经的位置，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取代。” “凌凌，你是一个好女孩，看似柔弱，最后却总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发光，我应该知道这点，我从来都知道这点。只是我没有料到，会有人能更快地挖掘到你美好的内在，看到你的本质。虽然我也曾清楚地看到过，可是我后来却……我已经走错了路，结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所以我强迫自己，我对自己说，你应该下定决心，她已经跟另外一个很好的男人在一起了，但是……”叶子澈痛苦地抬起头，长长的睫毛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郁，“萧萧神秘、张扬，像一颗流星，刹那划破天际的时候极其璀璨，可是你……你是一颗小小的恒星，没有那么炫目，却是永恒。我试过放下，可是、可是…… ” “别说了，别说了。”我意识到苗头不对，飞快打断他的话。 再说下去只会更尴尬，将局面变得更复杂。现在的局面已经够混乱了，再继续下去，更不可收拾。我不想让情势失控。 但是叶子澈却丝毫不理会我的警示，反而沉默了一下，以往温柔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果决，接着像是鼓起了所有勇气，准备为即将说出口的事情负上全责一样。他又悲伤又偏执地看着我：“如果、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愿意原谅我吗？凌凌，我知道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可是我真的放不下你，这样的我还能得到一次机会吗？” 叶子澈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眼中布满了水雾，声音像是最伤感的潮汐。那是一个男人最软弱，也是最内疚的眼神。那张温柔的脸在冬日的柔光中，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错觉。 但我只觉得：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简直疯了。 昨天秦楚才过来对我示威，今天叶子澈就过来对我说要求复合。秦楚有想过我会怎么想吗？叶子澈有想过如果这件事被萧萧知道，萧萧会怎么想我，会怎么想他吗？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不计后果，只要自己一时高兴就好？抛下真心追求自己的男人，为了家族利益结婚，一个后悔就想重新抢回已是别人男友的那个男人。被更有个性魅力的女友的好友所吸引，根本不考虑爱情和友情的意义是什么，根本不考虑到底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现在两三年过去了觉得跟当初想要的激情不一样了又想重新来过。 但是，这不可能。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既然知道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想清楚？利益、诱惑，是你们自己选择了这些，那么凭什么让别人帮你们埋单？ 并不是想看着他们为过去的选择付出代价，但是真的不喜欢这种不断伤害周边人给别人带来困扰的人。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除此之外，今天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拿起手袋起身就走。 再说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我不想陷入这种纠缠不清的关系里。 但叶子澈比我的动作更快，他也紧跟着起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叶子澈也同样有些错愕，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激动的事情来。下一秒，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的轮廓依旧可以看出往昔温柔的影子，也依旧清雅隽永，但是却流露出沧桑、疲惫和一些说不出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变得这么冷淡？”叶子澈的声音隐隐透着伤心，“真的连一个机会都不能给我吗？” 我沉默了一下，最终冷冷说道：“冷淡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有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已经有女友了，而我也有男友。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都应该好好想想，已经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叶子澈皱了皱眉头，抓住我手腕的手力量也微微减弱，像是在犹豫和挣扎着。他微微低垂着头，神色阴晴不定，就在我几乎以为他只是一时发蒙，总会回归理智的时候，叶子澈却突然抬起眼皮，眼睛里划过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萧萧……”他几乎是艰难地开了头，像是在披露一个巨大的秘密，“我和她已经几个月没在一起了。现在在外面做出亲密的样子，只是为了应付媒体，以及帮助她炒热最新的专辑。” 我眼睛都瞪大了，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 的确会有明星情侣会在镜头前秀恩爱，博人气。可是就在前不久的金柏奖上，我还看着他们两人一起亲 昵地走红毯，当时萧萧还对我做出一些示威的眼神和举动，没有想到…… 难道这就是萧萧最近又迁怒于我，甚至在电视节目和采访中毫不掩饰对我的挑衅的真正缘故？ “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叶子澈明显不想多谈，他的神情又恢复成对我的内疚和自责，连声音也哀哀的。他好看的眉毛几乎是绞在了一起，眉心都深深地皱起，黑色的眼睛里是挣扎是不舍。 “叶子澈，我真的已经原谅你了。可是，我们也真的已经错过了。我已经有男友了，而且我很爱他。”我再一次重复道。 “……就算那个男人不爱你？”叶子澈牢牢抓住我的手腕，脱口而出。 你什么意思？！我几乎快要下意识发飙。但是随即昨晚秦楚对我说的那句“别再自欺欺人”就闪现在我脑海里，这句话顿时让我整个人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放开！”最后只能这么命令道。 但叶子澈依旧扣住我的手腕，就是不松手，他是那样用力，抓得我的手腕都在发痛。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难道你不知道吗？陆瑜爱的人不是你，他爱的是秦楚！”他大声说道。 我手一颤，接着只是冷着脸挣扎，试图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但我从不知道向来温柔的叶子澈，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见我似乎不信，飞快地在我耳边说道，像是要把这些话烙在我身上：“他很早的时候就喜欢秦楚，这是整个娱乐圈都知道的事，只有你们新人才不晓得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我死命地抠着他的手指，想一根根掰开，从这里逃脱。但是叶子澈丝毫不给我这个机会，声音依旧不断地传入我耳朵里。 “……他爱秦楚，是整个娱乐圈都知道的事。他曾经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秦楚能过得幸福，只要这点能实现，他可以用一切来交换。” 这么自信而大言不惭，的确是陆瑜说得出来的话。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只要是秦楚想要的，陆瑜就一定会为她搞到手，谁对秦楚不好，陆瑜就一定会为她教训那个人。你看他现在的做事风格，强势又不屑，这全部是因为秦楚的影响。” 我掰着叶子澈的手指，却不知道竟需要这么大的力气，掰得我的眼眶都在发酸。 “陆瑜跟黄锦立是什么交情，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他们被称为整个娱乐圈的最佳搭档，连曾经突显败势的品优娱乐在他俩手上都能被重新盘活，变成如今一手遮天的地位。黄锦立给了陆瑜很大的权利，很多的股份，可是面对这样的条件，陆瑜却还是整整消失了好几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根本不想知道！ 我抓住叶子澈的手指，狠狠往外一扯，叶子澈痛到整个脸都皱起，却依旧不肯终止：“——因为秦楚嫁的那个人是ESE的总裁厉睿，而黄锦立却曾经不顾陆瑜的反对执意要跟ESE合作！这其实是两个男人之间的面子问题，而黄锦立一直以为一个女人不会对男人的事业有什么影响，更不觉得一个秦楚就能将他跟陆瑜这十多年来铁哥们的交情怎么样，但是你看到了——陆瑜因为这事跟黄锦立闹翻了，到现在也没有和好！他有多么爱秦楚，就有多不会原谅黄锦立！” “你够了！”我终于忍不住，浑身发抖，几乎是崩溃失控地吼出，“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告诉我陆瑜爱的人是秦楚，就是为我好吗？难道告诉我陆瑜可以为了秦楚牺牲这些，就是为我好吗？！我根本不想 知道，我根本不想知道，你懂不懂！不想！” 根本不想听这些，根本不想知道这些。 不想知道陆瑜有多爱秦楚，不想知道陆瑜为她做过多少事，只要陆瑜在我的世界爱过我就好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连我想假装不知道都不行！ 叶子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可是他爱的人是秦楚！是秦楚啊！” 是啊，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不知道这点吗？你以为昨晚秦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得还不够吗？你以为昨晚秦楚没有强调过陆瑜是有多么爱她吗？ 你以为……以为我不曾考虑过这些，不曾想过这些事吗…… 昨晚我反驳秦楚时，说陆瑜为我做了多少事，为我探班，为我创造机会，难怪秦楚会露出那种悲悯的眼神。那时的我不懂，现在我懂了。因为与过去陆瑜为她做过的事情相比，他为我所做的简直就不值一提。也只有我傻傻地以为那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也只有我傻傻地以为那些可以当成陆瑜爱过我的证据，可以当作守护我和陆瑜之间爱情的力量。 可是，就算是这些也很好，也够了。 对我而言，他能为我做到这些已经足够了啊。 如果爱情是一场付出与牺牲，那么我其实并不需要他以牺牲什么来让我幸福。因为我爱他，我舍不得让他付出更多。 可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不断地不断地强调陆瑜是爱着秦楚的？难道他爱的人不是我，你们就会比较开心吗？ 我恨恨地盯着叶子澈。 我知道我这是在迁怒，我知道这对叶子澈不公平，可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我的事不用你多管！陆瑜爱不爱我，也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他爱过谁，还在爱谁，对我而言，只要我爱他就够了！” 跟当时的情况不一样，发现叶子澈背叛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分手，报复。 而如今得知陆瑜另有所爱，我却发现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分手，连想一想跟陆瑜分手情景的勇气都没有…… 秦楚说得没错，我是在自欺欺人。 可是自欺欺人有什么不好呢？这样的自欺欺人从没有伤过谁，害过谁，除了我自己。 除了自己误以为的幸福感觉。 叶子澈先是一怔，接着以一种我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眼神望着我，到了最后连握住我手腕的手都因为我这番话而失望地放开了。 是啊，失望，呵呵。 “我所认识的凌影，是一个会勇敢面对现实，哪怕跌入低谷，都会正视一切问题的人，绝对不会如此自欺欺人，明知道对方不爱你，还苦苦纠缠。凌影，陆瑜明明不爱你，你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了。否则，再这样下去，你真的是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连一点尊严都没有…… 佯装的冷静已经完全崩裂，我的手指都在发颤，原来我在其他人眼中已经是这么可怜的形象了。是啊，我一直追求的就是骄傲与尊严，但是现在却被人说，连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我有自知之明，我也知道这份爱情已经千疮百孔，甚至没有我想象中的美好。 可是…… 连吼叶子澈的力气都没有了，接连着两场被人指责被人告诉这么惨痛的真相后，我整颗心都一点一点在冬日里萎缩了，我失去了力量，唯独对陆瑜的那点爱还在强撑。在清冷的空气中，我对叶子澈露出一个最后的、惨淡的微笑。 “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怎么做，你也没有资格。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他……而且已经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都可以放弃的地步。只要他不主动提分手，我愿意一直这样自欺欺人。”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