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陆瑜一直怀着这么恶劣的念头,更不信陆瑜会比黄锦立还要商业化,然而随后的现实非常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陆瑜重现我们认识之前的样子,精明干练,毒舌老道,毫不在乎地戳穿艺人们的另一面,对任何巴结他的人都只有三个字——看、心、情。 私人party上,别人问起他对我有什么看法,在一片紫色帷幕前的迷离光斑中,陆瑜的笑容又暧昧又令人玩味:“你不觉得她是个潜力股?虽然媒体说她没演技,但那又怎样?她的专辑销量可以打败萧萧,电影这边已有声色,难道不是摇钱树?她跟秦小姐谁更符合我心目中理想情人的形象?我以为,这个问题你们早有定论。” 那样冰冷的口吻,那样在商言商的方式。 我和他站在同一个宴会会场,周围衣香鬓影,笑语晏晏,然而那一刻,我却觉得风雪入骨,距离他的世界十万八千里。 从前并不是这样。 从前在拍《女皇》被骚扰时,他并不是这样。那时,他不会模棱两可,也不会含糊其辞,那时狗仔队要对付我,外面鎏金般浓烈的夕阳洒在他的眉峰上,陆瑜俯视着楼下犹如黑色蚂蚁的狗仔,冷傲中透着一丝不屑:“冲我来。”那时,只是站在他身边就有一种强大的安全感。 可是现在,陆瑜那种姿态,那种眼神,仿佛我们的人生从未有过交集。除了让Jolie不断提醒我,我跟公司还有三个月的合同,就是让Jolie转述他的原话,说我是“不能给公司赚钱的艺人”,俗气得仿佛这世上任何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对我步步紧逼。 我分不清真假。 叶子澈离我而去,我伤心复仇,跟萧萧硬拼,跟陆瑜相爱。而后秦楚这个名字出现,把一切小心翼翼积累的感情和期待全数打破。 这样的我,这样的陆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到底哪些是能相信,能期待的? 深夜醒来,想起那天他在我家高大却冷漠的样子,想起他说“我不过是从商业利益出发,花了这么大的资源在你身上,好不容易将你捧成现在这个地位,助你打败萧萧,让你续约不过是不想浪费以前的精力罢了”,想起最后那个狂乱的……吻。 那时的热度、力度和气息,恍惚得好像只是我的一场错觉。 我和他,从未真实地开始。 陆瑜那天带来的小拉布拉多还养在我那儿。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太过辛苦,真的很需要一个陪伴,或许是潜意识就不曾想过要把它给还回去,觉得陆瑜虽然走了,可终归还能留下这么个小东西。给它洗澡、喂食、牵着它散步,看着它黑溜溜的眼睛转啊转的时候,总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抱着它,晒着太阳。 四月的天气,阳光已经很好了。 日本到处都是温柔美丽的樱花,落在河上,像是一层洁白的薄雪。四月的第一天,整个娱乐圈都在追忆一个男艺人,那个刹那芳华、风华绝代,却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在这个圈子消失的男人。 我扫着网上粉丝们对他的追忆,还有其他关于愚人节的段子,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么一条。 那是一个粉丝写的关于宋微和黄锦立的段子。 “一直存着你的号码,说从不记女艺人的号码是骗你的。”沉默。“如果我求你,你会回到我身边吗?”依旧沉默。“今天愚人节,你不会以为我是认真的吧?”电话被挂断。黄锦立望了望天,深蓝的天幕见证着他和她的开始与结束,他自嘲一笑,喃喃道:“可是,只有在今天才有勇气打给你。” 这个娱乐圈真真假假的事情太多,艺人们所表现出来的只是想给外界看到的一面,粉丝们所了解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但是那些眼角眉梢,蛛丝马迹之下,有些点滴却可以还原真相。 比如宋微与黄锦立之间。 如果说在这个娱乐圈,我真心佩服什么人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宋微,那个强大到改变自己命运的女人。 尽管无数男人只喜欢她的美貌看不到这一点,而真正看到这一点的男人,又畏惧害怕她的强大。大多数男人都自认睿智能干,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长得漂亮还能被他们摆布的女人。 我拨通宋微的电话,跟她聊起这个段子。 就连我也是在宋微生下孩子以后才得知,她在拍《林萱》那部戏时就已有身孕,当初拍坠马那一幕戏时更是差点小产,而那年的金柏奖时更是怀孕已三四个月了。那时的我,只是替她遗憾她没能完美收官,没能以影后的身份完美息影,却不知道她承受的远比我所能想到的还要多,还要沉重。 她的勇气与坚韧远不是我可比。 “退出这个圈子,你后悔过吗?”我终是忍不住开口。 之前因厉睿那件事而想退出这个娱乐圈,这个决定我从不后悔,可是看不到尽头的人生,会让人害怕。未来那么长,只是想想心头就一片茫然。 不知道宋微做出息影这个决定时,是否跟我当初的心情一样。 “如果你 为一件事后悔,那是因为你开始觉得它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她在手机那端优雅地轻笑。 值得吗?为了陆瑜值得吗? 值得。 关于这一点从未后悔。 我只害怕一件事,那就是所付出的感情,对方从未当真,只害怕,在陆瑜的眼中,我从来只是一个他用来获利赚钱的艺人,只是秦楚缺席他人生时的一块边角料,不必认真相待。 我希望陆瑜对我至少是认真过的,不是可有可无,不是随便一个会唱歌会演戏的年轻女艺人就能轻而易举地代替我。 “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够了。这是一个男权社会,无论女性做什么,都会受到有意无意的轻视。就像我们拍电影,从来都是男演员是主要存在,女星再怎么有演技,都是充当花瓶。女人赚再多的钱,但只要对象是个富二代,就会被媒体说攀上高富帅,想嫁入豪门。好像一旦离开男人,女性做不成任何事,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宋微看得不能再透彻。 在这个圈子,哪个媒体真正关心过女星私下的辛苦,他们只想挖你的花边新闻,若是有幸结婚,更是恨不得你天天分手,日日离婚。 “可是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想到事到如今,宋微还隐瞒着的那件事,我就为她感到心疼。 “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别人来承认我,更无须他来认可我,我只用做我想做的事就够了。”宋微在手机那端笑了笑,语气却像是回忆起了遥远的往事。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想此刻的她神情一定是端庄而宁静的,宛如蕴藏在时光中的琥珀。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我想,这个男人对我又幽默又风趣,要是可以成为他的女朋友就好了。想要他的爱,可是后来才发现他的爱太多,也太廉价。再后来,我观察思考,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获得他的尊重,比起他廉价的爱,我只想获得他唯一的高贵的尊重。可惜的是,他将爱给了太多人,又将唯一的尊重给了已逝的人。那些年,我以他的标准为标准,怕他不喜,想让他尊重,然而到了现在,我只会做我想做的事,说我想说的话。生下这个孩子只是因为我想要个孩子,这与他无关,与付出无关。我对他的爱,不需要用他的评判标准来衡量……” 这么多年的恩怨纠葛被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命运被轻松地翻过了一页。 最初想要爱,求而不得;其次想要尊重,但是早已被悉数献于他人;到了最后,她已不再要他。 这是命运淬炼出来的坚强,还是百炼成钢后的遗憾? 微风吹来,樱花簌簌响动,粉红色的樱花一瓣一瓣优雅地落下,像无数镜头里那样充满着春日的清新与美感。我站在树下,几枚花瓣落到我肩膀上,狗狗乖巧地围在我的脚边跑来跑去,偶尔用小爪子去抓鼻子上的樱花。 她已经彻底放开了那个人,而我却还无法放手。 又一次在公司碰到秦楚。 自从她跟厉睿的离婚官司打赢后,秦楚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好似那一夜对着厉睿失态的事情从未发生过,那十年的错误从未发生,那个企图靠联姻获得利益最大化的人从来不是她。 她依旧是当年被陆瑜爱得死去活来的女神,依旧是这个城市的一笔传奇。无论如何风云变幻,她都能受人瞩目,地位举足轻重。 品优娱乐不乏大牌艺人、天王天后,可是看到秦楚都自知低人一等。他们或许如日中天,备受追捧,然而秦楚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名媛气质,无形中就可以压得人自惭形秽。 秦楚看到我,漂亮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打量了我一圈。 她穿着Armani Spring新款,小圆领,非常有质感的红色布料,顺着曲线滑落下来,看上去跟一般的春装无二,但衣底是不对称弧线剪裁,以及多增一层的褶皱设计,一下子将这件服饰的新颖突显出来,有种行云流水的优雅灵动。秦楚非常客气地笑了笑,像是法国那些礼仪良好的窈窕淑女:“我很抱歉,对于你和阿瑜的事情。” 我不觉得她突然开口同我说话会是什么好事。 看到我对她的敌意与防备后,她笑得更有亲和力了,简直仿佛那些联合国的微笑大使:“我知道你现在对跟阿瑜的关系定位很困扰,他也提过要与媒体记者们说清。”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我的反应。 什么“说清”,不如说是要正式宣布秦楚是他的女朋友吧。 我面色如常,只是胃一阵一阵地绞痛。 “但是你也知道,你现在还是品优娱乐的艺人,这会对你伤害很大,影响你身上的代言还有其他……所以我们都同意,先不对外公开我们的关系。” 多么的宽容啊,如此真爱,还替前女友的事业着想。呵呵。 一口气憋在心里,却连一句能回应的话都没有。 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从她身边离开。秦楚这两个字和秦楚的笑,总能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笑得如 初阳煦煦,似乎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应该感恩戴德。 而我只感觉到漫山遍野的寒意和无穷无尽的屈辱。 再次走进黄锦立办公室,这个曾经默许我不再续约,以及退出娱乐圈的人,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那张嚣张的老板椅上。他没有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讶,只是一双桃花眼里闪过复杂的光芒。他的双手摆在桌前,交叉着。自从宋微离开后,这间奢侈的办公室逐渐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孤城。那些从意大利订购的家具,还有墙壁上充满艺术感的黑白相框,跟主人一样透着一种日渐衰落的气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看向他,“但我想谈的,一定跟你预期的不一样。”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甚至超越了人生前二十余年的总和。跟宋微交谈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这几年所做的事情,看上去像是自己的奋斗史,可是本质上还是与男人有关。因为叶子澈的背叛与欺骗,才决定为了尊严和骄傲而复仇;因为陆瑜的支持,才拼命往上爬;而后又因为跟陆瑜分道扬镳,决心退出演艺圈,到了现在依旧是因为陆瑜的鄙夷和轻视,想要有所作为。 什么时候,才能跟宋微一样,整个人生只跟自己有关,不用他人的评判标准来衡量。 我跟黄锦立谈着条件。他很意外,但是并没有刁难我,甚至宽容得简直令我感到陌生,好像我的任何要求,他都能答应。等我说出最后一个条件时,黄锦立眼中闪过了一抹诧异。 “你确定要这样?真的确定这样?”他一连重复了两次。 “对,我很坚持这一点。”我开口,“我不想欠任何人。” 他眯了眯眼,目光在我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深沉:“其实,你并没欠任何人。也许,你跟那些女艺人不一样。” 我垂着眼,笑了笑:“有什么不一样?艺人在你们手里,不就是成名获利,用来巩固资源的一种方式?我跟她们没什么不同。” 黄锦立沉默,眉眼之前却不见以前的风流轻蔑,过了半晌他才幽幽开口:“我一直认为,你是靠陆瑜上位,而他对你,则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施舍……” “呵呵。” “也许,是我错了。”他的神情竟有一丝真诚与歉意。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意义了。”虽然对他的态度感到意外,但最终我也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我开始筹备新的专辑。先要定下整张专辑的基调,然后选歌、约歌、录制demo,再在录音室录歌,最后拍摄专辑封面,进入宣传期,上各个节目通告,分批打榜。前一张专辑,因为公司不敢冒险,所以A面的五首歌走的是老路子,B面才是真正想要转型的风格。这一次,由我做主,全部启用的是我想要的风格。 那种日式的,韩系的,仿照欧美风的,不是不好,那种流水线上包装出来的偶像风格,任何时候都是成熟的,适宜的,只是我不想要了。我渴望做些什么,好摆脱这种困兽之斗的人生局面。 日日夜夜地工作,失眠如影随形,而在录音室里工作时几乎抱着一张毛毯就能随时睡着。Jolie劝我不用这么拼,她还不知道我和黄锦立之间所达成的协议。我在录音室里,看着歌词板,对着话筒录歌。录音室是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像一个人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海洋里,所有的感觉都会变得极其敏锐,演绎情歌时,很容易将情绪带入进来。录歌的工作人员都很熟了,以前工作之余还会聊聊笑笑,而现在更多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有一天,其中一个录音师对我说:“以前你唱歌,有点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但是现在,声音里却多了些味道。” 看来任何事都是如此,演戏、唱歌,所有感情一刹那的爆发都来自人生曾经的煎熬。 只是筹备时间实在太短,很多时候录歌录到其中一句,需要神来之笔,必须使足了劲儿,才能抓到那个点。如果要求只是一般,的确可以过了,但是想要达到精品效果,就必须这样来。 想做精品,因此只能日夜不停地在录音室里磨。 累得精疲力竭,浑身脱力地从录音室里出来时,才发现黄锦立和陆瑜过来了。录音室的空间很大,音乐人总是随意率性,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颓废的、个性的艺术家气质,印有黑色曲谱和歌词的白色纸张四处散落着,而黄锦立和陆瑜两人西装革履,商业气质鲜明,跟这种环境很不协调。 在品优娱乐待了三年,黄锦立从未探过我的班,现在居然会出现,真是神奇。黄锦立双手抱臂,头微微歪着,一双桃花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他瞥了身边的陆瑜一眼,说:“看来很辛苦啊。” 我微微一怔。这份辛苦一直独自承担,并没有想过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有种被怜悯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瞟了陆瑜一眼。 陆瑜的容貌放在哪儿都有一种独特的英俊,像是英国贝克街上方阴霾的天际,独特的 灰蒙色调赋予了它百年来的与众不同,优雅而刻薄。他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像是黑色森林生长在他的眼帘处,他一眼都没有看我,只是听到黄锦立的问话后,才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接着嗤笑一声:“哪个艺人不辛苦。” 握住歌词纸的手指不自在地紧了紧,疲累好像突然在体内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我低头,顿了一两秒,才抬起头朝黄锦立笑了笑:“谢谢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我这边还要跟制作人商量一下……” 黄锦立也有点尴尬,可他好像听不懂我无意接待他们的暗示,反而意味深长地继续道:“你知道上张专辑,高层们根本就不好看你转型,所以Jolie的提案一直都没通过。”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几个月过后的现在旧事重提。 我记得那时我很着急,甚至还为此跟陆瑜吵了一架,把所有的压力发泄在他身上,指责他,最后终于通过时,还一度以为公司那些高管转了性子。 陆瑜依旧冷着一张脸,眉峰蹙了起来,带着寒意般的眼睛瞥向黄锦立。 黄锦立仿佛愉悦地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嘴里却继续念叨着:“老实说,其实当初连我也不怎么赞同,所以从公事公办这个角度来说,是行不通的,但是如果有人以私交相胁,那也只好再考虑考虑,若是失败了就当这笔钱投进了水里……” 陆瑜带着隐隐胁迫地喊了一声:“锦立!” 简短,快速,像是秘密被泄露后的窘迫。 黄锦立耸了耸肩,手往嘴巴上一划,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陆瑜,没有想到原来这件事的背后竟会有这些运作,而陆瑜仿佛感受不到我的打量,深邃的眼睛望着别处,脸上依旧一片冷漠,唯有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 在此之前,他跟黄锦立关系尴尬不是一年两年了,就算是平时也只是止于公事上的接触,在咔隆时互不相让更是我亲眼所见,让他主动开口去求黄锦立…… 我简直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情景。 “呵,那是你不懂歌坛,你的重心一直在影坛。我只不过是为了避免你制订出错误的公司战略而已。”陆瑜无视我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转向黄锦立,口吻严肃得不行,“况且,不做新的尝试,突奇制胜,能赢得过势如破竹的ESE?我已经输给厉睿一次了,难道你以为我想再一次输给他?” 尽管现在已是春季,可陆瑜脸部的线条刚硬得仿佛一座矗立在冬日寒风中的雕像,连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冰珠子一般。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口吻,足以让所有人明白他对厉睿和ESE的反感。一个歌手的转型,对他来说是没多大意义的,在与ESE厉睿之争中获胜,才是他愿意去游说黄锦立的根本原因。陆瑜这么多年来视如死敌的,只有厉睿一个。纵使有人能让陆瑜放下自己的骄傲,那个人也已被证实不是我。刚才心中那一点点震惊和感动,只不过是自己想太多。 我不自在地笑了笑:“你们聊,我进去看看。” 黄锦立分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陆瑜已抢先开口,眼眸闪着幽冷的光:“你就让她去吧。续约的第一张专辑,总要做点成绩给我们看看。” 话里话外那种赤裸裸的功利心令人心寒,我的手指颤抖起来。 黄锦立那双桃花眼的颜色更深了一些,望着陆瑜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微光。 “凌影没有续约。”他缓缓说着。 陆瑜那张冷漠的脸像是突然被人揍了一拳,瞳仁快速放大,视线一下子对焦在我的脸上。 黄锦立声音低沉:“而且,这张专辑的收益,她一分也不要。” 陆瑜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震惊极了:“你、你……”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回避了陆瑜的眼神。 黄锦立见状,风流地笑了笑:“我去见见那些音乐人。” 他一走,陆瑜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就立刻显现出来了。他朝前迈了一步逼近我,英俊的容貌一半溶于光明之中,一半溶于阴暗中:“为什么这么做?”他几乎有点恨铁不成钢,手握成拳从我耳边擦过支在墙壁上,把我半禁锢在他的一只胳膊和墙壁之间,他身上的男性气味笼罩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 “为什么不续约?”他的眼睛漆黑幽深,里面充满着复杂的光芒,只是看我一眼,就差点令我意志动摇。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佯装无所谓的态度好像激怒了他。 “你就这么想离开品优娱乐?想离开这个圈子?想离开……我?!”他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像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阴冷,而是夹着一丝疯狂和怒火。 我不懂他的情绪,他这几个月以来都对我冷漠不已,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又如此生气,就因为我没有如他所愿,没有继续留在品优娱乐,没有继续心甘情愿地为他们赚钱吗? “是啊,我就是想离开品优娱乐!”这样的 念头侵入脑海中,我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带着一点憎恨的口吻,直视他的眼,“这难道不符合你们的心意吗?!你们应该更开心吧!” 秦楚当日充满优越感的笑容浮现在我眼前,那种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而不能在一起的说法,像一块屈辱的烙印烙在我的心头。既然都要跟媒体公开关系了,我如何再待在品优娱乐天天看他们在一起?难怪当年秦楚要嫁给厉睿时,不择手段也要将厉睿当时的情人踢出ESE,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就算他们不在意,也扎扎实实地刺伤着我。只是想想那种情况,我就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陆瑜对另一个女人好。 “你到底在说什么?”陆瑜几乎咬牙切齿起来,眼睛里的光芒又愤怒又有点悲伤,那种巨大的黑**绪像是可以将他整个人淹没,“什么叫作我会更开心?!” 我被他眼里伤感的气息冲击着,那种情绪太强烈,只是被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理智就摇摇欲坠,根本拒绝不了他,根本不忍心看着这个男人失望。 可是,事已至此,谁都明白继续下去只会是错误。 如果他做不到,那我来。 “我在说什么难道你不清楚?至少再也不用见到你。” 幸亏有之前的歌曲储备,这张专辑虽然因为赶进度时间异常紧张,但是质量并不低。专辑封面照请的是一名来自纽约的著名摄影大师。那些台湾和香港的摄影师习惯将很多专辑照用PS细细地修过,一张脸精致得不像本人。而这个摄影大师四十多岁,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粗粝的胡渣,崇尚自然与真实,身上带着一种艺术家独有的从容。 拍照那天,风雨欲来,长长的芦苇几乎被黑沉沉的云霭压倒。 我们都以为要推迟拍摄,他却举起镜头,试了试取景,问我要不要试试这种感觉。 天阴沉沉的,疾风骤雨即将破空而来,粗粝的大风刮在我的脸上,有一种隐隐的痛意与崩裂的快感,茫茫的芦苇被吹得东倒西歪,长长的裙摆仿佛一张乘风破浪的帆。 他让我拍了无数姿势。没有提示,没有要求。 我的内心有点茫然,风呼啸着从脸颊吹过,可是身体笨拙得像是一座沉默的老式的钟,所有的温柔都已悉数用尽。我想起往日那些摆拍的姿势,那些少女时期的专辑封面一张一张从回忆里掠过,可到最后却发现,那些都不是现在的我。那些甜美得像蜜糖一样的感觉,好像早已从我体内流失殆尽。 举目远眺,前方的雾霭一样迷茫。四面八方好像都是出路,可又像是处处都望不到尽头。 不管承不承认,离开了陆瑜,体内最坚固的一处,的确是已经崩塌了。 风吹拂着我的眼睛、长发,像是吹拂在千年万年的断壁残垣上。闭起眼睛,举起双臂,希望它能像破空的利刃一样穿透我的身体,把所有让我痛的,爱的,恨的,全数带走。从今以后,留下的,是一个无坚不摧的凌影。 芦苇沙沙地摇曳。 我在阴霾的天空下,像是想要用尽力气那般,赤着脚狂奔着。我站在芦苇之中,在狂风中断断续续地拉着小提琴,琴声随着风卷向无尽的天际,心底却涌起一种海浪般的刚强和澎湃,暴雨终于仿佛灰色的钢珠般砸了下来,唰唰唰砸向成片成片的芦苇,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钢灰色,仿佛处于破坏与重建的失衡状态…… 摄影师收了器材。 Jolie快步跑来,用毛巾裹住我的头发。暴雨来得凶猛,身上的长裙已经湿透,裙摆湿漉漉地贴着我的小腿。我牙齿打着寒颤,眼睛却望向摄影师:“怎么样?” 摄影师湛蓝的眼睛像是温暖的海水,他笑着对我道:“很棒。” 两周后,专辑照片寄来。 完全没有人料想过,摄影师竟会把图像处理成长卷轴的形式,不同于标准屏幕的长宽比,更宽更短的画面将一切拉得极具意境。 我站在一片浩渺之中拉着小提琴。风将长发与琴声高高卷起,我没有看着镜头,而是歪着头,发丝像柔弱的水草般贴在脸颊上,睫毛因为逆影的关系在脸上投下重重的阴影,浓重的红唇成了一种毫不妥协的黑色光影,那种骨子里的难以驯服、凛冽孤独强烈地散发出来。天空中乌云翻滚几乎压住四周苍穹,地面上是一望无际的摇曳着的芦苇,软软的芦苇叶坚强地矗立着。天地之间一片黑白,唯独身上的红裙像墨涧水色中的一粒朱砂。 它看上去更像是国外摄影展上那些充满着强烈内心极具气质的人物图像,更艺术,更有思想性,而不是那种将明星的脸修饰得甜甜美美占据整个视野的专辑照。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浓烈如铁的一面,比狂风还要犀利,比骤雨还要激烈。这种充满艺术感的专辑封面简直让我感动不已,那种黑白胶片上又犀利又如同琥珀的剔透光影,只是看着它,心里就有一种钝钝的痛与爱,这就是我渴望的,那种内心深处有什么正在隐隐爆发的东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