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提过宫灯照着盆,很快就有非常轻微的淡白色液体从竹编盖子的竹条夹缝中融进水里。 “食盒盖子在夹竹桃叶子碾碎后挤出的汁液中泡过。这汁液最开始呈绿色,但是放置十二个时辰后会变成白色。那人浸泡后用布将表面稍微擦净,还有汁液残留在盖子缝隙中,刚出锅的膳食热气腾腾,水汽浸湿盖子,变成水珠便会滴入到食物中。下毒之人心思缜密,且会算计,算计好浸泡时间和事发时间,此时竹条缝中残余的汁液已然风干变白,不仔细根本看不出。依照推断,浸泡时辰便是昨夜此时左右。” 姚子杰的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这食盒整个都是竹编而成,编得十分严密,为了保温,盖子编了好层,得有拇指那么厚。宫中还有更好的食盒,大多是实木雕花刷漆的,我怕装膳食温度过高将漆味蒸发出来,吃了对清妃身体不好,所以选择了最不起眼的竹编食盒。想不到下毒之人心思如此可怕,还好被姚子杰看穿了,不然我到死都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如此,也不能成为她开脱罪名的理由,保不住就是她自个如此做,想让大理寺无处可查。先前她还说这食盒都是锁在自己耳房,别人无从沾手,又如何浸泡盖子?”王上还未说话,太后就立即发问。 “一定是昨夜,奴婢去储柴间看小平,将食盒放置在膳房门口。一定是那之间被人动了手脚。” “将人传上来。”王上说。 很快,小平就被带来与我跪在一处。 她惊惧地看了看我,再看向王上。 然后一五一十说了昨夜被蛇咬一事,又提到小五。 后又将小五传了来。 “奴婢在宫中四处找阿离姐,最后在储柴间找着了她。看见地上有一摊血迹,原是小平被蛇咬了,后来阿离姐回了娘娘寝殿伺候,奴婢就领着小平去了太医院包扎。三人是同时离开储柴间的,一刻也未作停留。请御医来给娘娘诊治也是和小平一同回的清栩宫。”小五跪地说。 王上揉了揉额角“自你们离开食盒放膳房门口那大半个时辰,虽有可能是被人拿去下了毒,却没有证据,也不排除是阿离你自己亲手所下。你两退下。” 小五和小平唯唯诺诺退到了一旁去。 她们都是老实的姑娘,所说一点不假。虽然确认是被人在那之间下了毒,我也没有证据,且一路上去膳房也没有遇到什么人,到底是谁呢? “方阿离,今日去膳房做茶点之前,可还与哪些人接触?若不是你,为何这半片叶子会出现在你耳房之中。还有何要辩驳的?” “王上,事情来龙去脉众人也都知晓了。今日证据都指向于她,话说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事关王嗣,若不处置,往后此等事将防不胜防啊。” 太后语重心长相劝,生怕王上不杀我似的。 我高高扬起头,清栩宫上空的雪花如鹅毛落下,落过发着昏黄光线的宫灯前,显得异常好看,将廊下的人定格成了一副画卷。 “若你再想不起可疑之人,本王当下便做决断......”王上说着顿了又顿,似乎在等此事出现一个转机,我知道他内心是不相信我就是下毒人的“宫女方阿离,残害王嗣,就地正法!” 我大脑乱成了一浆糊,想个屁啊,王宫那么大,昨日一切又都很正常,根本没有发现哪个人有问题。 “王上,还有这个江湖郎中留不得啊。大理寺都查不出毒从何来,却被他一眼就看出,是他亲手所做才会如此熟知。臣看他根本不是什么江湖郎中,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为了骗得王上赏赐,不惜使出如此恶毒的手段。以为能瞒天过海,不想东窗事发,自导自演想找替死鬼啊。若再问下去,他们断然会胡乱指出在场一人作为替死鬼来脱身。王上万不可中了他们奸计。”丞相又站出来了。 我勇敢与丞相对视,漠然一笑“若奴婢胡乱指出的人是丞相,大家信么?反正奴婢是信的。” 丞相仰头大笑,笑声似要冲破云霄“哈哈哈哈,你都说了就你自个一人信,这话,还用问大家么?” “就是,黄毛丫头,大言不惭,就不怕被人笑话。”其余大臣群起而嘲。 “怕么?”身旁的姚子杰小声问我。 “不怕。你呢?”我笑“终还是带你进宫牵连了你。让你无端承受这么多流言蜚语,这些人的话,随便一句都跟刀子似的,特别是宫中,流言蜚语能杀人呐。姚兄,阿离对你的亏欠,怕是只有来世能弥补了。” 他目光坚毅“小生也不怕,能陪着方姑娘,小生再无何可惧。”眼里有光在闪烁,如夏日挂于星空最亮那一颗星“你我即将死别,谁也不要说珍重,不要说再见,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但愿,在金色的秋季,友谊之树上将垂下丰硕的果子。方姑娘对小生无需亏欠,士为知己者死,能得方姑娘一知己,此生已然无悔。” 我紧咬嘴唇看着他,哽咽到再说不出话。 “死到临头,嘀嘀咕咕,想商量如何脱身么?” 老妖婆今夜总是容易激动,此时已是数不清多少次从御座上站起,到底有多想我死啊,我在心底看着她冷笑。 透过夜色看漫天白雪,雪花踩着清栩宫的屋檐坠下来,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融合成一地的白,每一片雪花似乎都在和我道离别,诉珍重。 “奴婢并未想脱身。只是相信老天有眼,恶人总有一日会受到惩罚。”我抬手指苍天,冷冷望着老妖婆。 “很好,有骨气。来人....” “可想出什么了?做茶点之前,可还与谁接触,或者谁来找过你?证据就要浮出水面,若你有怀疑之人尽管说出,那人定是下毒之人,今日该就地正法的人是他而不是你。若谁人站出来认了,王上或许可绕他不死,若今后查出真相,可是灭九族的大罪。”王后语言仓促抢过太后的话,然后求助地看向王上“王上,还请三思后再做定夺。” “王后,哀家将才与你说过的话,转目就望了么!想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人,还不给我动手!”老妖婆激地将长袖一抛,不等王上发话便对侍卫下令。 顷刻间,只听见无数道尖锐的抽刀声,一把把亮晃晃的刀尖已逼至眼前,我凄然一笑,闭上了双眼。 他对着我一笑,也闭上了眼睛。 “且慢!下毒之人,是奴婢!” 刀子带下的寒风从脖颈间拂过,刀子戛然止在半空。 我猛然抬头看去,琛儿面向王上跪在我前头。 “琛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知道,就算是谁也不可能是她啊! 她背脊僵了僵,没有回头看我,也没回应我。 琛儿出来认罪,引起了一阵骚动。 太后面色大震“哪来的丫头胡说八道,拖下去。还不快杀了那两妖人!” 琛儿跪地向前移,身后拖出长长一道雪印子“奴婢没有胡说八道。食盒盖子的毒是我做的,她耳房中的半片叶子是宫人午膳后我来找她时丢下的。” “即是你做的,还未查到你头上,为何站出来认罪?”太后气急败坏指着她。 我想上前去拉开她,被侍卫架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奴婢....奴婢以为将毒汁浸在盖子上就没人能发现,想不到被这个大夫识破,刚才王后说的话让奴婢害怕了,因今日确实来找过阿离,我怕...怕她突然指认出奴婢,所以自己认罪,还望王上轻饶奴婢和家人,奴婢不想死!” “不是这样的,不是,琛儿,为什么?下毒之人根本不是你.....” “哈哈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祸于你么?”琛儿冷笑着转身,打断了我的话。 “琛姐姐,你为何这般傻...“ “因为奴婢恨她!”她突然放声高笑,再次打断了我的话。 “方阿离,让她说完!”王上冷眸看我一眼。 “奴婢恨她刚进宫就做了王后娘娘的贴身丫鬟,恨她只用了些小伎俩就得了王上的重赏。奴婢在宫中数年,勤勤恳恳做事,从来得不到主子一句夸,她只入宫两日就被主子捧在手心,凭什么?奴婢哪点比不上她?奴婢做的事比她多,对主子从无二心,但主子每次发火都拿奴婢出气,她就在旁边却相安无事,怎能不恨?奴婢恨不得她死,她死了,奴婢就是王后身边大丫鬟,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只要有她在的一日,所有人都只会看到她的好,只会巴结她,所以她不得不死!” 王上一掌拍在御座上,怒不可遏“大胆奴婢,你要害她的办法有千万种,为何要残害王嗣?” “她是王宫中的红人,如今又仗着在清妃娘娘跟前伺候,见了其他下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就算找其他办法害她,王上看在她往日有功定不会治她的罪,奴婢便把目标转移在全宫上下都最为紧张的王嗣身上。想一招便置她死地,让她永远再无翻身可能!虽然奴婢的计谋没有成功,但做鬼也要拉她一起。” “不是的,不是的,琛儿你....” 琛儿突然转身朝我扑上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恨你,我现在巴不得杀了你,让你出风头,让你仗着王上和王后的器重欺负奴婢,去死吧。” “琛儿姐.....咳...咳” 我被她掐得说不出话来,不住地咳嗽,只觉眼冒金星。 她把我摁倒在雪地里,完全不给我说话和喘息的机会,只听见周围脚步杂乱,兵器声鬇鬡,下一秒,一把长戟便穿过她的心脏,然后一把接一把的战戟从她后背刺下,她掐住我脖子的手陡然松了下去。 “琛儿姐.....” 我悲痛欲绝大喊,她躺倒在了我的身旁,鲜血从她身上各处涌出,染红了一地的白雪,她闭上眼睛前,嘴角绽放了一抹释然的笑。 “琛儿姐....不.....不是这样的,你为何要这样做,你说的都不是真的......为何要那么傻,琛儿姐姐,姐姐,下毒之人根本不是你,阿离不信,不信.....” 我将她抱在怀里,拼命摇晃她的身体,她却再给我不出我任何回应。 这时,没有人愿意靠近,琛儿的死,让大臣和嫔妃都嗤之以鼻,漫天雪地里,只有我紧紧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我想捂热她,我不相信她已经走了。 可她的身体越来越冰,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捂不热。 姚子杰轻轻叹了叹琛儿鼻息,眉宇悲痛地看着我“琛儿姑娘,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