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作为一个极庞大又懂得明哲保身的家族,对外只字不提,但对内实则保留了这种顽固的封建残余。有时陈家男性为了得到优秀后代,会蓄养几个外室,当正室无所出的时候,就扶持最优秀的私生子----这也是陈恩烨年幼时遭到的待遇。 但这些旧事暂且不提,陈恩烨如今早已今非昔比。 陈恩烨是恩字辈,陈家这一代嫡系的第一人;此刻坐在他对面的陈尹却是陈恩烨的祖父留下的年纪最小的一名私生子,按规矩只能起单字名。 陈尹虽是陈恩烨的长辈,但在陈家这种顽固古板的家族里,本没有资格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但是,陈尹自小作为幺子,而受到盛宠,以至于能够在与陈恩烨父亲闹翻之后,施施然跑到国外,如今更是又若无其事地归国,坐在了一个难以明说的位置上。 陈恩烨不介意这位六叔做了什么,也根本懒的理他----如果不是他挡了他的路的话。 现在这位六叔还装模作样,抽了一口雪茄,云淡风轻地说道:"恩烨啊,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六叔等会儿还约了人呢。" 陈恩烨冷眼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仿佛不在意自己对面多了个人。 他的目光清冷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和轻蔑,哪怕只是无声无息地落在陈尹身上,在这凝滞的尴尬气氛里,却忽然教陈尹背后微微发寒,游刃有余的面孔有些僵硬了。 陈尹当然知道,陈恩烨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他曾经对那些惧怕陈恩烨的人嗤之以鼻,然而现在真正面对着这个小辈的时候,却开始觉得,果真仿佛被什么猛shou一直盯着一般难受。 陈恩烨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起手,夹住陈尹手中厚重的雪茄,轻松将它夺出后,面无表情地摁进了陈尹面前的茶杯中。 隔着淡淡轻烟,陈恩烨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六叔,听说你最近和总局的人走得挺近。" 陈尹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恼怒自己被一个小辈牵着走,然而面对着陈恩烨又忽然不太敢发火翻脸,片刻后脸皮一抽,说道:"哪里,就是跟几个多年没见发小重新谈了谈而已,没别的事儿,怀念过去嘛。" 陈恩烨不置可否,又忽然说道:"那么跟陈晨也是怀念过去?" 陈晨,这个名字乍一出现,像是引起了细微的波澜。 陈尹略一停顿,又很快反击道:"怎么,还质问起你六叔来了啊?" 陈恩烨扯了扯嘴角,右手拇指慢慢摩挲着食指上的指环,片刻后漫不经心道:"你迟到了十一分钟,我原本准备了十五分钟用来和你扯这些废话,而现在你已经làng费完了,六叔。" 最后这一声"六叔"又轻又沉,听在陈尹耳中,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跳。 陈恩烨戾气渐盛,显然逐渐有些bào躁,他抚摸着那枚不起眼的指环,将冲动克制到了极点时就显得脸色格外冰冷,并说道:"六叔,我本以为你是个知道什么时候该躲的人,起码还是有点小聪明。你既然上一次没能扳倒身为嫡子的我父亲……又凭什么认为,这一次,陈晨就有可能将我拉下马?" 陈尹脸皮微微发抽,矢口否认道:"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一个小辈就不要胡乱猜测长辈的事情,我也是刚刚回国,根本不打算参与你们年轻人的事情。" "你反驳的太快也太急了,六叔。"陈恩烨冷冷道,"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国?或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急不可耐地讨来了一个小地方,而陈晨就幕后把资金注入一家空壳公司来给你造政绩?" 陈尹额上的汗水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冷出来的,这一次他急不可耐地擦拭掉,正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不等他阻止出反驳的话,陈恩烨又先他一步说道:"你觉得凭借你在陈家的影响力,能够找到的人,我会一无所知吗?呵呵,六叔,我确实不愿意挪用陈家的东西,不过这不代表我就是聋的、瞎的,也不代表我会任由某些蛀虫,继续啃噬陈家这棵树来填他们那永无止境的胃口----你觉得我有那个资格,来清理门楣么,六叔?" 陈尹额上的汗珠渐渐密集起来,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他那个食古不化的父亲,陈恩烨以性情bào烈、言辞犀利、手段狠辣不留情面著称,他连自己父亲都敢违背甚至威胁,又何况是一个旁支的叔叔…… 陈尹渐有些发虚,然而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种时刻就表现出底气不足,故而刻意哂笑了一声:"恩烨啊,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都是一家人,你难道怀疑六叔会做什么对陈家不利的事情么?对长辈讲这种话,可是要有确凿证据的,哪怕不是在家族会议上,也不是你说了算。" 他警告陈恩烨,陈家还是有不少长辈坐镇,还由不得他一个嫡系的继承人来掌权。 "你说的很对,这确实不是在家族会议上。"陈恩烨嘲讽地笑了笑,继而淡淡说道,"所以我不需要证据,只要我认定谁做了,那么我就会开始,让他付出代价。" 这简直毫无道理,简直是bào君之语! 然而陈尹满额是汗,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陈恩烨又似笑非笑地说道:"六叔不必着急,至少我还没有说过,你就是那蛀虫。" 陈尹蓦然松了口气,这时几乎下意识去拿桌上的茶杯,想要缓解一下被bi迫到了极点的情绪,然而手甫一伸出去,就想起来那茶杯里,还残留着那支被陈恩烨摁进去的雪茄。 恰在此时,陈恩烨又冷冷说道:"你还没有那个本事把牙钉进树gān里,六叔。你以为陈家这么多旁支外家,陈晨为什么偏偏找上你?还留了这么好的位置,花大价钱砸出政绩来?……因为你蠢。" 这一瞬间陈尹如被闪电劈中。 陈恩烨嘲弄道:"因为陈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陈晨早就被我流放出去了,对这继承人的位置他根本毫无伸手的余地!只有你在海外不知道局势,只有你会以为陈晨那个蠢货还有一搏之力,也只有你还会被他笼络……然后帮着他把这笔资金给划出来。" 刹那间陈尹反应了过来,悚然看着陈恩烨道:"你……你是故意的,你早就可以阻止……阻止陈晨对你的审核动手脚,但是你到现在才来找我……你……" 陈恩烨好整以暇道:"你猜的很对。所有人都知道陈晨没有机会,但他自己不知道。而我留着陈晨的希望,就是等着看他被留在绝境里一路挣扎,一路看着希望又跌进绝望,他还得绝望很久很久……才算偿还得够本----这手法是他最爱玩的,你知道吧?" 陈恩烨漠然看向窗外,此时此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年幼时那棵灌木,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在静寂中等待死亡的绝望感,还有那枚……破碎的戒指。 第31章 陈尹额上的汗珠渐渐汇聚到一起,簌簌向下滚落,流进领口中。陈尹抬手哆哆嗦嗦地擦了擦,低下头时又有汗珠从眉骨上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