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上)

子时,月明星稀,四野俱静。窗前一枝梨花斜斜半开,暗香涌动,欲语还休。风是冷的,院中人的眼眸也是冷的。

77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 陆追心中的担忧已大过期盼, 凑近与他对视,想要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萧澜握过他的手腕,重新将人拉回了自己怀里。

    “萧澜。”陆追道,“你说话。”

    “我没有想起来曾经的事情,”萧澜收紧手臂,在他耳边低语, “可那些花田与墓道并不全是梦境,对不对?”

    陆追双手不自觉握紧,几乎要将他的衣袖攥出水。

    萧澜稍微松开双臂,抬起他的下巴,认真道:“我方才在山下时,曾试着想要将回忆拼接在一起,可头却像炸开一样,那滋味当真生不如死。不过疼过之后,又觉得再难熬也得忍,否则便是将你一个人丢在往事里。”

    陆追眼眶也有些红。

    “先前给你用的伤药,不是姑姑给的,是我去偷的。”萧澜笑,“先假意告辞,在街上甩了身后的尾巴才又暗中折返,却刚好听到姑姑在同黑蜘蛛说话。”

    “说什么?”陆追问。

    “说你曾为见我一面,连镜花阵都敢孤身一人往里敢闯。”萧澜与他对视,眉头微微皱着,“你的伤与毒,也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冥月墓前镜花阵,百余年来不知阻挡了多少心怀不轨的江湖中人,诸多擅闯者里,似是只有一人侥幸逃脱,出来后却也变得疯疯癫癫,有人问起,就傻笑着说说阵内处处皆是暗器毒雾与腐烂白骨,还催促对方也赶紧去试上一试。

    陆追却摇头,嘴角一弯:“我闯镜花阵才不是为了你。”

    “那是为谁?”萧澜问。

    陆追随口道:“墓里头的秃头老王,讹我十两银子那个。”

    萧澜哭笑不得:“你----”

    “不准说了。”陆追捂住他的嘴,“况且那镜花阵其实没什么,我闯过去也只受了些皮肉伤。”

    萧澜握住他的手腕:“皮肉伤就不算伤了?”

    陆追摇头:“不算,不过那回我也算亏,那烧火的秃头老王明明说好要等我,好不容易过了阵,却只有鬼姑姑守在另一头。”声音有些哑,眼底却又闪着光,细看还有一丝笑----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想要让大人看到自己的听话乖巧。

    萧澜俯身,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热度一闪即逝,陆追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不讨厌?”萧澜拉着他凑近自己,“那继续。”

    陆追本能想要往后闪躲,却反而被握住腰肢,一个不小心便整个人都跌到他胸前,若放在话本里,就叫投怀送抱,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萧澜低笑,重新温柔堵住他的双唇。坦白来讲,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此时心里那汹涌奔腾的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一见到他的笑,却就像是被点燃引线,一发不可收拾。

    天边弯月被乌云遮掩,只余下小小的调皮一角,散出的微光恰好能照亮床帐内那泛着红的滚烫耳垂。

    陆追新伤未愈,萧澜将人按在枕被堆内,亲吻得小心而又难舍难分。其实仔细想想,早年在冥月墓中时,他就已经听两个丫头说起过,有人曾独闯镜花阵,出来之时满身都是血,生生从一个文雅俊秀的白衣公子,变得浑身青肿面目全非,膝盖处几乎要露出白骨。

    而那阵,自己又在做什么?在练剑,在看书,在同冥月墓中其余人插科打诨,甚至有可能根本不在墓中,可不管在做何事,都一样独独忘了他。萧澜心隐隐生疼,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陆追闭上眼睛,只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一吻之后,两人恋恋不舍放开彼此,却又不想离得太远,视线与呼吸交错,最后不约而同笑出声。

    陆追道:“你这算占我便宜。”

    萧澜道:“嗯。”

    陆追挪了挪身体,好让自己受伤的肩膀舒服些,又道:“我后悔了。”

    萧澜提醒:“这句话你方才已经说了一次。”

    “不一样。”陆追道,“方才是后悔答应你不问鬼姑姑的事,这阵是后悔先前在穿云塔时,白白挨了两刀。”

    萧澜敲了一下他的鼻子:“你也知道。”否则按照他的功夫,若不放水,那邓荒哪里会有机会出杀招。

    陆追道:“我原想着你能走快两步,便能挡开他。”英雄救美什么样,就这样。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回老马失蹄,飞镖来了,英雄还在半路跑。

    萧澜低头,又在他那伤疤的末端亲了一下:“不准再乱动了。”

    陆追双手捧住他的脸,问:“那我们这就算……重新在一起了?”

    萧澜道:“我会快点想起来。”

    陆追使劲吸了一口气:“嗯。”

    萧澜重新替他掖好被角,一切都是熟门熟路而又理所应当,在陆追整个人都蹭过来的同时,他几乎是本能地拉开衣领,让他将有些发凉的手塞了进来暖着。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被窝里头很是绵软,两人手指相互勾着,却也不知对方究竟睡没睡着,于是时不时就眯着眼睛偷看,被发现了就笑,没发现就再往近凑一些,继续睡。

    另一处卧房里,阿六盘着腿坐在床上,正在仔细思考为何爹居然能接受与姓萧的同榻而眠----就算陶夫人的房间不能擅入,那还有李老瘸的卧房空着,药浴之后也不能疗伤,借口没了,所以思前想后大半天,这一切还得是归结于姓萧的确实缺个爹。

    抢媳妇抢银子的有,还是头回听到有人连爹都想抢。

    阿六单手撑着下巴,忧心忡忡,甚至已经脑补出了爹一手拉那姓萧的,一手拉着自己,笑眯眯说一家人,开开心心最重要这种画面。

    十分造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东方渐渐泛出白。陆追在萧澜怀里醒来,双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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