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熟了一个个浮了起来,盛在盘子里,调好蘸料,任苒夹起一个来咬下去,也顾不得烫,菜肉混合的饺子馅吸一下,菜汁和肉汁的味道特别鲜美,任苒两口一个,有时连蘸料也顾不上蘸。 两人一人一盘头碰头的吃饺子,任苒还时不时的从周群盘子里夹一个。倒不是自己盘子里的不够吃,而是······唔,也许人们都有这种心态,觉得别人碗里的东西比自己碗里的更好吃一样。其实都是一个味道,但是吃起来,心理感受不同。 似乎真的比自己盘子里好吃。 盘子里锅里gāngān净净,任苒喝下最后一口饺子汤,撑得瘫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起来洗洗。” “不起。”任苒全身放松瘫着,像一只懒猫:“北方人说,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我现在要舒服舒服。” 周群哭笑不得:“你就要变猪了。” 周群在那边刷洗,盘子筷子碰的叮叮响,水声哗哗的,让人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手机响了,任苒顺手接起来。 “请问,是周先生吗?”那边的女声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透着股温存的亲热劲。 任苒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是哪位?” “我······我是四海水产的彭娜,你不记得我了?” 鬼才记得妳。 “周群忙着呢,你有什么事?” 对方意外之极,任苒隔着电话能想象出她脸上那种认错人的尴尬。 “哦······他不在?” “他忙着呢。” 那位彭娜小姐犹豫了一下:“我有两张明天晚上杂技团演出的票······” 任苒gān脆直接说:“他没空,他要帮我做饭。” 对方也忍不住了:“你是谁啊?” “我?我是他小舅子!”挂掉电话,回头就看见周群的脸凑得挺近的,八成刚才说的他全听到了。 “喂,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小舅子了?” “嗯?怎么?你有什么不满意?”任苒斜着眼看他,样子显得特别俏皮。 “我可不想当你姐夫······” “那你想当什么?” “······” 周群含糊的呢喃,自己脸先红透,任苒坏心眼的趴在那儿嘿嘿笑,肩膀一抖一抖。 周群满想“教训”一下他,可是他刚吃饱,这会儿不能折腾,对身体不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chuáng上,任苒闭着眼,脸上显得红扑扑的。 周群靠在他耳边小声说:“下次你就直接说……是我老婆呗……” 不知道睡梦中的任苒听到没听到,他的嘴角微微弯起来,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二)请客 周群和任苒一人有一套满体面的衣服——还是孙世辉过寿的时候买的,倒不算过时,也还能穿,周群翻了出来,烫平。 要请人吃饭,还是老熟人。 周群有点紧张,他的紧张不是对孙浮白的财势、地位这类事情的紧张。 而是——咳,怎么说呢? 就好像他们餐厅里的小伙子要去丈母娘家的心态差不多,手脚老觉得放得不是地方,说出话来下一秒总觉得自己说得太蠢,比平时水平大跌,反正是不自在。 孙浮白虽然说和自己那位没血缘关系吧,可是于情于理说起来,都算是亲戚。 任苒倒是没什么感觉:“请就请吧,哎,别做太贵的菜,咱们店里菜单上有的随便他点就行了。还有,他不喜欢菜里放糖。” 周群留了一个最好的包厢,七点钟的时候孙浮白准时到了。 有人穿什么衣服都松松垮垮,可也有人穿什么衣服都笔挺得让人肃然起敬,孙浮白就属于后者,白T恤加长裤,再休闲不过的打扮了,可他往那儿一站就是让人觉得喘气不顺畅,必须得仰起头看他。 但其实他并没有那么高。 菜色是周群jīng心安排准备的,任苒下班回来冲澡换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刚冲过澡脸色倒是很好看。 “孙先生。”任苒现在看到孙浮白倒是很自然:“最近很忙吗?” “还好。” “坐,都是些家常菜。” “很丰盛了。” 周群还真就弄了一些家常菜。比如盛在一个大盘子里的卷饼,饼摊得薄亮;小碟子里盛着熟肉切丝、鱼肉丝,蛋皮切丝、huáng瓜丝等等,自己爱吃什么就卷起来,蘸上点酱吃,非常美味。后面上了一道炖菜,白菜、排骨,素jī,砂锅里还有满满的汤,吃起来很清淡可口。 孙浮白吃得不算少,任苒和周群都没和他假客气,问一句要不要喝酒,孙浮白说不要之后,三个人就是纯吃饭,聊天的范围倒很广,从地铁、天气,一直聊到游泳和打球,周群也慢慢放松下来了,感觉孙浮白这个人似乎也不是特别难相处。 任苒去洗手,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群觉得可能是错觉,似乎一瞬间屋里就冷下来了。 周群注意到孙浮白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本能的伸手摸了下——昨晚被任苒咬了。 周群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也真是······正好让他家的人看见······下次得跟他说,别咬在这种明显的地方。 孙浮白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杯来向他示意。 杯里是茶,周群也端起来,碰了一下杯,孙浮白声音很低的说:“好好照顾他。” 周群很用力的点了下头,然后一仰脖子把茶倒进喉咙里——咳咳,呛着了! 真丢人······ 任苒回来时就看到周群在拼命咳嗽,一张脸红得像jī冠一样。 “你怎么了?” “喝太快呛着了。”孙浮白代为解释。 “真是,又不是喝酒,喝这么快gān什么?” 周群咳个不停,没办法跟任苒解释他就是把茶当酒喝的。 孙浮白的目光从任苒身上掠过,望向窗外。 天已经黑下来,华灯初上。 虽然没喝酒,可是孙浮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意。 七彩的霓虹在夜色中显得那样璀璨,又那样寂寞。 (三)烟 暗夜里,烟头的光亮一明一暗。 烟灼到了手指,有点疼痛,这疼痛让他想起从前。 他受了伤,肚子又饿,躲在一个空dàngdàng的仓库里,后来有人进来,他把自己隐藏在暗处,有人打开灯,屋里豁然亮起,明亮的镜子、光亮的地板。 不,这不是仓库。 这是一间舞蹈教室。 穿着紧身衣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站成两排,教师拿着一根细杆子站在一边,他们先是做准备动作,压腿、压肩,扶着把杆踢腿。行列中间有个男孩子,漂亮得让人觉得他站错了位置,他应该站到对面女孩子的那一队里去。 教室里开了一扇窗,不知道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辛苦,汗从脸上、手背上滴落下来,落在地下。 那些少年少女的身体如此挺拔,像刚刚抽出穗的花苗。 后来别人都走了,那个孩子被单独留了下来,那个老师反复纠正他的动作,极其严厉,那细杆子敲在细瘦的手臂上和腿上,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 虽然不太懂,不过这个孩子跳得比别人都好,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质,就算在一万个人里,仍然可以让人轻易的将他认出来。 如果给他一双翅膀,他一定能飞起来,飞得很高、很远——那样骄傲、那样自在。 后来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抱着膝盖坐在墙边,头轻轻靠在镜子上。 屋顶的qiáng光让一切纤毫毕现,他缓缓转头看着周遭的一切,清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迷惘,似乎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一切又都是为什么而存在。 那眼神令人无法忘怀,不只一次的出现在他的梦中。 比后来相处时的那些细节、画面,都要深刻得多。 时光像列车一样轰隆隆的驶远,那张面孔上的光亮与色彩渐渐褪净,最后变成了一帧小小的肖像照,嵌在冰冷的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