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秦正不见了。 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竟然玩起失踪。 也不知道是赌气给谁看。 还是躲起来了,逃避什么东西。 又或是想吓唬谁。 反正吓唬不到唐依依。 唐依依吃早餐的时候,管家过来说,“唐小姐,先生已经三天没消息了。” 唐依依喝着粥,不语。 管家沉声说,“是不是该联系警|局那边查一下?” 唐依依吃了口西红柿炒鸡蛋,还是沉默不语。 这孩子在秦家几十年,骨子里的冷血无情,倒是有点像秦家人,管家叹口气,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岁数大了,受不了过度惊吓,“唐小姐,你找找先生吧。” 唐依依拿帕子擦嘴,开口道,“青山都找不到,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 管家说,“我想唐小姐一定有和先生共同待多,留下许多记忆的地方。” 唐依依简短回答,“没有。” 她站起身,穿上大衣,去玄关换鞋。 管家在她背后说,“唐小姐,先生即便不回来,你也离开不了。” 穿皮靴的动作一顿,唐依依神情变冷,“谢谢你提醒。” 看她出门,管家的脸色严肃,忧心忡忡。 他不知道几天前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先生为什么走,但他确定,只有唐小姐能把先生找回来。 年关将近,雪又开始下了。 寒意刺骨,无孔不入,提神醒脑。 双手插兜,唐依依立在台阶上,车开过来,她坐进后座。 就算秦正不在,也会在离开前把笼子锁好,派人看守,不给她留一丝可能出去的机会。 唐依依靠着椅背,深红色打火机蹿出一缕火光,掠过烟头。 烟草燃烧的气味在车内蔓延。 她闭目,细长的手指夹着烟,任它静悄悄的燃烧。 “你爱上我了是吗?秦大哥。” “爱上你?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既然我那么不堪入眼,你还离不开我,多贱啊。” “滚出去!” 唐依依将烟拿到唇边,咬住,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一团白雾。 秦正,你爱上我了。 真是可悲。 公司十二层,摄影棚里。 几个鼓风机同时运作,从不同方位对准刘婷云,她穿着及膝的天蓝色露肩连衣裙,披着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往那儿一站,清新淡雅。 唐依依抱着胳膊,看刘婷云配合摄像师的要求,不时拨|弄长发,甩头,回眸一笑。 休息的空挡,化妆师来给刘婷云补妆。 余光里发现唐依依的身影,刘婷云高兴的喊她,“依依,这里!” 唐依依抬脚走近,“怎么样,拍的还顺利吗?” 刘婷云笑,“顺利。” “没想到有一天我能接你们公司的广告。” 她显的无比雀跃,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化妆师一走,她就压低声音,“依依,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在秦正那里为我争取的?” “嗯?”唐依依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刘婷云说,“我听到一点消息,说本来有内定的人选。” 还是个一线大腕,论人气,她远远比不过。 唐依依说,“公司会全面考虑,根据实际情况挑出条件最合适的。” 刘婷云想想,“也是。” 这么大一家广告公司,也不是小规模,小制作。 做什么决定势必会再三分析。 她朝不远处努努嘴,“依依,你们可真厉害,把他都请来了。” 那个摄影师在圈内的名气很大,接的都是大红大紫的艺人,刘婷云这种连代表作都没有的五线小演员,能和他合作,是一件可以美一整年的事。 闻言,唐依依扫了一眼背对着她,和工作人员交谈,浑身散发着娘气的男人。 slm将公司收购,资金运作上提升太多,很多客户和合作方都是冲slm秦正的影响力来的。 “昨天我回去,发现隔壁又换邻居了,住着一对中年夫妻。”刘婷云说,“你一走,陆启之也搬走了。” “估计他是发现追不到你,转移阵地了。”有钱人就是可以这么随性,押金没就没了,无所谓。 唐依依面不改色。 陆启之会搬走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论是因为她,还是陆家的安危。 刘婷云说,“明年我得重新找房子了。” 平时依依不回来住,她一个人住两室,房租贵,不划算。 唐依依说,“不用。” “我买下来了,你继续住着吧。” 刘婷云震惊的抬头,“买,买下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房东也没跟她提过。 唐依依“嗯”一声。 买下那套房子,是因为她在那里度过最纯粹的两年时光,很感谢刘婷云的出现。 二是为她自己,她想在c市有个类似家的地方。 “亲爱的。”拖长声音,刘婷云抛媚眼,“你要是个男人,肯定是霸道总裁款。” 唐依依无语。 “依依,不介意我待会儿去参观你的办公室吧?” “随时欢迎。” 唐依依跟刘婷云说话,设计部那边来人了,是李眉和吴兴。 吴兴看到唐依依,他只远远的点头示意,没有靠近,直接去摄影部那边看进展了。 和以前一见到人,就把两只眼睛黏上去,不放过任何接近的机会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好像是有所忌惮,不敢离唐依依太近。 跟唐依依眨眼睛,李眉对刘婷云打招呼,“早啊。” 刘婷云,“早。” 李眉问,“婷云,这组拍完了吗?” 刘婷云说,“拍完了。” 片刻后,刘婷云又换了一身舞蹈服,她不是科班出身,但她受过几年训练,神态和动作都很到位。 不做后期处理,拍出来的效果也挺不错。 把唐依依拉到一边,李眉小声说,“总裁今天又没来公司吧。” 她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了。” 唐依依,“嗯。” 李眉看唐依依那么淡定,忍不住翻白眼,公司虽然早就没有流言碎语,但大家心知肚明,总裁对唐依依的态度不同寻常,再往里去,更深的东西他们都不敢猜测。 她最初还以为唐依依身上的那些痕|迹是男朋友弄的,谁知道…… “总裁不会被什么势力绑|架了吧?” 唐依依佩服她的想象力,谁能绑架的了秦正。 “他死不了。” 李眉的脸轻微抽抽,“你不担心他吗?” 唐依依说,“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眉瞅她,“真不担心?” 唐依依瞥一眼。 知道她没口是心非,是真的事不关己,李眉一脸前途渺茫,即将失业的模样。 一连几天,秘书和助理按时上下班,总裁不出面,对所有项目都完全不管不问。 不知道哪刮的风声,说是总裁回曼哈顿了,明年不会再接管国内的工作,公司会面临风雨飘摇的局面。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李眉瞪大眼睛,“该不会是你跟总裁吵架了吧?!” “所以总裁是离家出走?对你撒气?” 唐依依幽幽的说,“你跟婷云追的是同一本小说吧。” 李眉,“……你怎么知道?” 唐依依摇头叹息。 李眉汗颜。 “公司不会倒闭吧依依?” 唐依依说,“不会。” 李眉松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见李眉那样,唐依依感到奇怪,“我说的,你信?” “信啊。”李眉对唐依依暧|昧的挤眼,“别人说,我还真不信,你不一样。” 不再开玩笑,她认真起来,“依依,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时间久了,会很压抑。” 唐依依垂了垂眼。 来不及了。 心里已经堆满,腐烂。 下午,唐依依接到一个电话。 “唐秘书,前台有位唐小姐,自称是你妹妹,说想见你。” 唐依依按键盘的手骤然停住,有点僵,她说,口气凉薄,“找错了,我没妹妹。” 一楼大厅,前台挂掉电话,对前面的女人说,“抱歉,我们联系了唐秘书,但她说并不认识你。” 女人不敢置信的叫道,“什么?” 她把皮包往上面一扔,“不认识?你再打给她,就说我是唐希!” “说她爸快死了!你问她是什么意思?还要不要去看最后一面?” 前台为难,“不好意思。” 唐希的脸色五彩缤纷,她讥笑两声,拿着皮包扭头走了。 六点的时候,天全黑了,没有半点星光。 唐依依从公司出来,听到背后的叫声,她转身,看着唐希。 唐希也在看唐依依。 亲姐妹俩人第一次见面,她们是异卵双胞胎,轮廓并不相像,眼中只有陌生。 唐依依往停车的方向走,手被拽住,她直接甩开。 冷不丁被那么对待,犹如打脸,唐希尖声喊,“他快要死了。” “爸得了癌症,就要死了!” 置若罔闻,唐依依脚步不停。 唐希拔高声音,“你是聋子吗?我说爸就要……” 唐依依回头,目光冷漠。 仿佛被人掐住脖子,唐希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瞪着唐依依,半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那意思是,医药费你不想出了?” 爸每撑一天,就要花掉一笔不小的费用,妈担惊受怕,身体大不如前,一年半下来,家里的积蓄花尽,实在拿不出来钱了,亲戚那边也借不到,她已经打算把公司转手了。 就在昨天,她无意间得知唐依依在c市的消息,就立刻找过来了。 爸的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唐依依凭什么置身事外? 唐希从皮包里拿出一摞医药单子,“光这些就是二十万。” “家里还有一大堆,去年一年就花了大几十万。”唐希说,理直气壮,“这二十万该是你出。” 唐依依面无表情,那人当年出现在她面前,是女儿开公司,需要资金,现在这个是为了医药费,嘴巴一碰,张口就是二十万。 一个个都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却不付出,言行举止都是理所应当。 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也是少数。 “我见过你吗?” 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却让唐希神情僵硬,脸上红白交加。 她们是没见过,没有什么感情。 有一瞬间,唐希的心里产生过羞愧的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了。 那时候她还小,记不清发生过的事。 后来长大了,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有一点好奇,想看看长什么样子,渐渐也就无所谓了。 再后来,她听爸妈说姐姐叫唐依依,在秦家。 她打听过后才知道是哪个秦家。 从那以后,唐希就嫉妒她这个未曾蒙面的姐姐,为什么小时候被送进秦家的不是她。 不然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跟在那个权势滔天的男人身边的就是她唐希,而不是唐依依。 为此她甚至记恨她爸。 “唐依依,不管你怎么想,怨恨还是什么,现在躺在医院里,每天忍受病痛折磨的那个人都是你爸!” “你的生命是他给的,没有他,就没有你!” “而我,”唐希指向自己,“我是你妹妹,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才二十万而已,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唐依依这时笑了一下,没有流进眼底,“的确不算什么。” “那就好。”唐希抬起下巴,“我把卡号给你,你直接打卡上就行了,放心,这都是医院开的收据,不会多要你的一分钱。” 唐依依的脸上没有表情,“我说我同意了吗?” 唐希如同被人蒙住头打了一拳,她气的浑身发抖。 “你神气什么,不就是跟了个男人吗?” 难听的话还没开始,出现的青山揪住唐奕的衣领,拎小鸡一样,用力甩到地上。 车子扬长而去。 地上的唐希冲车子吼,“唐依依,你真要见死不救是不是?啊?!” 车里,唐依依低头刷手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下一秒,她把手机砸出去,指尖轻微发抖。 开车的青山飞快的扫向后视镜,又扫向前方。 唐依依用手遮住脸,做了两次深呼吸,恢复平静。 雪下个不停,一层一层往车窗上铺盖。 车子穿过街角,离开市中心,青山又看后视镜,后座的女人歪着头,睡着了,还是那么苍白,眼睑下有着清晰的疲倦。 他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幕,面容肃冷,若有所思。 c市,秋水山庄,银装素裹。 寒冽的大风和冷气被阻挡在门外,任它们怎么张牙舞爪,客厅依旧暖如春。 石进低眉垂眼,立在一旁。 大理石桌上摆着一壶茶,是他趁唐依依上洗手间的功夫,从她办公桌上给偷偷拿走的。 他知道自己能否安然无恙的离开,全指望这壶茶了。 秦正窝在椅子上,喝着还有些热气的茶,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石进开始汇报工作,包括唐依依白天在公司的大小事,详细到吃了多少,喝了什么。 这是他三天以来,每天必做的,也是最难熬的时刻。 秦正皱眉,“她中午没吃饭?” 石进小心翼翼道,“是。” 秦正放下茶杯,石进的心就跟着提到嗓子眼。 “她下午吃东西了吗?” “好像没有。” 气氛突变,石进的后背发凉。 秦正又端起茶杯,抿一口茶,直到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蔓延,流淌五脏六腑,浇灭怒火。 “继续。” 石进暗自舒口气。 看来那茶真的管用。 待了一会儿,石进前脚刚走,青山就过来了。 “先生,唐小姐今晚遇到了一点麻烦。” 秦正眼帘没抬,“说。” 青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客厅静的能听到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 随后传来沉闷的声响,一声一声,富有节奏。 秦正敲击桌面,淡淡道,“去问候一下唐平州一家。” “尤其是唐希,对她特别照顾。” 青山应声,“是。” 秦正摘下金丝边眼镜,捏了捏鼻梁,“她哭了?” 青山躬身说,“没有。”他看得见的角度,她没哭。 秦正挥手,青山退出去。 后半夜,房间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床头的一点火星子忽明忽灭,犹如鬼魅。 秦正阖眼抽烟,耳边响着很多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脑子里盘旋,扎根,挥之不去。 “阿正,你不就是想报复她吗,她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要让她不好过的办法多的是,其他的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 “人找到了,你又不放,如果是记恨她当年背叛你,卸下她的一条胳膊,断一条腿,丟进无人岛,自生自灭不就行了,或者设个圈套给她钻,让她背巨债,卖|进皇世,保准后半辈子都直不起腰。” “阿正,你是怎么打算的?” “如果唐依依身边有男人了,你会怎么着?” “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偷窥的感觉怎么样?” “完了,你完了。” “哥,你爱唐依依,你知道吗?” “有时候,自以为不当回事,其实不可或缺。” “你爱上我了是吗,秦大哥。” 指腹传来灼痛,烟烫到手,秦正将烟按灭。 黑暗中,他的神情变幻莫测,不会有人看到。 在山庄待到第四天,薛五上门了。 “卧槽,你怎么跑这大山里来了?要不是我从管家那里知道情况,找人跟着石进,还找不到你。” 薛五踢掉门口的一堆积雪,把手从皮衣口袋拿出来,叼了一根烟,拿打火机点燃。 “要剃发出家,吃斋念佛?” 秦正交叠着双腿坐沙发上看报纸,“下辈子可以考虑。” 薛五翻白眼,他大步过去,往旁边一坐,两条腿搁茶几上,吞云吐雾,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动。 “这里清净是清净,但也没劲。” 弹弹烟身,薛五说,“你一个人待着,不寂寞空虚冷?” 秦正抖了一下报纸,当他放屁。 把烟抽完,薛五支着下巴,调侃道,“唐依依不来,你就不回去了?” 秦正挑眉,“当然回去。” 薛五一脸稀奇,“那你这是搞什么?离家出走?” 秦正冷眼睨他,“别把我当你。” 薛五面部抽搐。 望着外头的雪景,秦正眯了眯眼眸,他需要想明白一些事。 在那之前,他不能见那个女人。 否则他根本不能冷静判断。 薛五扒拉扒拉头发,把腿放下来,他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是怎么想的,指望唐依依拿出一节台阶,比登天还难。 “为个唐依依,搞成这样,何必。” 秦正翻报纸,哗啦作响,“你可以走了。” 薛五又躺回沙发里,“雪下这么大,我大老远开车过来,连口茶都没有喝。” 秦正慢条斯理,“我自己都没茶喝。” 薛五,“……” 他环顾四周,“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走这几天,唐依依吃好喝好,丝毫不担心你。” 秦正把报纸一合,起身去倒水。 薛五冲他的背影问,“年三十你要在这里过?” 秦正拿杯子的动作微滞,那天他要带唐依依回曼哈顿。 “我把唐依依带来,你帮我搞垮黄家,怎么样?” “不怎么样。” 秦正口气变冷,饱含警告,“上次因为你出的馊主意,唐依依头后留了块疤,到现在还没去掉。” 真能撇清自己,好像唐依依受伤不是你弄的一样,薛五咳一声,“那你说,要我怎么做?” “只要你答应出手。”他现在就想让黄家破产,只有这么做,联姻才会取消。 秦正跟薛五说了几句。 “成交。” 离开山庄,薛五去找唐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