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沉誉行动很利落,很快就和买家联系好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不同于之前在春望市贩毒的小团伙,只能零零散散地进行贩卖,这次的交易秦潮礼非常重视,打算一次性出掉手里头的一大半货。这也意味着,买家的身份非富即贵。春望市治安很好,相比混乱的金三角地区,携带大量枪支进行武装运货非常不现实。向沉誉不知从哪里弄来几辆堆满货物的货车,货车上甚至还印着某某快递公司的大字,估计就打算用这些货车来当幌子。随着交易日期渐渐逼近,辛栀也愈发紧张。可向沉誉却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照样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等向沉誉来找辛栀时,已经是三天后了。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和辛栀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且是用的通知的口吻。“这次行动你不必参加。”饶是再能控制住情绪,辛栀也忍不住站起身:“给我理由。”向沉誉目光沉沉,没什么表情,似乎要看透她:“秦老大愿意选择信任你,让你参与进来,是他的事。但我不容许这次交易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你的意思是你不信任我?”辛栀迅速抓住重点,质问道。向沉誉笑笑,不置可否。辛栀讥讽地轻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向三哥?你在怕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仅是你,我也躲不到哪里去吧?”“我比任何人都惜命。”她一字一顿地说。向沉誉眉峰一蹙,眼底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真要惜命就不该来这里。”这句话他说得又低又快,辛栀并没有听清楚,只当他仍在阻止她。她心里很急却又不能过多地表现出来,只好随意地摊摊手,无奈道:“实在不信我就算了,我正好乐得清闲。”向沉誉一怔,细细端详她的神色,隔了半晌才似笑非笑道:“那好。”辛栀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说通,心情放松了些许。却听到他继续说:“你全程跟我一趟车。”他微微屈身离坐在床边的辛栀不过几寸远,彼此的眼睛里都装满了对方。“今晚,用行动证明你值得我信任。”向沉誉低声道。晚上,几个不熟悉的生面孔依次上了排列整齐的几辆货车,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货运公司的制服,看起来正式无比。说是交易,其实看起来和普通送货没什么差别。等他们驶了出去,向沉誉才不急不缓地和辛栀上了最后一辆货车。辛栀开口状似无意地问:“货在我们车上?”向沉誉扭动货车钥匙,老旧的货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让他不禁皱了皱眉。他漫不经心地答:“不知道。”辛栀挑挑眉,似好奇似懊恼:“你不知道?”向沉誉瞥她一眼,勾了勾嘴角:“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亲自送货?”他注视着辛栀的表情,“失望?”辛栀摇头,一副轻松的样子:“我失望什么?货不在我们身上正好,省得我担惊受怕,嗯,就当晚上兜风咯。”向沉誉静静收回目光,将货车驶出了院子。在音乐声的陪伴下,这个夜晚显得没那么难熬。辛栀将一个耳塞递到向沉誉耳边,好心好意地问:“要不要听听看?”向沉誉没理她。辛栀“嘁”一声,又重新将耳机塞回自己耳朵里:“无聊,爱听不听。”对讲机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嘈杂的声音:“三哥,我是A车,前方一百米加油站位置有警察在进行例行盘查,绕还是直接过去?”“放心过去。”向沉誉沉声说。辛栀睨他一眼,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她根本不信向沉誉会将货放置在别的货车车厢里。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贴身携带的追踪器,确认它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货车围着整个春望市绕了大半个圈,这才缓缓朝着一条僻静的山间小路驶去。途中也遇到了警察盘查,但相安无事。辛栀的音乐列表也差不多听到尽头了,她拔了耳机安静地注视着前方。前方不远的地方停了一辆和现在这辆一模一样的货车,两个男人正蹲在车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聊天,他们身上的货运公司的制服在夜色中无比显眼。“到了。”向沉誉很快将车停在了那辆货车旁。两个男人中,一个走过来熟稔地打招呼:“三哥来了!”他注意到一旁的辛栀,一皱眉,“这个女人是谁?”他对辛栀的称呼不客气得很,惹得向沉誉眉峰微微一挑。向沉誉示意辛栀从另一侧下车,这才轻描淡写地说:“新人。”那男人狐疑地打量了辛栀几眼,丢开手里头的烟蒂,懒得再废话,招手喊上另一个男人,干脆利落地上了向沉誉开来的这辆车。他们很快消失在山间小路上。向沉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辆货车渐渐远去,辛栀则打了个哈欠:“完事了吧?我都困死了。”向沉誉点头:“上车吧。”还未来得及动作,刚刚从车上带下来的对讲机里再次传来嘈杂的声音:“三哥,这里是C车,我们的一车货被警察扣住了!”向沉誉视线从辛栀脸上掠过,这才平静地按了通话键:“怎么回事?”“今天真是撞邪了,每个收费站和加油站都有警察,说是什么市中心发生了杀人案,监控显示,凶手逃进一辆货车里,为了尽快抓捕归案,所以要对所有货车一一排查。”“我知道,说重点。”他并不担心货车里的货物。“那群警察古古怪怪的,克扣了货物不说,还让我们两个脱下外套进行检查……三哥你说,一件破工作服有什么好检查的……”向沉誉脸色一变,锐利的眼如利剑一般直直望向辛栀。辛栀则一副无辜的样子,又打了个哈欠:“你看我干什么?我今晚不是一直乖乖在你身边吗?”她语气有些委屈却眉眼弯弯,“怎么,你自己失误了,不是想赖我头上吧?”她早就明白,向沉誉不可能信任她,本就是互相试探罢了。你忘了吗,向沉誉,当年在警校的时候,我们曾讨论过类似的话题。你一向狡猾,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与其做那么多掩饰的手脚,还不如将这些手脚通通变为幌子,掩饰真实目的。而真实的目的恰好相反,是完全没有隐藏,坦露在所有人视线里的。深夜货车运货并不奇怪,在整个春望市到处转也不奇怪,但如果所有的事情都不奇怪,那才是最奇怪的。他们所有人在各自不同的指定地方完成所谓的“交易”后,会拖着满车的快递通通将货车开到一个地方——快递公司的总部,而那里,应该就是真正的交易之地。而真正交易的货物应该就缝在统一的工作服里吧。与其说她非要跟着向沉誉来交易,不如说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打消他的怀疑罢了。种种推测都是她根据对向沉誉的了解而分析出来的,为了避免分析有误,她还随身携带了追踪器,作为双重保险。而以向沉誉对她的了解,必然知道她在伪装,那就干脆伪装得更彻底一点好了。就算向沉誉到最后关头怀疑她,也找不到证据。向沉誉盯了她良久,蓦地笑了:“很好。”辛栀笑眯眯的,故意挑衅说:“就是一车普通的货物而已啊,秦姐夫应该不会太责怪你的。”向沉誉正欲说什么,两人身后的草丛发出异样的声响,他长眉一皱,目光一凝,对危险的警觉让他动作无比迅速。在身后枪声响起的那一秒,他抱住辛栀一个旋身摔倒在地上,隐蔽在货车的后面。“咳……”沉闷的一声坠地声后,猝不及防被压住,辛栀险些喘不过气,好在向沉誉的手臂护住她的后背,挡了挡,让她不至于摔得太厉害。她果断推开向沉誉的身体从地上摸索到他跌落在地的枪,朝偷袭那人的方向开了几枪,但那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货车保护了她,也挡住了她的视线。辛栀咬牙,骂了一声,正欲追过去,却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心底不安的感觉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没。她的脸一下子全白了,半跪着颤颤巍巍伸出手摸向一言不发的向沉誉的后背,湿腻的触感霎时间让她的心无措地一沉,抬手,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所有的喜悦和挑衅在这个瞬间消失殆尽。“沉誉?”辛栀追踪器的信号在某个人迹罕至的荒野闪了几下便消失了。春望市公安局里,时刻注意着那边动静的郑闻贤脸色大变,低咒一声,喊上几个警察朝着那个地址火速赶了过去。已是深夜,街上行人和车子并不多,他简单和同事解释了几句后就保持缄默,在呼啸而过的凉风中脸色愈发冷凝。与此同时,辛栀凭借着一点点微薄得可怜的急救知识,好不容易才将向沉誉的血止住。她不敢擅自动向沉誉的身体,子弹尚在他体内,也不知道究竟埋得有多深。刚才的对讲机已经被子弹打穿了,也是多亏了对讲机的存在,让子弹的势头缓了缓,这才不至于伤了向沉誉的性命。而他……他刚刚明明就是为了救她才被击中。辛栀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急促,她想摸一摸向沉誉紧合的眼,探一探他的呼吸,却没有这个勇气。她甚至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来处理向沉誉,脑子里突然乱成一团。明明刚才两人还在针锋相对,明明他是罪该万死的杀人犯和毒贩,明明枪就在自己手中,只要对准他的太阳穴射入一粒子弹,他就必死无疑。不,或许不用这么麻烦,自己不处理他的伤口,任他失血过多而死也是一种方法……她不禁冒出一个颓废的念头:如果你死了,那我这么千辛万苦地对付你还有什么意思?她逼迫自己丢开这个可笑的念头,微微扶起向沉誉的头,搁在自己大腿上,让他尽量躺得舒服一点,这才低声喃喃:“四年前抛下我这桩事,我还没找你麻烦的。”向沉誉理所当然地没回话。辛栀手指抖得厉害,没有办法,她将脸颊在向沉誉的脸颊上贴了贴,感受着他的温度,这才继续说:“我还没亲手将你……”她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向沉誉便低低咳嗽了一声,倏地睁开了眼。辛栀也快速地反应过来,丢开那些突如其来的矫情与伤感,尴尬地支起身子,脸一下子烧红:“咳,你……你还没死?”向沉誉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辛栀,一贯低沉的嗓音:“你还没亲手将我怎样?”辛栀继续这个话题:“亲手将你送入局子里。”见向沉誉仍定定注视着她,她又安抚似的补充:“放心吧,现在是没机会了,干了这行,我自己见了警察都得躲着走。”向沉誉明显不想接这话,移开眼,艰难地捂住伤口,缓缓起身,刚一动伤口就开裂了,他脸色骤然惨白。辛栀垂着眼扶住他,像是为了化解这微妙的尴尬,问:“刚才开枪的是什么人?”“不清楚。”向沉誉起身,目光扫过前方,“有人来了。”他眉头皱了皱,“不是我们的人。”辛栀夜视能力并不怎么好,循声看过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点亮光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朝这边走来。虽然他们所在的位置没有亮光,但这里有一辆空货车,目标太大。她一咬牙:“你还能走吗?”向沉誉点头,平静地收回目光——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领头那人的模样。“我们走吧。”说话间,向沉誉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越发衬得他漆黑的眼犹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水。辛栀恍了一秒的神才移开眼,搀扶着他尽量加快了脚步。黑夜是天然的保护屏障,很快他们就远远躲开了那群突然出现的人。向沉誉通过手机联系到手下,很快就有车子来将他们接了回去,还有专门的私人医生为向沉誉处理了伤口。这么折腾了一夜,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在这个过程中,辛栀一直静默地陪在他旁边,等取出子弹,伤口处理完毕后,又扶着他上楼休息。一贯不习惯依赖别人的向沉誉也没拒绝,在其余人惊讶古怪的眼神里,镇定自若地将辛栀当成人肉拐杖使用。“为什么救我?”穿过阴暗昏沉的走廊,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起。“我只是尽职尽责而已,明明是和一个活蹦乱跳的大男人一起出去的,结果却和一个伤患一起回。”辛栀嘴角朝两边扯了扯,自嘲道,“我可不是那么无情无义,丢下伙伴就走的人。”向沉誉一滞,低低咳嗽了几声。“我救了你一命,你该怎么报答我?”辛栀没理他,开始谈条件。向沉誉一默:“我没有拆穿你的化名,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我在老于家救了你,你怎么报答我?”辛栀有些泄气:“算了算了,算我救了只白眼狼。”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对向沉誉说话的语气明显要比之前亲昵随意了些许。向沉誉一顿,抬眼看着她姣好的侧脸,低低一笑。“你笑什么?这批货都被警察缴获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秦姐夫说吧!”辛栀没好气道。“你开心就好。”他淡淡说。辛栀没理解他的意思,只当他在讽刺自己,冷哼一声。辛栀将他送到房内,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身边少了一个说话的声音,四周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向沉誉突然回想起自己陷入短暂的昏迷前,隔着急促的呼吸声和紊乱的心跳声,听到的那个脱口而出的称呼——“沉誉。”久违又温暖。他合了合眼,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回到房间后,辛栀累极了,经过这番事故,也没了顺利缴获毒品的喜悦。况且,喜悦只是一时的,向沉誉做事考虑的东西很多,几乎是滴水不漏。就算毒品被缴获,也查不到他们身上来,伤不到根本。她也该想想借口解释自己的清白,为了缴获毒品将自己给暴露就不好了。她从衣柜顶上将自己与郑闻贤通话的手机翻出来,刚打算问一问警方那边的情况,就看到了几十个未接来电。辛栀一愣。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郑闻贤焦急的声音便传出来:“阿栀,你没事吧?没受伤吧?”辛栀一愣:“没事……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短暂地聊了几句,郑闻贤知道荒野地上那摊血液与辛栀无关后,长舒一口气,奔波寻找了整个后半夜的疲倦感席卷而来。“没怎么,你没事就好。”他一顿,静静感受着电话那头平稳的呼吸声,这才放松心情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对了,这次行动中,所有的毒品都被查获,包括买家的真实身份也已掌握,辛苦了,阿栀。”“没关系,是我应该做的。”辛栀笑笑。郑闻贤打开车门,独自上了车,驱车往警局赶去。那边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之前陪他出来的同事们早已经回去了,他们不清楚辛栀的卧底身份,自然没有理由耗费大量时间陪同他寻找。估计短时间内,他是无法合上眼休息了,不过好在终于确认了辛栀是安全的。他想给同样担心的局长拨个电话过去报平安,视线无意中从手机屏幕上一掠,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因为寻找辛栀过于焦急,而漏接了一个电话。一个半夜的时候,宁棠打来的电话。辛栀狐疑地挂了电话,有些想不明白郑闻贤为何突然冒这么大的风险给自己打电话。她此刻浑身黏糊糊的,便打算洗个澡睡觉,手指刚刚伸到口袋里,她才恍然大悟,将不知何时已经碎掉的追踪器拿了出来。辛栀苦笑一声,将其仔细包裹好丢进垃圾桶里。她又何尝不明白郑闻贤对自己的心意?只是她的一颗心早已被占满,无法回应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