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友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为将军解战袍。”  一个帮竹马赢天下的烂俗故事。

13
    萧启琛不该是这样。

    苏晏感觉内心长久赖以回忆的一个形象蓦然崩塌,他站在一地废墟中不知所措,想要拼命地挽回,可连自己顿生的感慨都不知是什么。

    手间被软软地握住,带着潮- shi -的水意,苏晏抬头,见萧启琛笑得一双杏眼弯起来:“在发什么呆,表情这么可怕?”

    他这会儿都还在笑。

    苏晏霎时气不打一处来,甩开萧启琛的手:“你怎么能这样颓废!虽说不可倚仗自己身份看低他人,可殿下,你是尊贵的皇子,不是什么……非要自己生活无人关切温饱的----他们不在乎你,是为不忠,目中无主!今日连宫人都敢骑在你头上,明日呢?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是不是又要踩你一脚?到头来谁会在乎你?!”

    突兀的发作让萧启琛都愣了,苏晏自己也陷入噩梦初醒般的惊愕中。

    良久,他连忙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想说,你……你这样,实在是太让人痛心。殿下,你是皇子啊……他们怎么能……”

    掐了把苏晏的脸,萧启琛宽容道:“皇子也不过是捡了便宜,没什么的。”

    “殿下,你不能这么想!”苏晏厉声道,“旁人可没你这般豁达,记得当年太子殿下的事么?他那时也同你现在一样的年纪而已。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因为已在军中待了些时日,苏晏说话分外地严肃,将萧启琛吓得浑身一抖。苏晏见他满脸的惶恐,情不自禁地又软了声音:“不过没事儿。”

    他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和决心,好似这些话只是冲到了他的舌尖,然后自行排列组合完毕,撬开他的嘴唇蜂拥而出:

    “我们是自小认识的,对不对?我弟弟早就不在了,同我最亲近的除了父母便只有你。往后,我会建功立业,坐到高位,不仅保护这千里江山,也保护你----从今往后,你想要什么,但凡我能取到的,都给你。”

    在萧启琛先是愕然,而后不解的目光中,苏晏赌咒发誓一般,将那几个沉重的字眼缓慢道来:“任何事我都可以为你做。”

    萧启琛眨了眨眼,稍微舔了有些干燥的嘴唇,手在苏晏手背上轻轻一按:“这些年自己在明福宫,冬天冻得冷,我若不提起,也没人来烧炭火。人- xing -如此,趋利避害是本能,所以不必苛责那些宫人。但我也觉得……今日再遇见了,唯有你,是从没变过的。”

    更小一些的时候,他就看透了萧启豫与太子之争,苏晏便不该当他无辜懵懂。

    如果萧启琛当真单纯无害,对是非一无所知,或许苏晏还能安慰自己。而他此言一出,苏晏的百般无奈登时都涌到心口,涨得他只觉得酸涩。好似一张口都是满腔血腥,苏晏半晌才道:“……殿下受苦了。”

    萧启琛摇头道:“你说的那些我怎会不知呢……我只是没有办法。”

    苏晏道:“以后便有办法了,我护着你,守着你。你封了王,我便去做你的臣子。你若是……”

    萧启琛蓦地抬眼,微扬的眼梢竟有光彩流转:“若是如何?”

    两个人相对之时常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隐秘,或许是这隐秘助长了苏晏的大逆不道,又或许他本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他的心绪从不外露,但凡稍微透出端倪,便叫人觉察出了危险。

    十六岁,恰是束发之时,懂得一些道理,但却不知天高地厚。年轻的野心从数年如一日的循规蹈矩中冒出了一点苗头,随后便一发不可收。

    房门虚掩,苏晏压低声音:“三个皇子中,赵王殿下虽有功绩,却迟迟未被立储,太子殿下身有残疾,注定无法登上帝位。陛下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殿下,你等得起……只要你想,我便是你的剑。”

    萧启琛眯了眯眼,妄图从苏晏脸上看出一丝是在玩笑的痕迹,而他说得那样认真。萧启琛正色道:“我暂且无心与豫哥哥争,今- ri -你说的这些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但若是被人听去了,你我都要完蛋。”

    他飞快地说完这些,不等苏晏回答,扳过他的肩膀将苏晏往外推:“得了,我洗一洗,你帮我找套衣服换----不要太花哨的,否则回宫会被皇后娘娘责骂,说我服孝期间四处玩乐毫无心肝。”

    苏晏还要再说什么,只蹦出一个“你”字,便被萧启琛不由分说地推出门去。他站在原地,听里面轻微的动静,深深思索,这才回神,记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不敢怠慢,赶紧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萧启琛站在浴桶旁,手指扣着腰带,保持这样的姿势站了良久。

    偶遇苏晏并非萧启琛意料之中的事,但随他归府后说的话做的事,却是临时决定的,不是聊闲。他只将别离后这几年遭遇的冷淡与歧视揭露给苏晏冰山一角,对方居然反应这么大,若是全都说出来,苏晏该不会直接提刀砍人?

    想到这儿,萧启琛竟笑出了声:世事无常,人心善变,可阿晏还是那么傻。

    他除下外衫,解开中衣,光裸的脊背上几道鞭痕触目惊心。萧启琛不以为意地抚过那伤痕,伤疤虽已结痂,仍然红肿不堪。他整个人浸入水中,长长地叹息。和苏晏理论耽误了一会儿,热水已有些凉了,透过皮肤,那伤口又是一阵微疼。

    只要闭上眼睛,萧启琛总无法自制地想起明福宫中的一切,折磨,虐待还有假惺惺的关怀。

    那个位高权重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了,母家不争气,而唯一的希望早在几年前被掐灭,幕后黑手仍在逍遥法外。她恨,可又无奈,眼看着皇城内另一间宫室的主人俨然将自己视作未来后宫的掌权人,只得想方设法地攀上另一根稻草,以免自己日后溺死在暗涌中。

    偏生这皇子的母亲曾是自己的婢女,于是那些年的不忿与恨意复又卷土重来。她将这些统统投- she -在了皇子身上,幽闭、打骂,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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