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刚苏醒的第四对光翼名为"咏唱",它们随着鸣夜的心意微微波动,一会儿后盖在他身上。 小朱雀还是没醒过来,砸吧着嘴巴翻了个身,接着把自己的光翼末端塞进嘴巴里尝了尝。 呃,不好吃。 于是他又吐了出来,又自己将光翼晃来晃去,最后搭在了身旁陈恩烨的身上,陡然间感受到了什么,这下老实了。 陈恩烨正在做梦。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记忆是非常模糊的,他把前面的纠葛剧情都忘光了,这个梦像是陡然间就从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当中开始了:那是一片可怖的黑暗,从头上向下压迫而来,这黑暗幽深又沉重,像夹带着无尽的痛苦。 陈恩烨只觉自己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这黑暗慢慢驶近,继而缓缓压了下来---- "还给我……把戒指还给我----" 他听到自己的呐喊。 鸣夜在梦里忽然动了动,搭在陈恩烨背上的光翼一阵晃动,像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痛苦。 接着,小朱雀下意识伸出手拍了拍陈恩烨,模模糊糊地哼了两句梦话,便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他的光翼,为他们建立着短暂的联接。 陈恩烨只觉梦境忽然整个一震,仿佛从那黑暗里破出了一道黎明的曙光。这光芒温暖又熟悉,令他心中一动。 陈恩烨回过头去,见到在自己身后,是鸣夜扑打着雪白的羽翼轻轻落到地面上,穿着他的连体睡衣,打着哈欠问道:"小恩烨,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你的魂石。"陈恩烨答道。 他回过头时,猝不及防,正看见那片黑暗露出了本来面目---- 那是一辆轿车,猛然撞进了陈恩烨的这片记忆里,继而轰隆向他笔直地碾了过来! 陈恩烨听到背后的鸣夜大喊道:"小恩烨!不要过去!" 但陈恩烨看见在自己面前,正是那枚戒指,那银白色戒指上正拱卫着一颗浅金色的璀璨宝石----那正是鸣夜的魂石。 车辆毫不容情地向前驶来。 下一刻,陈恩烨毫无犹豫,猛地合身向前扑去,右手恰恰摸到那枚戒指! 接着就是长长的鸣笛声。 车辆陡然撞破了这层梦境,再次驶向了一片黑暗当中。 陈恩烨单膝跪在原地,仰头时额上的汗水顺着眉峰滴落,他向上望去的动作仿佛是看见了过去站在面前的什么人----他的眼神凛冽如刀锋,带着对往事的刻骨恨意。 陈恩烨以颤抖的左手牢牢按住了自己的右手,然而他的右手无力地下垂,一枚变形了的银色戒指当啷一声落地。 他身后,白色羽翼的小朱雀低声伤心地说:"小恩烨……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在你身边……" 十四年前的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陈恩烨覆在戒指上的右手手掌。 戒指是纯银质地,当场变形,其中浅金色宝石不翼而飞。 陈恩烨右手三指粉碎性骨折,手掌严重变形,其中右手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因彻底粉碎而被剔除,从此只剩下一道狰狞着盘踞数年的疤痕……和一枚套在其上的钢制戒指。 下一秒,一切都融合成了一段混沌的记忆。 陈恩烨在天旋地转的颠簸当中失去意识,恍惚中听见有人在他chuáng边不断地争吵。 "小晨根本不是故意的!你想要小晨为了这个废人偿命吗?陈景明!小晨也是你的儿子!你到底要偏心到什么地步?" "够了,我不想听更多解释,这件事必须要调查清楚!小晨到底有没有领着佣人抢恩烨的戒指,有没有指使人把他推过去,不是你说了算的----我陈景明也不是只有陈晨一个儿子!" "我就不明白,陈景明!小晨现在才是陈家的继承人,是你最重要的儿子啊!chuáng上这个因为什么渐冻人症已经躺了这么多年,根本没希望……" "雪珊,你说话注意一点。恩烨的运动神经元症已经在痊愈了,他才是我的嫡子----" "嫡子!又是嫡子,笑话,现在已经改革多少年了!陈家还在这种封建风气里面爬不出来,嫡庶可以当饭吃吗,啊?我廖雪珊嫁给你一个鳏夫,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永远被压在一个废人底下的!你看清楚啊,小晨从小那么优秀,课业和运动样样都行,你不是一直按照继承人来培养他的吗?眼前这个废人就算没有病了又怎么样,他已经荒废了快八年了啊!" 陈恩烨躺在病chuáng上,手心一片虚无,那枚原本珍之重之地戴在他手上的戒指,已经失去了踪影。 而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还带着她生下的私生子,嫁进了陈家----陈晨,仅仅比陈恩烨小四个月而已。 她的尖叫声,陈晨的笑声,他同伙们的嘲笑,父亲陈景明严苛的话语声,陌生人的讨论,佣人的窃窃私语。 这些声音。 这些喋喋不休的人类的声音,已经将他团团围绕了八年的时间,而且还将继续喋喋不休下去。 过去,陈恩烨无能为力,只能接受他们当面的嘲笑或蔑视。 ……但现在,陈恩烨忽然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他们毁了那枚戒指----那是鸣声划过绰约长夜唯一留下的东西。 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证明天使存在过的东西了。 ----而他丢失了这枚戒指,是不是也永远失去了再次见到他的资格? 光是想到这件事情,陈恩烨就感到一股愤怒,这愤怒贯穿他的四肢百骸,使他感受到血管中愤怒地奔腾着的血液,还有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陈恩烨骤然伸出手,将眼前一片混沌彻底撕开,狂怒地大喊道:"出来!陈晨!陈景明!廖雪珊!出来啊!看看我的愤怒,看到我这道伤口!看看你们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是你们毁了这一切!你们所有人都在联合起来,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无力反抗的人,为什么要把弱者的所有东西都继续剥夺殆尽!" 他向着黑暗怒吼,像一头终于从牢笼当中脱困而出的雄狮,在受到过无数次伤害之后再也难以遏制自己的痛苦和愤怒。 他喘着粗气,眼神逐渐凛冽成寒冷刺骨的冰刀,向着四面八方模糊的人影冰冷地宣告:"现在我醒了过来,你们再也没有人能够接近我,欺骗我,伤害我!你们也再也没有资格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或者同情和藐视我!我将一步一步,夺取你们不配拥有的一切东西,然后向你们索取这代价!" 黑暗中,闪烁着一丝微光。 有人用他熟悉的声音,轻轻地说道:"小恩烨,你太寂寞啦,你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陈恩烨站立在黑暗中,再无恐惧和迟疑,漠然地说道,"我自最初到最终,都只能是孑然一身。我不需要相信任何人,也不需要请求任何人,那些声音只能使我愤怒,那全部都是欺骗,人的本性根本就是为私欲而生!" 鸣夜陡然走近过来,面对着他,仰头露出带着忧伤的面容:"我不要……小恩烨,我就要呆在你身边,就要对你说话。你不准嫌我烦,或者嫌我吵,因为……我只能陪你不到一百年的时间,连有没有六十年,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