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琛的心情也沉重了几分,他皱着眉,疑惑不解地问道:"李将军不是胜了吗?怎么会这样?" 说起北疆的李将军,那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年少时是个好赌的混账,常常输得裤子都当了,仍旧是死性不改,左手少的尾指就是他赖账的铁证。 后来也不知怎的,也许是为了一口吃的,这位李将军就入了军,从小卒做起,一步步做到将军。后来,那赌也戒了,还娶了媳妇,有了儿子。 "李将军大胜,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谢安歌低咳几声,沉声道,北疆离锦城远,消息传到锦城时,都晚了。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白惨惨的,像糊了白面一般。 暮色渐渐低沉,冀城的上空笼罩着不详的气,暗中窥视的邪物蠢蠢欲动。 晚饭时分,军营外架起了大锅,火头军往锅里放了肉和野菜、杂粮,一锅煮了。香气浮起来时,饿得很的火头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腹部大声叫了起来。 "开饭了,开饭了!" 将粮食捐给军队而导致家无余粮的百姓们,纷纷捧着碗来排队领饭。 领到饭的láng吞虎咽,还没领到饭的拼命嗅着空气中的食物香味。 一个长脸男子不小心被挤到了,碗里的食物掉了一半出来,汤汁洒了一地,他毫不犹豫地蹲到地上,也不在意地上的灰尘,伸出乌黑gān瘦的手抓起来就吃,表情十分满足。 队伍后面的百姓看见了,不停地咽口水,眼中露出赤.luo.luo的渴望,像一群饿láng一般。 将掉到地上的食物吃完后,那长脸男子看着làng费了的汤汁,面露心痛可惜,盯着地上好一会儿,意识到无法将到了地上的汤汁吃到嘴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这些人衣衫褴褛,粗俗无礼,比繁荣地区街边的乞儿尚且不如。 但,他们同样是大晋的子民。 既让人恶心,又让人同情怜悯。 圣人尚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ru。无论是谁,但凡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一切的,都没有资格评判、轻视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 这些百姓很好,平时辛勤劳作,织布耕田,jiāo税服役;战时捐粮劳军,必要时上战场杀敌。 他们以血肉之躯死死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园,为身后的祖国筑起了一条无形的"长城"。 谢安歌一行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萧琛纠结地皱眉苦脸,他生而尊贵,从未吃过苦头,哪怕爹爹死去,也将他的未来安排得妥妥的。 所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竟然有些接受不了。 这和他想象的烈酒羌笛、金戈铁马、英雄破敌的场面有太大的出入。 军营附近上空漂浮着无数鬼魂,妇孺老幼都有,密密麻麻随风飘dàng。望着他们,谢安歌不由叹息。 这些新死的鬼魂们,有的懵懵懂懂,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就早已死去,有的面带不甘怨气冲天,有的看着亲人流着无穷无尽的泪水。 鬼门未开,魂魄无依。 "终究,还是来晚了。"谢安歌垂下睫毛,敛了眼中剧烈波动的感情,轻声叹道,说不清的悔恨藏在这一声叹息里。 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 在世界面前,人力是如此渺小。 "你说什么?"萧琛问道。 "没什么。"谢安歌很快收拾好心情,道,"你去把粮食捐给李家军吧,也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行。"萧琛带着粮草和护卫,大大方方地朝军营走去,喃喃自语,"都快没粮了,哪来的肉?最近,小道士真是怪怪的。" 护卫们沉默不语。 *** "报!将军,有商人前来捐粮!" 李将军嗤笑:"有人捐粮有什么好奇怪的?让押运官看着办就成。" 他神色郁郁地摸着左手尾指空掉的部分,当初他还不起赌场的钱,被人斩了手指。别人说,十指连心,他却不觉得有多痛,一根手指换十两银子,值了! 可是,为什么,他手下的兵,他贤惠的娘子,他高高壮壮的儿子死的时候,他的心那么痛? 刀子捅一般的痛。 真奇怪啊,这是心疾吗? 去他老母的!心疾可是富贵病,哪是他李虎这样的下流胚子能得的病! 传令的兵卒神色激动地说:"将军,一千石!整整一千石!" "你说啥?一千石啥?"李将军睁大了虎眸,蒲扇大的巴掌拍在矮桌上,桌子上的公文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兵卒吓了一跳,快速道:"是一千石大米!将军。" 说着说着,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兵哽咽了,他红着鼻头说:"将军,咱们有救了。" 一千石粮食省着吃,足够城里这十万人口吃三个月了,度过了这个难关,有了时间周转,他们总能活下去的。 一时间,想起死了没多久的娘子,李虎也是一阵心酸,贼老天的,这捐粮的咋就不能早来一点? 要是早一点就好了。 "某倒要去会一会,这是何方神圣?" 敢在这个关头给他李虎救急来了! 要知道,三个月前,冀城虽然大胜,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还因为不听监军的指挥,又无钱财贿赂,而得罪了那宦官。果然,那宦官前脚回了盛京,后脚冀城的粮就断了,运来的粮草数量不足不说,还掺满了沙石。 官家听信小人谗言,竟至如此地步! **** 将萧琛支走后,谢安歌找了个阳气充足之地,用láng毫笔蘸了饱满的朱砂,就地画下聚灵阵。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道者不自卜。谢安歌之前占卜,涉及己身,故而力量损耗得厉害,才要借助阵法积聚灵气,助他一臂之力。 滚滚灵气涌来,谢安歌长长吐纳,感觉身体都舒服了很多,才开始念起了度人经:"昔于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 平常的念经其实不能作用于鬼魂,只有将法力用于声音中,才能真正使鬼魂受益。 喃喃经声如雨后天幕上最纯净的蓝,空谷幽灵,扩散于空气中,传入鬼魂的耳中。 度人经,无量度人,慈爱众生,无远近亲疏之分。 城中的鬼魂,无论是新死的,还是老死的,都在冥冥中听到了神圣的度人经。鬼魂们的身躯慢慢变得透明,懵懂的明白自己已经死去,有怨的渐渐淡去怨气,不舍的终于抽身,朝好心的道士一拜,和这鲜活的世界道了别。 度化了鬼魂们后,城里的怨气和死气化作轻烟,消散于空气中。 谢安歌身上有了一层薄薄的功德金光。 之后,他和萧琛在冀城逗留了几日,见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就果断离开。 回程时,他们也终于不必再赶死赶活,可以骑着骏马,慢悠悠地走着。 "对了,小道士。"萧琛凑近谢安歌,哥俩好一般,天真地问道,"那冀城不是没粮了吗?你知道前几天,他们吃的肉是从哪来的吗?" 萧琛心里惦记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许久了,他旁敲侧击了当地人好多次,却还是一无所获,心里头一想起这事,就是痒痒的。 "我知道啊。"谢安歌淡淡的,神情寡淡得跟白开水似的,提不起劲来,"你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