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时间不紧不慢地就晃过去两个多月了,想着再用不了多少时间,订单就交了,结回帐,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得把房子赎回来,万家强的心,就暖洋洋的,很爽。晚上,只要在家,就会和父亲对酌两小杯,说些陈年的老话,或者是将来的美好。神仙的美好日子,大约就是这样吧?万家强想。有时候,一杯酒落肚,老万就豪情万丈,说他出去打听了,因为周围没有菜市场,居民生活不方便,在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正在筹建一个农贸市场,到时候他去弄一个摊位,就卖山东小面,让老鲍亲自掌勺,他负责跑堂收钱,生意一定火爆。万家强知道,父亲就像那个著名的卖豆腐的老汉似的,夜里琢磨了千条路,天亮依然卖豆腐。小的时候,就经常听父亲和母亲热烈地讨论要干什么,前景多么的好。开始那阵,万家强也曾憧憬过,等父亲做了什么生意,家里有很多钱,这样他就可以想看什么书就买什么书,再也不用端着笑脸到处借了。可光阴一年年地把父母催老了,父母还是那对伺候果树的老农夫妻。所以,尽管知道开面馆是桩辛苦营生,万家强也没急着反对,等农贸市场建起来还不知猴年马月呢,他犯不着为没影的事和父母急眼,他们愿意做梦,就让他们做着好了,有梦的日子才有盼头不是?他何必着急忙慌地去灭一盆根本就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燃起来的火呢?日子就像一条晒着太阳的老狗一样,徐徐缓缓地往前走着。可是,心情一片大好的万家强不知道,正站在命运急转直下的路口上,不能自知。原本,朱天明完全可以提前告诉万家强的,却没有,是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受国际大环境的影响,朱天明所在的合资公司,外资正打算撤资走人,如果外方资金撤离成功,他的公司,就只剩了属于中方资产的办公场所和一堆债务。而这些一旦成真,万家强即将完成的那笔订单,也就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气球,随着交货,无法结账,而砰地一声,把万家强炸个粉身碎骨。那段时间,朱天明惶惶不可终日,只要有空,就在余佳诗的咖啡吧里泡着,余佳诗也愁眉不展,虽然整条大学路已俨然成为了咖啡吧一条街,可大都是文艺青年们玩的格调,能把房租等的费用赚出来就不错了,利润低得近乎于无,一旦朱天明的公司破产成真,谁帮她还新房的贷款?朱天明说实在不成,就把房退了吧。余佳诗就跟他急了,说她今年都二十六岁了,父母一直想让她找个单位正经上班,再正经谈个男朋友结婚过日子,她刚刚用咖啡吧和交了首付的房子向父母证明了,像她这样吊儿郎当,一样可以过上他们所希望她过上的好日子,如果退了房,这不是抽自己的嘴巴子么?再就是朱天明不是要离婚么,离了婚总是为了娶她吧,没房往哪里娶?朱天明就哑然了。甚至,动了万家强那批货的心思。当然,朱天明不会无缘无故地动万家强的货的心思,这都是有契机的,有一天,有位河北专做外贸尾单生意的老客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他们公司即将因外方撤资倒闭的消息,神秘兮兮地找到他,问公司仓库有没有库存,有的话,他大包库底,赚一笔。朱天明这家公司主营出口箱包服饰,经常会有国内的外贸尾单商来进货,都是几千件上万件的一下子大包出去,然后零散着批发给各外贸服装店。当然,这些来大包库底的人,多少都会给好处,这也是朱天明私房钱的来源。如果公司倒闭了,以后哪儿还有库存需要处理?没库存处理了,也就意味着他的灰色收入就没了,没了灰色收入,他拿什么帮余佳诗还房贷?不仅如此,公司倒闭一旦成真,不仅灰色收入没了,连工资收入也泡了汤,届时,他何去何从?几次董事会开下来,随着外资步步为营地往外撤出,朱天明的心也越来越凉。,最后,外资撤完了,外方工作人员也彻底离场,不少和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商家闻风而动,都想在最后时刻,把朱天明他们公司欠他们的业务款结清了,可只剩了个空壳的公司哪儿还有多余的款项结给他们?而这时候的万家强,正沉浸在即将交货结账的美好憧憬中,压根就不知道,危险正一步步逼来,不知不觉中,他就已站在了悬崖边上。朱天明最大的焦虑来自于今后将何去何从,可董事会被债务逼得晕头转向,无暇顾及他们的前途,也就是说,朱天明现在能看见的未来,就是公司倒闭,然后失业,不仅没了收入维持他作为一个男人立足于世的体面,还有季蓝,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季蓝,能接受一个失业在家的丈夫么?对于男人来说,失业就意味着事业破产、未来夭折。还是恋爱的时候,季蓝就曾说过,男人穷点没什么,但作为男人让人看不见未来,才是最不可以原谅的。很快,他就将成为一个让人看不见未来的人。只要这么一想,朱天明的脑壳就是疼的,他不敢想象届时季蓝的眼神会是什么样子的,是讥讽还是奚落甚至是看低?每每想到这里,他就萌生了一颗战乱时期的难民心,一门心思,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这样他不必仰季蓝的鼻息了。嗯,余佳诗不一直在盼着他离婚么,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这么想着,都是美的,回想以往,白活了一场似的,仿佛上帝也晓得自己亏待了他,于是奖了一个余佳诗给他。在余佳诗那儿美完了出来,走在街上,被风一吹,就觉得脑壳里的脑仁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了,房贷呀,余佳诗那儿背负着一笔巨大到足以让失业没收入他的他喘不过气来的房贷呀,就平他和余佳诗开咖啡屋的收入,还贷款的可能性几乎等于无!朱天明焦虑得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夜一夜地睡不着。所以,当河北的外贸尾单商再来电话问有没有高品质库存时,他也就再一次想起了万家强即将交货的订单,纯进口绵羊皮的皮衣啊,从眼下情况看,公司已经顾不上去收那批货了,如果他以公司的名义收过来呢?这么想着,朱天明都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然后安慰自己说,我只是想想而已。有些事情,只要想的次数多了,就凭添了去干点什么的蠢蠢欲动,苍茫茫里,就跟余佳诗说了,余佳诗愣愣地看着他,说别,这不是诈骗么。朱天明就虚虚地笑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余佳诗就嗯。其实,朱天明越想心里越痒。他想娶余佳诗,和她轻轻松松地过完这辈子,而不是债务缠身。是的,关于将来的取舍,也是这几天他一直在考虑的事,他真的忍够了季蓝了,过够了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敦厚的老仆的日子,他想和余佳诗在一起过活色生香的好日子,想每天晚上都听她在身子底下呢喃着呼喊他小爸爸。这样的日子,单是想一想,就美好得让他心下发颤。是的,和季蓝过日子过得时间越长,他就越痛恨年轻时的自己,因为虚荣,拼了命地追季蓝,追到手了,才知道是个只适合摆来欣赏的工艺品花瓶,一开始,他以为女人或许就是这样子,直到认识了余佳诗,才知道,好的女人就像设计和做工都很上乘的浴缸,当男人置身在她怀里,是身心俱泰的放松和惬意。季蓝也感觉出了朱天明有心事,问怎么了,朱天明懒得听她自以为高明地说当初我说什么来着,遂说公司形式不是太好。季蓝用鼻息轻笑了一下,还是说了句:“果然应验了吧?”朱天明本就郁闷的心,就给又塞上了一只拳头。以前,朱天明在政府机关工作,如果不跳槽到企业,现在至少混到副处了,可朱天明实在过够了在家拘谨着,在单位也被管头管脑还要看人脸色的日子,正好这家公司招聘,就不顾季蓝的阻拦,跳了槽,也是因为这,季蓝两三个月没理他。只说公司形式不好,季蓝就已奚落果然如此了,如果说公司即将倒闭,他面临失业?。季蓝会怎样?朱天明想都不愿意去想,下了班,也更不愿意往家走,遂借口有应酬,在余佳诗的咖啡吧里泡着,对着一杯咖啡长吁短叹或者是在余佳诗的身体上恣意地疯狂,比在家自在多了。有时候,朱天明会故做一副哀兵的嘴脸,试探余佳诗,说或许他一失业就会被季蓝从家里赶出来。余佳诗就像个不识愁滋味少年,说赶出来好啊,正好赶到我怀里来。朱天明就捏着她的小鼻子说你养我啊。余佳诗也一本正经地说我养你,咖啡吧养不活你我就卖身,我卖身还房贷,卖身养我男人,我多光荣多伟大。朱天明的脸就变了,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许她胡说八道,但眼里,却泪汪汪的,多好的小女人,不要说他不舍得她卖身还房贷养自己了,哪个男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恨不能把哪个男人的眼球剜下来丢到街上去喂狗。这么好的小女人,哪怕自己失业了也不是让她受委屈的理由,一定要让她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得想办法……好的爱,大约就是这个样子,想起她,就会下意识地想去保护她温暖她,不愿意她的人生和苦难有任何关联。朱天明对余佳诗就是这样的,所以,越是预见到以后的苦,越是不忍心让余佳诗品尝它们,对万家强那批货,惦记得就更是上心了,河北的外贸尾单商再打来电话,他略约的,有了松口,甚至小心翼翼地打探,尾单皮衣有没有市场?河北外贸尾单商一听眼就红了,每天电话发微信追着他落实这批货。毕竟是心怀鬼胎,朱天明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逢了外贸尾单商问,就推脱说这批货到底能不能成为尾单,还得过段时间才能确定。尾单商就误以为他这是货源紧俏,朱天明在跟他吊胃口呢,为了拿到货,不仅把好处费涨得高高的,还承诺在价格上,朱天明这边有绝对的主动权,他不会随意压价。他越这么说,对前途渺茫的朱天明来说,诱惑就越是强大,只要闭上眼,就会有大把的票子,若即若离地在眼前晃悠,晃得他的道德底线像即将崩溃的堤坝。所以,关于公司即将破产倒闭的事,他迟迟没告诉万家强。2交货的日子到了,万家强打电话催朱天明派人来验货。那几天,朱天明公司正在进行破产前的资产清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生产流程早就混乱成了一锅粥,万家强的那笔订单,就像掉进了黑洞的一束麦穗,除了朱天明蠢蠢欲动地惦记着,压根就没人记得更没人放在心上。万家强交货收帐心切,一个接一个电话地打,在朱天明听来,冥冥中就像一双欲望的小手,不停地撩拨着朱天明的心。每次接了电话,朱天明都会敷衍说,好的好的,我这就派检验科的人过去。两三天过去了,检验科的人还是没影,万家强继续催,。朱天明就模棱两可地说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其实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用验货了。万家强说不验货怎么成?合格证怎么出?朱天明说要不就拉回来再验吧。万家强说合适吗?毕竟是动了贪念,朱天明心里慌慌的,说再说再说,这不是让你催的么?过了一会,又说等会他问问物流部,让他们派辆集装箱车拉过来,就地检验,不合适的就返厂修改,没法修改的,再给补单,反正这批货就万家强公司一个加工单位。万家强虽然觉得不妥,但听朱天明在电话那边烦烦的,似乎有什么事正要急着去办,就没好意思继续往下啰嗦,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第二天下午,万家强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呢,就听公司大院门口有汽车鸣笛声,往外一看,是一辆集装箱半挂车,就想起了朱天明说要派车过来拉货,遂也没多想,拉开窗子,冲门卫摆了摆手,把车放进来,。然后,问司机是不是来拉货的,司机说是。万家强就去车间找了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工人,把皮衣一件件地挂进了车上,。装完车,司机上车就走,万家强觉得不对,忙拦下了,跟他要收货单。司机一脸莫知所以的样子说没人跟他说要给收货单的事,万家强让他先别走,他打电话问问朱天明这是怎么回事,司机就坐车上抽烟。给朱天明的电话连打了四五遍,办公司座机没人接,手机占线,司机急了,说拉完这趟还有别的活呢,催着万家强快点。万家强犹豫了一会,毕竟几百万块钱的货,按说,如果没收货单,他宁肯把货卸下来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让他拉走,就犹豫了,想到底是卸还是不卸,司机就更毛了,说卸了货他空车回去,就相当于这趟车白出!损失谁负责?说着,就要和万家强急。万家强想早和朱天明说好的事,大约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司机也不容易,闹僵了也怪没意思的,就让司机随手写了个非正式的收货单,让他捎话给朱天明,他改天去他公司换正规的收货单。司机嘟嘟哝哝地说了声好,就开车走了。事后,万家强虽然有点不踏实,但还是想既然货要拉过去才验收,司机给不出正规的收货单也是正常的,正规收货单要等公司检验员验收完毕,清点出合格和不合格产品的具体数量才能出么。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季苏见他心事重重,问怎么了,万家强就把白天拉货的事说了。季苏也觉得他这事做得很鲁莽,发货值这么高的货,按说一定要看到正规的提货单才能发货的,他怎么能在既没打通朱天明电话也没见着提货单的情况下就把货发走了呢?万家强说朱天明昨天就已经说好了今天来提货啊,除了他派来提货的车,平时根本就没集装箱车到公司来。季苏还是很不安,饭都吃不下去了,说明天你还是去朱天明公司一趟吧。万家强让她说的,也有点心慌,说好。老万和老鲍倒没觉得有什么。老万说:“不管咋说,朱天明是美芽姨夫呢,能出啥事?你们城里人就是小心过了头,亲兄弟借几块钱都得打借条!这在乡下老家,莫说亲兄弟,就连街里街坊的借钱也不用打借条,人活一辈子,活得是个啥?不就是人和人之间那点信头么!”万家强说爸,我们说的是生意上的事。老万说:“啥是生意?做生意还不是为赚钱?一回事!”万家强知道,父亲的茬,是不能往下接了,要不然,老万肯定急,借着喝了两杯酒,还不知得把他收拾到什么时候,就笑笑,说是,是一回事。老万这才打赢了的猴王似的端起饭碗,威严地看了他一眼,埋头吃饭。第二天一上班,万家强就去了朱天明公司。,朱天明还在董事会那儿开资产清算会,万家强明确感觉到了整个公司已经人心向背,有匆忙进出办公室的人,见万家强站在那儿发愣,问他找谁。万家强说朱天明。那人就说别等了,今天一整天他不会到办公室来,在开资产清算会呢。万家强一愣,说什么?那人就又说了一遍,见万家强表情有点慌,就问是不是下游加工企业?万家强说嗯。那人又问:“有交了没结算的货么?”万家强还是嗯了一声,说昨天刚交了订单。那人就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小声说好好祈祷吧。万家强觉得不对,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人压低了嗓门说你还不知道啊,外方撤资了,公司可能要破产倒闭。顿时间,万家强就觉得有千军万马在脑袋里奔腾,说公司都要破产了你们还收我的货干什么?那人耸了耸肩,表示这他就不明白了。万家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走廊里团团转了一会,又给朱天明打电话。朱天明和董事会以及财务小组正在进行资产清算,见电话是万家强的,就掐断了,发了个短信说正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有事短信联络。万家强心头已经火起了,也顾不上等,就忙发短信问他是不是公司真的要破产,那他的货怎么办?朱天明看着短信,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扫视了一下四周,每个人都很忙碌,每个人都表情凝重,不是在看账本就是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根本就没有开会,也就是说,所谓不能接电话,是他骗万家强的,毕竟做贼心虚么,直面万家强的声音,总有些不自在,就回了个短信:是,外方撤资了,这几天正资产清算呢,货的事,先放放,不急在这一两天。万家强又给他发了个短信:结算没问题吧?朱天明回短信:如果公司进入破产程序,你的货也会评估货值,进入清算范围之内,结算应该没问题。万家强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发短信说:你什么时候方便的话,把收货单填好了给我吧。朱天明看着短信,一笔一划地往手机上写短信:我还没收货呢,怎么给你收货单?看着他的短信,万家强就天打五雷轰,也顾不上许多了,直接操起电话就拨过去。朱天明给掐断了不接,他就发短信:你必须接这个电话!然后,继续拨。朱天明晓得,如果他不接着电话,这一天就过不去了,只好起身接了,边接边往走廊去:“怎么了家强?我开会呢。”万家强就气喘吁吁说:“你怎么没收我的货?昨天下午你没派集装箱车去我公司收货?”朱天明就一口大惊小怪的腔调说:“家强,你也知道我公司都忙着搞破产清算了,我哪儿还有精力去你公司手货?这不自找麻烦吗?”“昨天下午去我公司的集装箱车不是你派的?”万家强还是不死心。“不是。”“那是谁?”“这……就不好说了。”朱天明慢慢说,又觉得这口气不妥,就在口气上做焦虑状说:“怎么?昨天下午有辆集装箱车冒充我们公司去你公司收货了?”万家强用力嗯了一声。朱天明好像大祸临头似的说:“完了,家强,你遇上骗子了!”然后反问万家强,没提货单,你怎么能随便发货呢?又问你没问问到底是谁派他去的?万家强已经懵得好像一脑袋泥巴,说你也说今天派车来拉货,正好他就来了,我也没多想……“哎呀,哎呀,家强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怎么能这么大意呢?”电话里的朱天明一口为他痛心疾首的腔调。万家强愣愣地听着,表情却越来越呆滞,是的,确凿无疑的是,他被骗了,而且被骗得很惨,朱天明在电话那端吆喝了些什么,他听不见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倾斜,昏暗……然后,他呆若木鸡地下了楼,上车,呆若木鸡地开着车,回公司,坐在老板台后面发呆,呆了一会,就像猛然醒悟一样,跳起来,抄起电话就拨了110,报了警,把被骗货的事说了一遍,没一会,就有民警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到公安局去一下,万家强心里热乎乎的,想公安做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就去了,在经警处把详细的被骗经过说了一遍,警察做了笔录,让他签了字回家等消息,万家强心里焦虑得五内俱焚,恨不能破案前都吃住在公安局,问给他做笔录的警察,像他遭遇的这种骗局多不多。警察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万家强就觉得心里有自己,摸了一大把眼泪,说其实我就想知道这案子侦破的几率有多大。民警没听见似的,头也没抬。万家强知道,不是民警不作为也不是民警态度不好,而是他急于有人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好安慰已经五内俱焚的心,可办案是个严禁的过程,他想要的承诺或者暗示,警察永远不会给。从派出所出来,走了没多远,等红灯的时候,突然想起,现在满大街的监控摄像头,说不准已经拍下了行骗车辆的踪迹!这一发现,让他很兴奋,不等绿灯亮,就调转了方向,又奔回派出所,献宝似的把他的想法说了一遍,眼睛灼灼的,全是烫人的急不可耐,接待他的民警耐心听完,就笑了,说这个不用他提醒,已有民警去交通控制中心排查了。万家强就觉得心里忽闪忽闪的,就像有人在打着闪光灯,好像闪着闪着,不知哪一下就彻底而恒久地亮了起来,遂不想走了,想在这里等着去交通控制中心的民警回来,警察让他去便民室等。一等就是一下午,万家强就觉得整颗心脏就跟打了摆子似的,一会冷一会热,让他亢奋又让他害怕。半下午的时候,朱天明来电话了,很生气的样子,说:“家强你什么意思?”万家强这才知道,就他报案货被篇的事,警察去找朱天明调查了,刚走,朱天明就给他打了电话,说家强你货被骗了,我也很意外,也很同情,可你不能把我也牵扯进来,你是不是怀疑这事和我有关系?万家强说我没怀疑你,可报案的时候,我总得说来龙去脉吧?我也不知警察会去找你了解情况。朱天明悻悻说:“了解情况?但愿吧,总之,家强,你听着,就你货被骗这件事,我问心无愧,也不希望以后把我牵扯进来。”万家强顿了一会,很多话,涌到了嘴边,其实他特别想问朱天明,外资撤资、公司即将破产倒闭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但也知道,问了也无益,因为朱天明没义务跟他通报工作单位上的事。到末了,万家强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掐断了手机,焦躁地看着窗外的太阳,在西边,一点一点地往群楼的后面藏。从知道货不是朱天明接走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他的人生,成了一座火柴杆搭建起来的大厦,裸露在风中,摇摇欲坠地摇晃着,随时可能无药可救地坍塌。朱天明也觉得自己给万家强打这电话,更多的成分是恼羞成怒和胆战心惊,就好像一个出了轨的男人被懦弱善良的妻子怀疑了,他做的,不是解释也更不是安慰悲情的妻子,而是勃然大怒,收徒用声高来掩饰内心的发虚,当然,也有打探虚实的成分在,借万家强的解释,他想分析分析他到底都对警察说过些什么,自己有无把柄落在他那儿。撂下电话,又把万家强的每一句话回味了半天,觉得自己没露什么破绽,心神就稍微安定了许多。傍晚,去交通控制中心的民警回来了,集装箱车的牌照是假的,这个车牌号属于一辆小型家用轿车,司机在收货收条上签的字,也是假的,因为民警当即在户籍网上调了,叫这个名字的,有三个女的,五个男的,但这五个男人的年龄相貌,都和司机差异得南辕北辙,这辆挂着假牌照的车,出了市区后,没有上有监控摄像头的高速公路和省道,而是消失在了茫茫如蜘蛛网的乡村道路上,踪迹无从查起……走在街上,万家强就觉得整个身心,都空茫茫的,失魂落魄回家,一头扎进房间,呆呆坐了一会,怕季苏起疑心,随手拽了本书,翻开盯着,字都认识,却完全不解文中意思。美芽进来,要他一起玩。他耐着性子说美芽乖,爸爸看会书,美芽就撅着嘴吧出去了。晚饭做好了,季苏和老鲍叫了好几遍,他才怏怏出来。看着满桌的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如果不是怕吓着父母和季苏娘俩,他真想扯着嗓子大吼一声,把眼前的盘盘碗碗砸个稀巴烂。可,他不能,还要强颜欢笑,陪老父亲喝酒,应付美芽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逃避季苏询问的眼神。季苏感觉出了他的不对,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事舒服?万家强就顺水推舟说有点。老鲍的眼睛噌地就亮了,忙问哪儿不舒服。万家强知道,只要他说出了哪儿不舒服,老鲍就会撺掇在乡下做过兽医的老万给他开方子。就因为老万做过兽医,在老鲍眼里,他就是没有文凭和执照的郎中,给人治病,也不在话下。人么,不就是会说话会穿衣服的动物么,都是一个脑袋加五脏六腑,有啥不一样的?这也是真的,在棉花村那会,村里人不管谁不舒服,都会跑来让老万给看看,只有老万没辙的毛病,他们才会去乡镇医院或是县医院。所以,见母亲目光灼灼地望了自己,万家强忙说没事没事,就是前阵赶订单累的,歇一阵就好了。老万和老鲍眼里的担心和关注,这才松了下去。万家强说到了订单,季苏就问他今天去朱天明公司了没。万家强心头一紧,忙端起酒杯招呼老万喝酒,装没听见。季苏又追了一句:“问你呢。”万家强一副莫知所以的样子,啊啊了两声,明知故问说什么?季苏就又重复了一遍。万家强这才恍然大悟地说去了去了。季苏说:“换出收货单来了?”万家强又啊啊了两声,说换出来了换出来了。季苏夹了一筷子菜给美芽,睥睨了他一眼,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问你点事跟挤牙膏似的,不挤一点不吐。见万家强被数落了,老鲍不愿意,说:“男人嘛,就要贵人语迟。”季苏晓得,在公婆面前,自己最好永远不要说万家强半个不字。既然万家强把收货单换成正式的了,她也就放心了,遂也没再多说,一家人吃完了饭,看了会电视,万家强就起身回卧室了,季苏跟进去,见他打开了笔记电脑,就从背后搂了他的脖子,轻轻晃了两下,温馨而又贴心,莫名的,万家强的心,就碎碎的,有些疼,觉得对不住她,却又不能说,就把手合在她的手上,拍了两下。季苏贴在他耳边,说忙完了,好好休息一阵。万家强嗯了一声。季苏又问姐夫没说什么时候给结账?万家强心里又是一抽,支吾说过阵吧,他没好意思问。季苏又嗯,说也是,刚交了货就催着收帐是有点不大好。万家强笑了笑。3然后的日子,万家强看上去很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只有万家强自己知道,在这副平和的面容下的那个自己,早已经五内俱焚,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尤其是看着家人其乐融融地议论着等这笔帐结回来要去干什么干什么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现在老万闲没事就经常去要筹建农贸市场的地方看工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甚至还趁人家不施工的时候跑进去打量过,也选好了他最想盘的摊位的位置,回家兴致勃勃地和季苏他们说。美芽很兴奋,问是不是以后她可以去爷爷的摊子上写作业。季苏就笑,知道是媒体上经常报小摊贩的孩子放学后在父母的摊位上学习,而且还品学兼优招惹的,让小小的美芽误以为只要去摊位上写作业,就会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品学兼优小孩子,就笑着跟她解释,那些小孩子不是因为在摊位上写作业才品学兼优的,他们是放学后家里没有人,没办法才去父母摊位上写作业的。美芽说她不管,反正等爷爷的摊位弄好了她要和老虎哥哥去爷爷摊位上写作业。把老万给美得不行了,想盘个摊位的心,就更炙热了。吃完饭,一家人凑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闲暇里,季苏也会说,搬家的时候因为经济紧张,没买到称心如意的家具,等结回帐来,她得把客厅里的茶几沙发和餐桌换了,最近她已经开始利用午休的时间逛家具城了,逛的时候拿手机拍了一堆照片,晚上给万家强看,想听他的意见。万家强哪儿有这心情?每次都是强忍着心烦,胡乱敷衍着。季苏不仅不傻,还很敏感,自然感觉得出他的敷衍,就不高兴了,说家又不是我自己的,你能不能用点心啊?万家强只好说他累得没心思欣赏。季苏虽然不高兴听他这么说,但一想,男人好像真的不是有购买欲的动物,也就不和他置气了,只要有空,依然一个人逛得兴致勃勃。季苏逛得越是兴致勃勃,万家强的心就越是乱成了一团麻,货被骗了,意味着他结不回货款,结不回货款意味着还不上民间借贷公司的贷款,还不上贷款的唯一结局就是房子被拍卖。房子都要被拍卖了,季苏还在美滋滋地设计着关于这个家的宏伟蓝图呢,他能不焦虑嘛。万家强焦虑得就像心脏里被安装了一顿随时就要被点火的烈性炸药,一不小心,说话的腔调就不对了,季苏说你不愿逛家具城我也没逼你去逛,你不愿意为家具操心我也没逼你操,可你干嘛我一说家具你就一副吃了呛药的嘴脸?万家强晓得不能怪季苏不高兴,毕竟,她并不知道这个家即将面临多大的凶险,就外强中干地笑,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好话,哄季苏开心。因为心不在焉的焦虑着,那些话说得也就驴唇不对马嘴的笨笨着,倒把季苏给逗笑了,说好了好了,往后别我一张嘴你就往里塞苍蝇行了。万家强说以后改,可因为心情不好而来的坏脾气,怎么能改得了?期间,季苏时不时问货款什么时候收回来,万家强让她问得心里发毛,说:“你能不能别一张口就关心钱?”季苏就错愕地说:“万家强,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一张口就关心钱的人吗?”万家强就语塞了,半天才说:“是我关心钱,行了吧?”季苏索性一蹴而就,说:“我发现一说你的订单什么时候结账你就跟我毛,这怎么回事?”万家强不吭声。季苏就怔怔看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语气和缓和了好多,甚至带了些怯怯的怕,说:“家强,你跟我说实话,不会是你的货出什么问题了吧?“万家强就觉得心脏像被最毒的蝎子蛰了一尾巴似的,几乎是要跳起来:“你胡思乱想什么?”季苏就撅嘴说:“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头?”说完,眼也不眨地看着万家强,又小心翼翼道:“货真的拉姐夫公司去了?”这是万家强最不想提的一个人生桥段,觉得一提,就会恨不能在心里痛打自己一顿,就他万家强,当年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啊,怎么会这么轻易而举地上当受骗呢?就眼睛红红的瞪了季苏:“想说什么你直接点。”季苏小声说:“你不会让人骗了货吧?”万家强突然大声地哈了一声,吓了季苏一跳,万家强指了自己的鼻子,就觉得有泪要滚出来,但忍住了,说:“就我,你觉得是那种轻易就上当受骗的人么?”季苏松了一口气,说:“上帝保佑,你不是。”说着,过来,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说:“我这不是怕么。”万家强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没事的,最近我可能也是累的,心里烦躁得很。”说完,轻轻说了声对不起,让季苏别在意他的臭脾气。那段时间,他们家的气氛,就像六月的天,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暴风骤雨。连老万都看不下去了,说家强你上班累我们都晓得,可你能不能别动辄就甩脸色?万家强突然地就觉得绝望,好像整个世界在突然之间背对着他转了身。除了自己,谁都不能怪,虽然他在心里悄悄地埋怨过万家顺,可万家顺也是一片好心不是?何况,尽管消息是万家顺提供的,抵押借款的假证件也是万家顺帮忙出的馊主意,可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自己手里不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不能事情成了,就是自己的功劳,事情糟糕了就怨天怨地,期间,也去公安局问过几次,案件依然胶着在那儿,没丝毫的进展。一位老民警见他满眼红血丝,也安慰过他,让他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万家强的眼泪刷地就涌了出来,说民警同志,不是我不想有什么忙什么去,可这车货关系着我的身家性命。可是关系着他的身价性命,他泪流满面又能如何呢?所有报了案等待侦破的案子,都关系着每一个报案人的身家性命,总不能就他的身家性命比别人的宝贵,优先办他的吧?而他的那车货,已经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河北,在一些外贸商店路陆续出售了。在家里,季苏问过他几次订单什么时候结账,万家强都模棱两可地说快了快了,但从来没说具体时间,季苏就会神往的说她看好了一套乌木沙发和餐桌,优雅而又不失敦厚,美极了。万家强不吭声。季苏还说美芽对音乐有天赋,等他结完帐,如果经济上还挺宽裕的,就给美芽买架钢琴,请位老师教美芽,万家强就说是个孩子就学钢琴,有几个能成钢琴家的?季苏就一本正经说对呀,所以我会告诉老师,别往钢琴家的方向去培养我们,我们也不考级,就是为了学会弹钢琴,将来可以陶冶陶冶个人情操,修身养性。万家强没听见一样,木木地看着墙壁,一言不发。日子一天天过去。作为家庭主妇,季苏不能免俗地也关心万家强的经济收入,见他回家只字不提订单结账的事,就会鼓捣美芽去找万家强撒娇:“爸爸,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买钢琴呀?”万家强说过一阵,过一阵。问的次数多了,万家强那颗焦躁的心,就好像被点了火:“你们女人这是怎么了?一天到晚地就知道买,买,买!有完没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红红的,很吓人,美芽就给吓得哭回到季苏怀里去了。季苏安慰着吓哭的美芽,说万家强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我们怎么说怎么做都做不到你心上去!?因为觉得万家强最近不对头,老万也帮季苏的腔,就说你一个男人,有话说你就说,没话说你就闭上你的嘴,冲老婆孩子发什么邪火?万家强就觉得自己像只鼓满了燥热空气的气球,全身上下都找不到出口,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愤怒无处发泄,他就说季苏你变了。季苏说我怎么变了?万家强说你变物质了。季苏就认真回望这段时间以来的自己,然后,就有点羞愧了,是啊,确实的,最近她经常关心万家强什么时候拿回钱来让她换了客厅的家具,给美芽买上钢琴。虽然这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家庭主妇最正常的需求,可也确实是透露着她内心世界的物质不是?见她惭愧地说不出话了,万家强在心里,也抽了自己一万个嘴巴子,边抽边暴骂自己,万家强,你不就是怕暴露了你事业上的失败吗,所以你才假装一副如此痛心疾首的嘴脸抨击原本并不物质的媳妇儿?可不这样,他又能怎么办呢?关于货物被骗的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告诉了也无益,除非他想让全家人跟着他一起抓狂。4第一个知道万家强噩耗的是万家顺。以前朱天明忙,尤其是下午,忙得没时间去学校接欣怡,都是拜托万家顺给接的,可最近这段时间突然不用万家顺接了。谁的工作也不可能一直忙得顾头不顾屁股的,一开始,万家顺也就没往心上去,可一连很多天都这样,万家顺就犯起嘀咕了,想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欣怡或者是朱天明两口子,人家不屑得让他送了呢?当然,万家顺心里犯嘀咕不是因为挣不着去学校接送欣怡的这两个小钱了,而是,陈玉华给他下命令了,既然肩负着接送欣怡的工作,就必须帮她跟季蓝搞好关系,因为季蓝掌握着乐万家的人事大权,她的劳动合同是两年一签,这眼瞅着就又要到年底了,不巴结着点行么?心里一犯嘀咕,万家顺就拎着水果礼物上门了,虽然对自己亲哥家可以抠门,但万家顺在求起别人来,出手从来都是大方的,因为知道,不管客不客气,万家强的大哥身份都摆脱不了,只要他还承认自己是大哥,就得罩着点他这小兄弟,要不然,不仅父母不让,也不够亲戚朋友们说道的。朱天明不在家,季蓝淡淡说,朱天明公司的外资方撤资走了,现在公司眼瞅着要支撑不下去了,可能要破产倒闭,所以最近朱天明闲得很,才没用他去接欣怡放学的。万家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说了一阵客气话,这才突然想起了万家强的订单,就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也不知我哥的订单结账了没。季蓝也一愣,说这个我不知道。毕竟是亲兄弟,一牵挂上万家强的订单,万家顺就坐不住了,忙起身告辞,出了门,就给万家强打了电话,说刚才去朱天明家了,这才知道他公司要倒闭的事呢,问他订单帐结了没。万家强正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听他这么问,又想起了那三万的回扣,就心头火起,没好气地说问这个干什么?万家顺一听,就十又八九地明白了,说哥,现在不是你冲我发脾气的时候,如果帐还没结,趁他公司还没倒闭利索,赶紧想办法啊。万家强抬眼,见季苏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呢,就说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不想谈这个。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老万问谁来的电话,万家强说家顺。老万问他打电话干啥。万家强说还能干啥?咸吃萝卜淡操心。季苏就觉得万家强情绪不对,说家强,你吃呛药了啊?万家强知道自己情绪过火了点,就眼皮一耷拉,起身走了。季苏起身跟到卧室,说家强你最近是不是有不顺心的事?万家强瞪着她,半天才说:“你想多了吧?”季苏说:“不是我想多了,是你很反常。”万家强就没好气说:“我更年期了。”季苏哼了一声,说:“那是女人的专利。”万家强就不吭声了。季苏坐到他身边,歪头看着他,说:“家强,我们是夫妻。”万家强嗯了一声。季苏说:“夫妻就是有快乐一起分享,有困难一起担当。”万家强歪头看着她,看了一会,笑了一下,就不说话了。季苏就哎呀了一声,说:“你急死我吧!”说着,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怎么了嘛!?”万家强歪在床上,怔怔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满胸腔都是眼泪,千军万马地就要往外奔跑,可他却有不敢让它们奔跑出来,就哼哼了两声,说:“挺好啊。”季苏瞪着眼看了他一回,胡乱猜测似地说:“你有外遇了?你情人逼你回家和我摊牌离婚了?”万家强咧着嘴笑,说:“想像力挺丰富。”突然地,季苏就想到了订单的事,都交货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结回帐来?心里一个咯噔,有点内疚,想如果是因为这,万家强一直隐忍不说,肯定是怕公婆知道了给她难堪,毕竟朱天明是她姐夫么,若是他拖着不给付款,公婆一定会念叨起来没完。就问是不是因为订单的事?万家强心里稀里哗啦地,嘴上,却否认了,说没有的事。季苏问:“是不是还没结账?”万家强觉得这谎不能撒,要不然季苏会问结账了怎么还不换家具怎么还不给美芽买钢琴,就点了点头,说:“帐没结,工人的工资等着发,心焦。”季苏说真是了,就要给朱天明打电话。说:“现在的生意场,你不能不好意思,你有多不好意思别人就有多好意思。”万家强忙一把夺过手机:“我生意上的事,你别插手。”说着,把她手机塞进床头柜抽屉,说明天他自己催。季苏勾着他脖子说:“明天你一定打啊,把你的困难跟姐夫说说,大家都要相互体谅么。”万家强嗯了一声,心里一片冰凉,像被泼了一盆凉水。第二天晚上,下班一回来,季苏就问万家强给朱天明打电话了没。万家强撒谎说打了,他们公司也有困难。季苏就急了,说:“他们公司有困难他们自己解决啊,总压着你的货款算怎么回事?”万家强怕说来说去的父母也要往里搀和,忙小声央着季苏说:“知道,我也这么跟姐夫说了,等米下锅呢。”季苏问朱天明怎么说。万家强说还能怎么说?想办法呗。季苏边叮叮当当炒菜边说亏还是合资公司,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万家强定定看了她一会,才说他们公司最大的困难就是外资撤了,内外交困。季苏就觉得心里轰地一声,说外资撤了?万家强点点头,小声说别跟爸妈说。话虽这么说,可万家强也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了,就直直地看着她,说:“我也挺烦的。”季苏心有余悸地说,幸亏当初她压着没让把房子抵押了贷款,要不然,现在真抓瞎了。万家强心里,就一阵阵的雷声滚滚。那段时间的万家强做梦都想把骗子从茫茫人海里揪出来,也想过骗子骗走的是衣服,不是吃的,这么多皮衣片子肯定不会全都留着自己穿,而是要卖掉变成钱,所以,几乎从不逛商场的万家强那段时间迷上了逛商场,一层楼一层楼一个专柜一个专柜地转,给柜台服务生看他服装的照片,问有没有这些款式的服装,能不能进到货,他想多买点……服务生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像警觉的小孩子警觉肚子里装着拙劣骗术的老奶奶,因为坊间有这样的骗术,骗子先是拿着样品或照片去一些商店买货,引起商家注意,然后就会各种机缘巧合地有这种货会出现在商家面前,商家联想到前面有购买愿望甚至是留下了联系方式的买家,就会下单进一大批货……之后就是那个声称要货的买家,人间蒸发一样地失踪了,而商家守着一堆销售不出去的货欲哭无泪。万家强满大街小巷地溜达了半个多月,一无所获,是的,他承认自己很幼稚,但凡骗子,大约都不是傻子,他骗的又不是没有特殊标识的现金,而是风格款式鲜明的服装,怎么可能在本地销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