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天晚饭吃得很沉闷,关于万家强公司的事,老万只字没提,让老鲍把属于他们俩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这两天就去万家顺家。老鲍看了万家强一眼,嘟哝了一句:“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老万威严地瞪了她一眼。老鲍又说懒得看陈玉华的脸色。“我还懒得看我这张没钱的脸呢!”老万有点生气:“这世上就你想活得称心如意啊?”说着看看万家强和季苏,才柔和下嗓子说:“咱家强和小季好样的,你就别老母鸡刨食专挑软土下爪子了。”“就你会当好人!”老鲍剜了他一眼。老万自言自语说我看啊,春燕的腿再不做手术就麻烦了。“有本事你借钱给她!”老鲍脸色一震,扭头看万家强:“你打算借给她钱了?!”万家强说没有。老万把烟蒂死死按在烟灰缸里:“全世界就咱万家强有钱啊?比万家强有钱的人多了去了,少他妈的人家一求你你就把自己当盘菜供着!”有要去万家顺家这档子事在胸口上横着,老鲍心里已够不痛快的了,又让老万骂了一顿,一口气就抽了过去。看着老鲍直挺挺地横在沙发上,万家强恼火地喊了一声:“爸,您都知道我妈这毛病,您呛她干嘛!”说着,托起老鲍的头,使劲掐人中。老鲍嗓子咯愣楞地响了几声,睁开了眼,万家强刚松了口气,可老万见老鲍这么快就睁开眼了,以为老鲍刚才是故意闹妖吓唬他,登时就火冒三丈地开了骂,骂得老鲍嘴唇乌青直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现在万家强是真火了:“爸,您干嘛呢?我妈醒过来了不是好事?”老万依然破口大骂说你妈给我玩这一手玩了都他妈好几十年了,没理了不认输她就放躺!一年不躺个七回八回她就不叫一年!万家强不得不承认,老万说的是实情,可老鲍有羊角风也是实情,遂两手打拱做讨饶状:“爸,求您了……”老万这才像咽唾沫一样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下去。让老鲍折腾了一晚上,万家强上床的时候已是十点半了,和季苏说了白天的事,但打算起典当行抵押车的事没提,想看看季苏反应再说。季苏依着床头坐着,脸冲着对面的墙,目光从眼梢里飘过来,落在他脸上:“你有打算了吧?”万家强一阵惭愧,嗯了一声。季苏说咱家还能变成钱的,就剩车了。万家强说是。季苏扭头,看着他不说话。万家强低了头,小声说估计这车能抵押几万块钱,毕竟是我姑妈,总不能袖手旁观,和连命都快没了的姑妈比起来,他还在意拥不拥有一辆车,显得很荒诞。季苏当然也明白,这事她不想拦着万家强,也拦不住,在这世界上,钱办不到的事,有两桩,一是买不到感情二是买不到命,大多时候,钱是满足欲望的纸片片,让人拥有更多。可是,拥有又意味着什么?被拥有,奴隶是相互的,从来不是单向的,就譬如一年前,她和万家强有了不用还贷款的房子和车子,她只是有了一点物质上的安全感,幸福指数也并没因此而增加许多,从今年知道万家强的货被骗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在不停地失去失去,先是要失去房子,现在又将因为姑妈的病失去车子,是啊,她的心,是难受了一下,像被人在心尖上揪了一把那么难过,可想开之后,她也没觉得有啥,她还是以前的她,万家强也还是以前的万家强美芽更是以前的美芽,还有更多混得不如他们的,不也照样活得朝气蓬勃的?再往深里想一点,拥有太多其实就是惩罚太多,因为现在的拥有就是为了以后的失去,你拥有的越多,就要承受越多失去的痛,就算不是因为生意失败失去,将来也会因为生老病死失去,不过是来得早晚而已。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温习一门叫接受失败的功课,钱没了不等于失败,没了一颗积极向上的心,才是最彻底的失败。希望或理想,她觉得自己不缺,万家强内心里也不缺。钱买不到感情是永恒的问题,可在某些时候,钱还真能买到命,譬如现在,只要万家强放弃对一辆车的拥有,就可以给万春燕续上命,或许不长,三年五年或者七年,可只要是命,它就有价值,就是宝贵的,这么花出去的钱,是最值钱的,所以,她攥了攥万家强的手,说没问题,因为人的自私,钱替人背负了太多骂名,全当是给钱一个伟大的机会了。万家强给感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把她使劲往怀里揽了揽,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说对不起,亲爱的,用不了多久我就又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了,又要让你跟我受二茬苦了。季苏不想把气氛搞那么沉郁,就笑着说,吃二茬苦我不怕,就怕你要当二茬新郎。万家强笑着说不敢不敢,然低头来吻她,唇刚挨上她额头,手机就响了,季苏推了他一下:“接电话。”万家强不想接,含混不清得嘟哝着这么晚了,继续吻她,手机响到自动挂机了又响了,一连这样响了四五遍,大有万家强不接它就一直响下去的架势,万家强没辙,只好松开季苏去接电话。是小金的,问万家强见没见着老金。万家强说没有啊,这么说的时候还有点惭愧,因为没钱,上午去医院的没好意思露面。小金带着哭腔说,自从上午老金从院子里回了病房,就一直在挨她妈的骂,骂他窝囊废,没出息,早知道嫁给他要过这种穷得连命都保不住的日子,她宁肯一辈子老死娘家也不便宜了他这穷皮……老金让她骂得坐不敢坐,站也不敢站,出去了,小金还以为他不死心,又找万家强借钱去了呢……可这都快半夜了,还没见人回来,小金才急了,人生地不熟的,怕他走失了或出什么事。万家强问老金在青岛有没有其他认识人。小金说没有。万家强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边起身穿衣服边安慰小金,他这就出门,在医院周围找找看,又让她告诉姑妈,手术押金的事也别愁,明天他来想办法,挂了电话,跟季苏说了一下就出门了。2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万家强才找到老金。准确地说,老金不是被万家强找到的,是上山晨练的老人发现的。老金在一棵树下吊死了,在医院旁边的山头公园,瘦瘦的、窝囊了一辈子的老金,像一条风干的腊肉,挂在秋天的树林里,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有一只空了的廉价白酒瓶子,还有一大堆烟蒂和两个空了的烟盒,也就是说,从病房出来的老金,在山上喝光了一瓶廉价白酒,抽光了两包廉价香烟,最后决定把自己挂在树上,因为他再也不想为这个世界操心了,他再也不想听老婆的咒骂了,他再也不想出去借钱了……那些发现老金的人,久久不愿散去,都啧啧说,老金是个有责任感的好人,因为那些烟蒂,都是抽完了再放在石头上按得死死的,所以,石头的一侧留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青色烟灰,石头下面,还特意用手扒拉出了一个坑,烟蒂像一群听话而狰狞的小怪兽,乖顺地躺在坑里。老金是个农民,在山上和树打了一辈子交道。老金这是怕烟头引起山火,所以……3“怎么办?”在太平间冰棺前,万家强问老万,他只能问老万,因为小金哭得像个傻子,什么主意都拿不出来。“火化了把骨灰盒抱回去行了。”老万黑着脸,看看除了哭就知道哭的小金:“别告诉你妈,就说你爸让她骂恼了,一气之下回老家了,等她做完了手术,恢复差不多了再说。”也只能这么着了,虽然万春燕整天骂老金窝囊没出息,可那些骂,已不在骂的本身,那是她对自己人生的失声痛哭,而倔强的要好的、老实的很窝囊的老金,却再也没有足够的坚强倾听她的痛哭了。看着躺得僵硬的老金,万家强突然不想让父母去万家顺家了,哪怕只去住一段时间也不成。自杀的老金就是最残酷的例子,因为无望,也是因为被万春燕不停地责骂刁难,他都宁肯死去也不愿意过这种窝心日子了,而他,为什么非逼着父母去过明知道是窝心的日子呢?就跟季苏这么说了。季苏看着他,半天才说,那怎么办?意思是除非你告诉你妈真相,再或者,用不了多久,法院就得上门封房子了,到时候,一家老小往哪里去。万家强软软地看着她,慢慢说:“我不想等法院上门封房子了再往外搬。”季苏也嗯了一声,她也有这意思,等那时候再往外搬,就太狼狈了,两人尴尬地沉默着,其实,有一个去向,万家强不想说也不敢说,怕一说出口就瞧不起自己,季苏想说却又怕伤着万家强的自尊。两人就在黑暗的夜里,各自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季苏说:“我妈说了,如果……可以搬过去和她一起住。”万家强就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响得稀里哗啦的,他想按住它们,倔强一会,可是不行,他已经被命运逼到了悬崖边上,现在,他已经彻底没了收入,只靠季苏一个人的工资,想养活一家老少五口已经很紧张,根本就租不起房子,何况他们是一家五口三代人,房子租小了也住不开。黑暗里,万家强的手爬过来,一把抓起她的手,眼里噙着泪说对不起。幸好是黑夜,季苏看不见他满眼的泪光。季苏回握了他一下,说以后会好起来的,过了一会,又笑了一下,笑出了声,是笑给万家强听的,想让他心情轻松一点,说等以后混好了,别忘了养着我妈,我妈是没有退休工资的人,我给她钱花,你不许不高兴。季苏这么说,是为了给万家强一点心理平衡和一点自尊上的台阶下,要不然,就这样领着一家老小搬到岳母家住,他面子上下不来。万家强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的手攥更紧了。季苏又笑:“要有良心,记得对我妈好哦。”万家强嗯了一声,季苏听出了这声嗯里有泪光,就故做欢快地说明天我就回去跟我妈说声,帮她把房间收拾出来,我们回去,家里热闹了,我妈一定开心极了。第二天中午,季苏就回了娘家,跟老苏说了,老苏挺开心的,说尽管往回搬,我这儿敞开着大门欢迎呢。话,老苏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心里,还是忐忑的很,因为毕竟不是季苏一家三口搬过来,而是还有老万两口子,这让季蓝看了,会咋想?但现在正是季苏两口子最难的时候,所以,她不能在她最难的时候再用回绝或者做难让季苏两口子更难过,就铁了心,先让季苏一家子有个容身之处再说,当然,季蓝这边,招呼也要打的。中午,季苏收拾了一会房间,就回学校上班去了。等她出门走远了,老苏也出了门,去乐万家公司找季蓝。她不想让季蓝误解,得把话先说明白了,她只是暂时收留季苏一家,没有其他意思,如果她不放心,她现在就可以给她立遗嘱,季教授去世前留遗嘱那会儿她早就想好了,虽然季教授把这房留给了她,但将来她一定是要把这套房子留给季蓝的。到了乐万家公司大堂,让前台小姐给季蓝打了电话,老苏就像只局促的的热锅蚂蚁一样团团转着等季蓝下来,琢磨着,无论如何,她也得让季蓝答应了这事,而且不让她在季苏面前露难看的脸色,让季苏难上做难。听说老苏来公司找她,季蓝挺意外的,匆匆下来,远远见老苏在大堂里转来转去,疑窦就更深了,走到她身旁喊了声苏阿姨。老苏转身,定定看了她片刻,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小蓝啊,阿姨今天来求你个事,不看别的,看在这些年阿姨待你也不差的份上,你就给阿姨张老脸。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就滚了下来。把季蓝尴尬得不成了,而且她也不习惯老苏这么亲昵地握着她的手,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可又不能强抽出来,只能强压着内心的别扭说阿姨,有什么事您尽管说。说着,从口袋里抽出面纸,递给她,小声说:“出来进去的全是我同事,您先擦擦泪。”老苏一听就慌了,忙接过面纸把脸上的泪擦干了,嘴里嘟哝着阿姨忘了这茬了,给你丢人现眼了。季蓝兀自走到沙发旁,坐下,皱着眉头说阿姨您有什么事坐下说。老苏颤巍巍地挪到沙发边,坐下,又抽了一下鼻子,才把季苏家发生的变故说了一遍,末了说,小蓝啊,不管咋说,从名义上,季苏还是你妹妹,你就抬抬手,让阿姨帮她这一次,帮她度过这一关,你的大恩大德,阿姨这辈子都忘不了。听老苏说完,季蓝也非常震惊,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谁说不是呢。”说着,老苏哽咽着嗓子又要哭,季蓝就烦得不行了,说阿姨,既然我爸把房子留给您了,您想怎么着是您的自由,不用跟我商量。说完,起身说办公室还有事等着她处理。老苏感恩戴德地随后跟了两步,说小蓝啊,我想好了,你要不放心,我这就给你立个遗嘱,这房没季苏的份儿。季蓝虽然明白这是老苏在特意向她表明心迹,但还是有被人看俗了不舒服感,就说阿姨,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房子已经是您的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就快步朝电梯去了。老苏这才舒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回家了。跟季蓝说好了,老苏心里就踏实了,和季苏收拾了几天房间,万家强一家就搬了过来,全家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有老鲍蒙在鼓里,所以,搬家那天,老鲍大惊小怪的,甚至眼泪汪汪,儿子混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往亲家家搬?跟着儿子一起住儿子丈母娘家,这要让棉花村的人知道了,还不得笑下大牙来?老鲍这么嘟哝着,一个白眼一个白眼地往上翻,老万居然就能悄没声声地儿子说要往丈母娘家搬他就跟着往人家丈母娘家搬,难不成人不仅越老越没脾气,连脸皮也越老越厚了?就这么说给老万听。老万黑着脸说闭上你的臭嘴吧!老鲍就更气了,说家强啊,你有公司开着又大房住着还有车开着,你要多有钱才叫有钱啊?还琢磨着把房腾出来让小季开辅导班?万家强就装没听见。整个搬家的过程中,老鲍就像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话痨,跟每一个人絮叨,向每一个人控诉,钱这东西没挣够的时候,人不能太贪,够花就行了。却没人理她的茬。隐约的,老鲍就觉得不对,可又没人跟她说这不对到底不对在什么地方。4季蓝是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回娘家的,一进门,就吃了一惊。因为这天是老鲍的生日,万家顺一家三口也在,当时程序进行到了许愿吹蜡烛阶段,客厅里黑着灯,只有黄昏的烛光摇曳里万家强一家子齐声唱生日快乐的声音。恍惚的,季蓝就觉得自己进错了门,或者,这是另一个陌生的,和她没关系的世界,就怔了一下,啪地随手按亮了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季苏他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光给吓了一跳,见是季蓝怔怔站在门口,就忙招呼她来坐下。毕竟是客居亲家,虽然听说季蓝对季苏不是很好,但老鲍觉得自己还是得有点客情的样子,忙解释说今天是自己过生日,招呼季蓝过来吃蛋糕。季蓝怔怔晃了晃头说不了,她就是回来看看,说完,连鞋也没换,转身就走了。陈玉华就小声说:“看上去好像不高兴了。”老苏知道季蓝是心里不舒服了,也顾不上多说,忙追出去,在楼梯上追上了,才神神秘秘地说小蓝啊,这都是暂时的,你别见怪。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揉皱了的纸,塞到她手里说:“这是我遗嘱,我找街道上的姐妹见证过了,季苏也看了,她也没意见。”其实老苏撒了谎,因为怕季苏不舒服,她根本就没说自己偷偷立了遗嘱的事。季蓝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任由老苏把遗嘱塞到她外套口袋里,就噔噔下楼了。望着她铿锵远去的背影,老苏怅然地叹了口气。上了车,季蓝就掏出遗嘱看了一遍,遗嘱是打印的,在遗嘱里,老苏说金口路房子的全部继承权归季蓝。然后是街道上两位见证人的签名指印还有老苏自己的签名。季蓝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是感动,随手丢在副驾驶座位上,开车往家走,不知为什么,特想找个人说叨说叨这事,当然,这样的事,和外人说不得,欣怡就太小,只能和朱天明说了,可她到家朱天明还没回,就打电话问他在哪儿。朱天明正跟余佳诗吃晚饭,就随口撒谎说公司有点事,耽误了,一会就走。季蓝就没好气说公司都快倒闭了,还有什么事耽误。朱天明顺嘴扯谎说越是要倒闭事儿越多。余佳诗在旁边听得切了一声,声音虽然不高,但还是传到手机里去了,这如果是别人,一定会很警惕地问这声切是谁发出来的,但自信满满的季蓝只淡淡地问了一声,谁啊?朱天明忙慌乱地捂着手机说会计,正查生产组的流水账呢……季蓝哦了一声,问什么时候查完。朱天明说快了,马上。季蓝说那你早点回来。朱天明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瞪了余佳诗一眼,怪她简直是没事找事。余佳诗挑着一叉意面,从底下慢慢地往上吃着,用眼稍斜着他:“一想到你回家就要和她睡一床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朱天明忙表示,虽然和季蓝同床共枕,但他们的夜晚,大部分是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季蓝在性上是个特别冷淡的人,而且她把性冷淡当成女人高贵矜持的一部分,把同意跟朱天明过性生活当成是女王对仆从的恩典。余佳诗就哼,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婚,朱天明说他很了解季蓝,盲目自信,要强的要命,如果他贸然主动提出和她离婚,她不仅会发疯,说不准还会为了所谓的面子不和他离,所以,要等合适的机会。余佳诗就觉得像是陷入了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天昏地暗,苦着一张带着怒气的小脸追问这个机会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朱天明说总会有办法的。就像虽然他马上就要失业了,可老天却会送个机会让他不用为房贷发愁一样,只要他有意愿,机会早晚会来的。然后,这天晚上回了家的朱天明,听季蓝跟他说了娘家的一切,再看看老苏写的遗嘱,隐隐的,就觉得一个可以促成他不动声色甩了季蓝的机会,正在慢慢向自己走来。就问季蓝是怎么想的。季蓝瞄了他一眼,说我要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想,就不用问你了。朱天明就挑了挑那张遗嘱,说:“你不觉得这是缓兵之计?”季蓝定定看着他:“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这张遗嘱毫无意义。”“怎么会?”季蓝反驳:“她都签字了,也找街道上的邻居见证了,完全符合自书遗嘱的要素啊。”“你就知道符合自书遗嘱的要素,还有遗嘱的效力问题呢?”朱天明自得地卖弄:“如果这是她的最后一份遗嘱,毫无疑问,它的法律效力不容质疑,可万一这不是她最后一份遗嘱呢?”“你什么意思?”“后立的遗嘱比早立的遗嘱更具有法律效力,也就是说如果在这以后,她再立一份遗嘱,那么,在法律上,就是对她前一份遗嘱的推翻,你这份遗嘱就是白纸一张,毫无意义。”朱天明说。“这样啊。”季蓝恍然就明白了,但还是不愿意接受这现实:“她又没什么文化,不会有这么多心计吧?”“她没文化不等于别人没文化啊。”朱天明继续引申:“还有季苏和万家强呢。”“你的意思是他俩指使她这么干的?”“你觉得呢?在物质诱惑面前,什么人品道德,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幌子。”朱天明慢慢拖长了腔调说:“现在,那个家已经不是你的了。”季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满是强行按捺的愤怒,嘴上却说:“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好像那房跟她没关系了一样,然后抬手打开电视,遥控器刚放下,又被朱天明拿了过去,把电视关了:“那是你爸妈的房子。”季蓝沉着脸,不说话。“那地角的房子现在是千金难买。”季蓝赌气似的一把抢过遥控器,又把电视打开了:“你想让我怎么着?去抢?我没那么厚脸皮,回娘家把季苏他们撵走?我没那么庸俗的泼辣!”“你回娘家,住在那儿。”“我自己有家,我干嘛要住那儿?”虽然老苏家是季蓝的娘家,但自从父亲去世,在季蓝眼里,那里已经仅剩了象征意义,完全没有感情上的亲近感,可一想起金口路房子的寸土寸金和得天独厚的人文环境,季蓝的心,难免也要悸动两下,遂气哼哼地说:“何况我和他们又不是同一类人,和他们住同一屋檐下,我做不到!”“你就说你离婚了。”朱天明小心地慢慢试探着说,见季蓝拿白眼球瞪他,又忙补充说:“又不是真离。”“你不觉得很恶俗吗?”季蓝起身:“我的人生不是狗血电视剧!”说完,进了卧室,咚地关上了门。朱天明兀自讪讪笑了一会。其实,虽然嘴硬,季蓝的心,也动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自己用不齿给摁住了,觉得为了占房子而假离婚这样的情节,不过狗血电视剧的桥段而已,怎么可能出现在她锦缎一样的人生中?她只是不齿,却一点也没怀疑朱天明的用心,在她心目中,他不过是个公司即将破产的失业男人,怎么可能有胆在婚姻问题上和风光的她耍花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