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训搬过来宝象市也大半年了,段乔从来没过多询问过他逃难一样地来这儿的原因。 俩人是从初中玩儿起的哥们儿,撒尿和泥说不上,但“臭味相投”倒是可以形容一下两人的革命友谊,为着这一点,段乔收留了落难狗张训,没问过他搁哪儿滚得这一身泥。 “他有事儿?”张训从厨房出来,蹲在猫粮桶前给橘猫挖了一勺猫粮,后者小钢蛋一样蹦到饭盆前。 “去年过年你不是没回去吗,”段乔低声道,“知道咱俩玩儿的好,以为你在我这儿,问问你今年回不回去……说你爸说了,只要你肯把毛病改了,家里就还欢迎你。” 张训从桌上捞过打火机,按亮后点上烟,含糊道:“行,我知道了,你别搭理就行,就说不知道我在哪儿。” “我这人守口如瓶!”段乔打包票,没问“毛病”具体是指什么,只犹豫片刻,“老张,有事儿你只管打招呼,别憋着啊,回头憋个好歹我还得喂屎喂尿的伺候你……少抽根烟,怎么一提你哥你家里就抽烟,那是好玩意儿吗?你看看你这人,多说你两句就不吭声,非bào力不合作是不可取的——” 张训笑着把吸了两口的烟拿下夹在指尖,打断段乔为了缓解他尴尬而进行的无意义小演讲:“改天我再跟你解释怎么回事儿行吗?我今天晚上得赶稿子。” 段乔的絮叨停了,几秒后,斩钉截铁道:“成。”又加了一句,“提前说声,我看看是边吃烧烤说还是边涮羊肉说。” “没吃的你就觉得嘴闲是吧。”张训挺服气。 他知道段乔是担心他,但又怕他尴尬难受,就憋着不问长问短,一憋就是大半年,好好一话痨愣是憋得头大脖子粗,半年又胖了七八斤。 张训咧咧嘴:“行了,虎哥都快gān完饭了,我挂了啊。” “帮我跟你那少房东带个好儿,”段乔听见“虎哥”,想起下午那个一身虎劲儿的小年轻,“回头我上门道谢。” 张训脑子里浮起陈林虎那张眉尾带疤的脸,想起他顶着一张对谁都挺不耐烦的脸听电话那头的人训斥,却一个字儿都不解释,也没抱怨。平静冷淡的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 “算了吧,”张训说,“我应付不来你小恩公那类人。” 段乔稀奇:“怎么着?哪类人?” “少年老成,”张训说,想起陈林虎被老陈头拍后背时紧绷的脸,乐了,坏心眼地加了一句,“小老头儿。” “放屁,人家长得跟个小明星似的,”段乔坚决不允许张训对自己恩公用这种形容,“你记得带好儿啊。” “明儿就给你带,”张训站起身,把烟按灭在烟灰缸,“明儿我得愿赌服输,给房东上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好兄弟段乔》。 第4章 陈林虎那个“老陈头真是他家最难琢磨的人”的念头很快动摇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林虎就被收音机里滋滋啦啦的“洪湖水啊làng呀嘛làng打làng啊”给“打”醒的,他愣愣地爬起身,目光在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溜了一圈,意识才渐渐回神。 楼上不知道哪一户的住户赶着上班,高跟鞋在老家属楼的水泥楼梯上踩得蹬蹬响。 窗外伴随着鸟叫还有小孩儿尖锐的哭嚎,“我不想上舞蹈课我不想去文化宫”的嚎叫在她妈的开骂声里被一路拖出去老远,还能听见颤抖的余韵。 一单元的方向传来老太太的谩骂:“谁他娘的又喝大了吐我们家窗台底下了?缺德啊,逮住了老娘叫你把吐得都舔回去——” 陈林虎坐在chuáng上,腿上还搭着卡通老虎的空调被,脑袋“突突”地疼了起来。 他费劲爬下chuáng,闭着眼晕头晕脑地摸进洗手间,对着马桶瞄准发she的瞬间才彻底找到自己已经离家很远的实感。 这个城市在他成年后第一次回来时给他留下了极度辛辣的记忆。 陈林虎喊了几声老陈头,声音都淹没在收音机“làng打làng”的滔天巨làng里。 手捧着凉水往脸上扑时,陈林虎脑中灵光一闪。 刚才他路过客厅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人。不太像老陈头。进贼了。 这个电光火石间蹦出的念头跟点了陈林虎的引信一样让他窜了起来,浑身绷紧扯开洗手间的门走到客厅,拳头刚攥瓷实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就看见客厅的八仙桌上坐着俩人。 面对着陈林虎坐的是老陈头,背对着陈林虎坐的人有点眼熟。 陈林虎走近一看,哦,嘴不留德那位。 再一看,嚯,两人中间摆着一盘跳棋。 老陈头把蒲扇摇得跟电视剧里夺命书生的折扇似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对面的张训摸着下巴,犹犹豫豫地拿着一颗玻璃珠往前跳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