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暖一人心

她六岁时家破人亡,又被婶婶丢弃,养母给她取名宋熹微,天色微明,是新生的开始。 十九岁,她以惊人的钢琴技艺考取音乐学院,是人人艳羡的宋氏千金,公认的天赋少女,还有一个住在心里的少年赵晨光。 然而,堂妹的出现,将她隐藏的伤痛记忆唤醒。曾丢弃她的婶婶,突然宣告将成为宋家新一任的女主人,上位第一件事就是逼她放弃宋氏股权。而一次别有用心的替身演出,让她在学校身败名裂…… 亲生父母的死因、养父母的决裂、宋氏的岌岌可危,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被遣送出国的宋熹微幡然醒悟,终于不再退让,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准备,只等回国那一天…… 晨光之下,是否所有伤痛,皆能被治愈? 熹微乍现,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第六章
另一座有光的城
每周一上午八点半,三环以内靠近CBD的十字路口都格外繁忙,各色轿车排起长队,等待红绿灯交替。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巨幅显示屏播完每日新闻之后,居然切换到了娱乐访谈类节目。
大屏幕上,萧珩的面孔帅气逼人,正和主持人侃侃而谈。
“前面您说到,您和宋熹微女士已经认识快六年了,那么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主持人眼睛里八卦的光芒一闪而过。
萧珩笑着点点头,说:“大概六年前,我在美国,刚刚进这个圈子,压力非常大。每次烦得不行的时候,都会去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有一次恰好路过一家咖啡馆,看到阿微坐在里面弹钢琴,就听了一小会儿,我突然发现心情好了很多,后来我经常过去,就认识了熹微。”
“哈哈哈,这个相识的过程真浪漫,那不知道两位有没有计划把友情升华一下?”主持人进一步追问,满脸暧昧。
“这个……”
绿灯闪现,银色宝马7系飞一般地逃离路口。意识到马上会有一张超速罚单,赵晨光下线的理智才终于回归大脑。萧珩的声音,还若有似无地飘进耳中,他承认他很怕听到萧珩再多说什么。
自从听到宋熹微的名字开始,他就紧盯着屏幕,侧耳倾听他不知道的故事。原来,宋熹微在美国躲了八年,这期间,一个叫萧珩的男人,陪伴了她六年。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酸涩。
那是六年啊,比他和宋熹微书信往来加上在柳川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他可能真的不是最了解宋熹微的人了,他还有资格,靠近她吗?他把藏在紧贴着心脏的衬衣口袋里的银色麋鹿拿出,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这只鹿和她一样,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精致,只是一受到惊吓,就会远远跑开。
短信提示音叫回了失神的赵晨光,他拿起手机,亮起的屏幕上写着:
晨光,今晚可以见一面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赵晨光轻蹙眉头,继而摁下一个“好”,把短信发给了邹夏静。
会议室出现了久违的轻松气氛,宣传部的诸位鲜肉第一次发现,冷酷总监宋熹微笑起来的样子居然那么温柔。
温柔的宋总监满意地合上手里的策划书,道:“这份策划,做得不错。按照计划先和萧珩公司沟通一下,需要哪些方面的配合,今天整理好,发到我的邮箱,我会给你们提供最大的支持。”
“呃……其实现在就有一个非常需要总监支持的地方。”
项目负责人在周围组员力挺的目光中,摇了摇自己的手,一脸谄媚地开口。
宋熹微挑眉,看向负责人:“说。”
“这个……主题微电影的女主角,我们想,让总监您……本色出演。”
“对对对,我们组想了好久,觉得您最合适。”
“有话题,有亮点,再没有比您更适合的人了!”
“您能支持我们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完美地套路了宋熹微。她看着自己一众优秀的员工,微笑。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总监可能马上要颁布斩首令的时候,却见自家总监微微颔首,说:“好啊,不过我可一点儿都不专业。”
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众人因为这句话欢呼起来,少见宋熹微严肃以外的样子,在座众人除了突然,更觉得轻松,一时之间整间会议室都活跃起来。
助理苏琪跑到宋熹微边上,耳语几句,原本面含笑容的宋熹微变了表情。
“你们继续讨论一下细节。”
说完,她起身离开座位。
苏琪跟在宋熹微的身后,必须迈大步子才能跟上她的节奏。宋熹微把高跟鞋踩得“噔噔”响,走路好像带起一阵风,尽管没有表露得十分明显,但是苏琪还是察觉到了她此时不同于以往的情绪。
作为助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虽好奇总监的反常,苏琪还是选择保持沉默,紧跟着总监,履行自己的职责。
“你在外面,不要让别人进来。”
停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宋熹微交代苏琪。
宋熹微似乎低头做了一个深呼吸,以平复有些烦躁的心情。再抬起头时,原本盘旋在她四周的浮躁感都烟消云散。
她挂上谈判时独有的优雅笑容,步伐是奔赴战场的从容。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转过了头。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细纹,想也知道定然花费了不少的精力保养,嘴唇的颜色还是那么红艳,透着说不清的感觉,但肯定不是舒服的感觉。时光似乎没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宋熹微盯着她脖子上藏不住的细纹,冷笑,怎么可能会不留下痕迹呢?
“你有勇气回来,却不敢来见我吗?”
李梅媛双手叠放在腿上,一派气定神闲,红唇一张一合,锐利的目光好似要看穿宋熹微。
宋熹微慢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随意拿起边上的笔,轻点桌子,悠悠的语气透着几丝懒散:“我倒觉得,先找上门的,是沉不住气的那个。”
看她笑得讽刺,李梅媛一拍茶几,狠狠指着她,怒道:“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答应?”宋熹微搁下笔,笔碰撞在大理石面的桌面上,“铛”的一声,“李梅媛,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是任由你拿捏的宋熹微?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梅媛收回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冷哼一声:“翅膀硬了,以为能飞上天了?我奉劝你,识相的就滚回你的美国去。这柳川,一丝一毫,都没有你容身的地方。”
宋熹微笑出了声,不知道是笑李梅媛的自以为是,还是笑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女人逼得无处可去。她走到李梅媛身边,相差十几厘米的身高,让她俯视着李梅媛,她的声音冰冷,凉到了李梅媛心里。她靠近李梅媛的耳朵,轻飘飘地说:“婶婶,你是怕了吗?有的真相一旦揭开,对你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这样,你还觉得王牌在你手里吗?”
因为这句话,李梅媛的身子有片刻不稳,她忙移动一步,稍稍拉开了她和宋熹微之间的距离,重新站定。
她意识到宋熹微不同以往的变化,明白已经不能用过去的手段对待宋熹微了。宋熹微居然学会威胁她了,徐婉音的女儿比徐婉音要强。
“那么,你是回来正式和我宣战了?”她望向宋熹微,眸子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恨意。
“宣战?”宋熹微稍作停顿,“不,不是宣战,是告诉你,我们之间的账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了。”
她又靠近李梅媛,用更深的目光紧盯着李梅媛的眼睛:“要好好算算!”
察觉到李梅媛有些许慌乱,宋熹微冷笑一声,她不否认,此时捅破窗户纸和李梅媛兵戎相见的感觉很爽,她曾经怕这个女人怕到夜夜梦魇,现在却让李梅媛产生了恐惧。她知道,李梅媛是一个不容易战胜的对手,这个女人的心太狠了。
“宋熹微,不,还是该叫你邹慕音。你会后悔的,一定会。”李梅媛又恢复了高傲。
“是吗?我很期待呢。不过在这之前,我想您还是识趣地离开我的办公室。不是谁都会喜欢不请自来的人。”
“哼!”李梅媛冷嗤一声站起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办公桌下的那个抽屉,然后不作停留,直接离开。
坐回办公桌的宋熹微紧紧握着笔,直到笔壳被握裂,划伤她的手心,她才回过神来。她想,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了,不过是见李梅媛一面,强作镇定以后居然还会感到有些慌乱。久久地,她长叹一口气。很多事情没有缘由,说不上谁欠了谁,但是她知道,李梅媛对她所做的一切,早就超过了可以容忍的界限。
办公室外,苏琪还对这个优雅而来,气急离去的女人充满好奇。那边,一封寄给宋熹微的快递就被送到了苏琪手上。她看着快递,心知现在进去有可能成为炮灰,可她还是抱着被轰炸的决心,敲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宋总,这是您的快递……您需不需要来一杯菊花茶?”她试探地问道。
“你去和项目组协调我接下来的行程,把待办文件拿过来。今天晚上是不是需要和恒远的负责人吃饭?你去我家把我柜子里从左往右第六件裙子和鞋架上第三排第一双高跟鞋拿过来。”
宋总监十分冷静,面带浅笑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波澜。苏琪咂舌,女强人都这么善于控制情绪?不愧是宋总,苏琪领命,满怀钦佩地去完成上司布置的工作。
宋熹微拿过快递,上下翻看,撕开信封,一张邀请函掉在了地上。
她一低头就看到封面的钢琴还有邹夏静的侧脸,不等她捡起邀请函,手机就先响了起来。陌生号码,她从来不接,挂断后不久,电话又响了起来。
刚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上,电话那头邹夏静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宋熹微皱眉,敢情这母女俩今天是约好了要来找她的不痛快,还是想让她怼完当妈的再来怼这个当女儿的?
“姐姐,邀请函收到了吗?”邹夏静的声音别有含义。
“邹小姐,这里没有你的姐姐,有事请讲。”她也不掩饰厌恶,直接驳了邹夏静的面子。
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声有些起伏,就在她以为邹夏静要发怒的时候,却听到邹夏静若无其事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周六我要在柳川大学开一个演奏会。毕竟姐姐曾经也是柳川大学的话题女王,借着这个机会回母校看看吧。啊,对了,那天我要宣布和晨光订婚的消息,姐姐作为我的亲人,不会缺席吧?”
也不等宋熹微作出答复,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订婚?算算赵晨光也有三十二岁了,是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宋熹微捡起邀请函,随手放在桌上。不过是个演奏会而已,回国以后,她就没有怕的。
如果说,二十岁的宋熹微是一朵不谙世事纯洁无殇的白兰花,那么经过八年来自生活的粗暴洗礼,二十八岁的她就是一株怒放的曼珠沙华,高贵迷人,妖冶冷冽。
暗红色的礼服,藏着低奢的金色刺绣,细长的高跟雕刻成镂空的玫瑰,脖子上的粉水晶闪着晶莹的光芒,几丝卷发垂在前胸。略施粉黛后,她的举手投足,都美不胜收。
“要不,我还是和你一起去这个饭局吧?”认真审视了一下宋熹微的打扮,宋翊铭说道。
必须承认女大十八变,什么时候这个小妮子已经散发出这么迷人的魅力了?
她一笑,白白的牙齿露了四颗:“得了吧,就你那酒量,还是别毁了全能总裁宋翊铭的形象了,赶紧回去陪苏苏姐吧。等着小妹我大杀四方,拿下大单!”
宋熹微俏皮一笑,恍惚又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潇洒模样。宋翊铭捏捏她的脸,叮嘱道:“别逞强,不是还有哥哥吗,拿不下就算了,咱财大气粗不缺这个。”说完,他又转头对苏琪说道,“看着点儿你的上司,有事情直接联系我。”
敢不鞠躬尽瘁吗?苏琪默默领命。
坐在车上,忍了很久,苏琪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宋总,您和总裁感情真好,很令人羡慕。”
宋熹微闭起眼睛靠向后座,就在苏琪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她说:“是啊,我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这一刻苏琪明明白白看到了上司脸上的那抹怅然,第一次发现女强人也会有柔软的一面,这一面究竟是为了谁呢?真让人忍不住,为她心疼。
彼时,在宋熹微应酬的同一家酒店,被特意布置过的包间气氛异常僵硬。
赵晨光看着桌子上被摆成心形的红色蜡烛,还有刻意打扮过的邹夏静,蹙着眉。刚才他进来的时候,看着她的侧脸,还以为看到了宋熹微。等再看清楚环境之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满心疲惫。
“晨光,你在我身边照顾我十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对我有感觉的,这是我第十年和你告白,你愿意接受我吗?”
赵晨光打开大灯,破坏了暧昧的气氛。他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紧盯着邹夏静的眼睛认真地开口:“夏静,很早之前,我就和你坦白过了,我承认我有私心,照顾你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赎罪让自己好过,是我太自私,给你造成误会我很抱歉。”
“不,不是的!你是喜欢我的,谁会为了赎罪去关心一个陌生人,这话你自己信吗?”邹夏静有些激动,满脸质疑。
喝了一口水,稍微润了润嗓子,他诚恳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长大。我让你的人生失去了依靠,这些年我尽我所能去保护你照顾你。可这不是爱,你明白吗?”
“你知道的,这十年我的感情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每年在柳川的时间不长,可是每次我出事你都会回来,这样你都不承认心里有我吗?难道,十年的陪伴也不够你爱上我?”
邹夏静说得动容,看向赵晨光的双眸早就经过泪水洗刷,她承认,一直以来她都对他有很多不真诚的地方,可唯独感情她没有丝毫隐瞒。此时,她就像是一个玻璃娃娃,把自己所有的软肋都摊开摆在心上人的面前,只求那一点点怜惜。
“夏静,爱和责任不一样,你是我的责任,可我爱不了你。我丢了她八年,也找了她八年,失去她的痛苦我不敢再经历一次了。”
他的脸上,有邹夏静从未看到过的坚定与虔诚,好像那个她在他心里神圣到关于她的一字一句,都不容敷衍。
这样一句话,于邹夏静,宛如晴天霹雳。可她并没有疯狂,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反倒一阵冷笑:“呵呵……还是宋熹微。可是怎么办呢?她恨我也恨你啊,从你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那一天起,你们就已经没有可能了,你为了我忽略她那么多次,你还找得回来吗?而且,我告诉她,我们要订婚了。”
这下,冷静自持的赵晨光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本就对他误会良多,他们之间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他真的能找回她吗?
迷茫在他眼中持续不过几秒,理性的思维就已经给了他最好的答案,不管结果怎样,他都要去坚持。他最后好言相劝:“夏静,别被爱冲昏头脑,迷失自己。是我的自私让你误会,我很抱歉。我会让自己消失在你的视线里,不再打扰你。”
话说完,他径直起身,可满脸惊慌的邹夏静却紧紧抱住他的后腰。抿着唇,他掰开她的手,决然地离开。
他欠她一条命,还了十年又欠下一颗心,可他只能忘恩负义了,他的心给不了她,因为那颗心早就随着那个人的离去流落天涯,直到最近,才重新找回片刻安心。
踏入预定的包间那一刻,宋熹微毫不掩饰自己的精明,气场全开,一出场便惊艳四座。宋怀唐在柳川商界地位举足轻重,他的女儿在座,众人自然不能在言语上过分轻佻,但在商言商,做生意的历来不愿意吃亏。
美女在侧,虽然只能看看,但不妨碍和美女喝酒嘛。
热菜没吃几口,推杯换盏间,已经是三两烈酒下肚。一旁的苏琪看得心急,这么个喝法,总监铁定吃不消啊。
“来来来,宋总监,我再敬你一杯,现在像你这么优秀的女性,可不多见了啊,这杯酒说什么都要喝。”
恒远的负责人已经喝得面红脖子粗,还不等宋熹微咽下嘴里的酒喘个气,就又是一杯酒举到了面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故意要灌她。
这次合作她志在必得,谈下来不仅有利于翊铭国际开拓二三线城市的市场,更重要的是恒远这次有意向的合作对象里,除了翊铭国际之外,还有宋氏。
所以当下她也不推脱,仰头就又是一杯。
“好酒量!来,再满上!”边上有人起哄。
宋熹微笑意盈盈地摁住了眼前的杯子,又看了看边上的人,说:“李总爱酒,今日我必当好好奉陪的。这是翊铭国际的诚意,就不知道李总今天是不是也带来了恒远的诚意呢?”
她这几年变了很多,也可能是跟萧珩还有米柯待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养成了特别不爱吃亏的毛病。对方要灌她,她怎么着也要先把合约拿下,再谈喝不喝的事儿。
李总笑得谄媚,满面油光的脸实在让人无法心生好感,他打了一个酒嗝,凑近宋熹微说道:“宋总哪里话,今天这顿酒喝痛快,明天上午合同书一定准时送到宋总监的办公桌上!”
这老狐狸,宋熹微心中暗骂。看来今天注定是谁都不会放过谁了,不过是喝酒,她从来不怕的,不然也不会只身带着小助理杀到这个桌子上来。
“好啊,李总都这么说了,我明天一定在办公室,等着合同书的到来。”
宋熹微拿起盛满酒的玻璃皿,替李总斟满酒,然后举着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四周起哄声叫好声绵绵不绝,因为她的这一举动,酒桌上霎时热闹起来。
“宋总,您悠着点儿。”苏琪在宋熹微耳边小声耳语。
宋熹微莞尔,那笑容在苏琪看来说不出的妖冶。宋熹微也同样小声说:“没事,你保持清醒,别让我被卖了就成。”
这场饭局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到最后桌子上的菜也没动过多少,只是桌子上杂七杂八的酒瓶子看起来有些狼藉。一桌子男人都被自家总监喝趴下了,而总监居然还可以这么淡定地坐在位子上,实在是高手。苏琪又默默献上自己最高规格的膜拜。
等到人都走了,硬撑着的宋熹微也终于放松下来,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刺激着她的大脑,除了晕乎她就再没有其他什么感觉。
她确实很能喝,不过面对这种不怀好意的车轮战术,除了有些鄙视以外,她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要不是中途借着去洗手间的空当吐过两回,她保不准就在什么时候光荣倒下。强打着最后一点儿精神,她靠着苏琪往包间外走去。
灯火通明的大堂此时已经安静起来,被暖光一照,宋熹微越发昏昏欲睡起来。她不重,可是同样瘦弱的苏琪搀着她还是有些吃力。
大堂沙发上一直保持姿势不动的身影,在看到宋熹微走出来以后,也站起身来。看到醉得连路都走不稳的宋熹微,他好看的眉头已经紧紧皱在了一起。
只是两个小时前从眼角掠过的一抹影子,赵晨光一眼就确定那是她。他强忍着直接冲进包间把她带出来的冲动,一直在大堂等她。
几个大步上前,赵晨光已经走到了宋熹微面前。一片阴影盖过来,搀着宋熹微的苏琪一抬头,就看到经常荣登各大报纸的赵总脸黑得像墨一样,紧紧盯着自家总监不放。
“呃……赵总,您……有什么事吗?”
话都还没说完,她就见赵晨光打横一抱,把自家总监稳稳地抱在怀里,然后快步离开。
苏琪呆立当场,而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哇,赵总好MAN啊”。她犯了一会儿花痴,然后才反应过来,总监被抢走了!!!苏琪欲哭无泪,这算怎么回事儿,等会儿总裁来了要怎么交代。
另一边,被赵晨光小心抱着的宋熹微闻着熟悉的味道,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熟睡过去。看着怀里人面露满足又慵懒的姿态,原本憋着的一肚子情绪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她只有喝醉的模样没有变过,还是和从前一样。
摇头失笑,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后座,脱下外套垫在她的头下,再三确认她这个姿势不会不舒服以后,他又把左右两边的车窗各留了几厘米的空隙,这才坐到驾驶座上,缓缓发动了车子。
手机振动个不停,邹夏静的名字闪得欢快,他停下车,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邹夏静大着舌头叫着赵晨光的名字,好不容易问清地址,他把地址发给助理,然后把手机关机。
后座的人嘟囔了一声,他挂着笑,重新发动车子。
车速缓慢,车窗外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路过并吹了吹哨子,这些他全不在意。他不时通过后视镜看后座宋熹微的情况,看她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嘴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他再度减慢车速,更加集中起精神来。
等车子开到自家楼下,他的后背已经因为紧张,渗出了汗来。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小心翼翼的感觉,乍一出现,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冒了头,只是这个时候他没有精力去一探究竟,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这个姑娘身上。
前几年,赵晨光在外买了一套公寓,独居在外面。这几年里,大多时候他都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对这套公寓的定义不过是一个偶尔的落脚地而已。
可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因为公寓里多了个宋熹微,连往日冷冰冰的摆件都透着三分暖意。
慢慢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高跟鞋,她的脚后跟不知什么时候被鞋子磨破了一个口子,渗着些许血迹。她以前从不穿不合脚的鞋子,就像以前从没人愿意让她受委屈一样,想到这里,赵晨光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有点儿疼,鲜红的血迹刺激着眼睛,也有些疼。
赵晨光拿来医药箱,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着伤口,害怕酒精消毒会弄疼她,他不停地朝伤口吹着气,最后贴好创可贴。
这些事情他从没为谁做过,没想到做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处理好伤口,他又马上去拧了温温的毛巾过来,替她仔细擦了擦脸和手。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八年时间,她的眉眼长开了不少,以前略有婴儿肥的脸消瘦很多,令左眼下的那颗泪痣更为明显。难怪以前那么爱哭,原来长了一颗这么好看的泪痣。
赵晨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多么认真地盯着宋熹微。因为他俯下身,领带飘到宋熹微面前,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侧脸。
痒痒的触觉,让醉意蒙眬的宋熹微半眯着睁开眼睛,这个时候她毫无思维可言,见到赵晨光还以为是他又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她笑着伸手拽住他的领带,呢喃道:“赵晨光,你怎么才来接我?”
软软的声音让赵晨光为之一顿,他半撑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再有什么动静把宋熹微吵醒。她要是醒了,肯定不愿在这里多待。
宋熹微一个翻身又沉沉睡去,他这才长呼一口气。
他轻轻在她的眼睛上印下浅浅一吻,小声说道:“是我不好,来得太晚太晚了。”
最后,他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守着他的姑娘对着漆黑的天花板放空。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阵无节奏的砸门声隔着整个客厅传来。他大概猜到来人是谁,也不急着开门,反倒是先关好房间门,避免动静吵醒睡得正香的宋熹微。这样难得相处的机会,历来都是短暂的。
门一打开,还不等他说话,一记拳头直直朝他的右脸招呼上来。他没站稳,整个人都靠到了后面的墙上。
赵晨光擦擦嘴角的血丝,心道宋翊铭下手未免太狠了一些。
“赵晨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翊铭双目通红,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他上前揪住赵晨光的衣领,原想狠狠地再砸一拳,却生生忍住了。
赵晨光挣开宋翊铭的手,原本就少有表情的脸看上去更加严肃,他正正衣领,说:“微微喝醉了。”
最简单的陈述语气,让宋翊铭好不容易压制的火气噌噌噌又冒了上来。他讽刺地笑了笑,继而说道:“你现在想照顾她了?当初我拜托你照顾她,你却让她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八年!她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把她带回你家?你不想想她,也该想到你还有一个即将订婚的女朋友吧!”
他的声音近乎低吼,赵晨光怎么能,怎么敢把宋熹微带回家。
赵晨光沉默了半晌,倏尔一笑,很是自嘲:“我们都对不起她。”
这话一出,就好像当头泼下一盆冷水,把两个男人浇了个透。宋翊铭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说:“是,我们都对不起她。可是,晨光,这八年她活得太不容易了,她好不容易放过了自己,也请你放过她。”
赵晨光看着宋翊铭,目光里的坚定不容置疑:“我错过了她很多年,我不想再错过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假使你曾有那么一刻认真地看着她,你就会知道她多爱你!可你是怎么对她的?赵晨光,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丢下这句话,宋翊铭径直走向卧室,抱起还沉溺在酒精环绕的梦境中的宋熹微返回了自己家。赵晨光背靠着墙,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刚刚宋翊铭说什么?他说宋熹微爱自己?赵晨光,你真浑蛋啊!
玻璃挂钟里,两个金属小人还在一晃一晃,原本还有的那一丝丝温暖,随着宋熹微的离开烟消云散。看着空荡荡的公寓,赵晨光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睡梦中的宋熹微还不知道,这一个晚上她醉酒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会影响很多人的一生,会改变很多人的结局。
不过现在,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陷入了一场真实到吓人的梦境。
其实也算不上梦,只是记忆里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去,借着酒精出现在了梦里。
在生活最最难熬的时候,她的思念疯如杂草,致使她唯一一次点开了和赵晨光有关的视频。
为这个决定,她后悔过很多年。时至今日仍然在后悔,只是后悔之余多了一分自作自受的坦然。
彼时,她刚刚在美利坚站稳脚跟,修完商学院学士学位,拿到属于自己的第一份offer,过上了没日没夜的忙碌生活。那时,她发了疯似的想念赵晨光,想知道关于他的只言片语,最艰难的时候她拼命克制自己,终于还是缴械投降。
点开视频的时候,她的手在颤抖。可在视频里她看见的不仅仅是他,她看见了他们。巧笑倩兮的女子挽着他的手,得体地面对镜头。他曾经是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不爱露脸,不爱和媒体打交道,少有的给异性的亲昵都给了她,可如今他们之间早就没了她,爱情顺风顺水。
仅仅这样,她还不至于心痛到无法自拔。倘若没听到他说的那句话,兴许她会觉得世界尚存一息光芒。
他说:“夏静是我应当好好保护的女孩儿。”
心是真的痛到麻木了,连呼吸都一并艰难起来。那时候的她,还不能完全摆脱爱情的影响,认死理地爱着一个人,认死理地恨上了一个人。可偏偏,她最爱的人要用生命护着她恨的人,竟讽刺成这样。
当有一天,所有被黑暗掩埋的东西摆上台面的时候,他一定是站在对立面的吧……
最可笑的是,她怨他,气他,都是自己无理取闹。
你知道什么是世界上最绝望的爱情吗?
是你在爱他的世界里不思茶饭,他在他爱的世界里食甘寝安。
赵晨光回了一趟家,他在卧室里翻箱倒柜,终于从厚厚的书本里,找到了那封无意中捡到的信笺。
宋熹微的字体娟秀,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他一字一句地读,读到最后,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宋熹微半跪在人群中,发了疯要捡回信笺的模样。
他想,世界上可能再没有比他更糟糕的人了。
他捏着信纸,把自己关了一天。这一天里,他的脑子闪来闪去闪出的都是宋熹微的模样,是他明白得太晚,一错就是很多年。他们都有满腹深情,唯独他错过了正确的时间而已。
陆宛卿看着赵晨光紧闭了一天的房门,轻叹了一口气。上一次看他这样,是宋家姑娘下落不明的时候。
她端着一杯牛奶轻轻打开了他的房门,几丝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坐在黑暗里,仿佛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
打开灯,室内瞬间明亮,陆宛卿诧异地发现,从未哭过的赵晨光的脸上,挂着两行泪光。
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对宋熹微动心了的呢?应该是八年前,从看到她弹琴的那一刻开始。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想要去照顾她才不是因为宋翊铭,而是她早就被他放在了心上。他眼睁睁看着她经历那些无法承受的痛苦,心如刀割,这才明白,唯一牵动了他情绪的人,只有她。
他本打算等邹夏静做完手术,就去英国找她的。他们不要她,他要。就算她不喜欢自己也无所谓,哪怕顶着哥哥的名头都好,他要照顾她,呵护她,让她没有眼泪地生活。可是她不见了。当他站在她英国公寓紧闭的大门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觉得整个灵魂被抽走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八年里,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了二十六个国家,从欧洲到北美,每到一个地方,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找她。到最后他都快要放弃了,觉得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她突然就回来了,带着满身荣光和明显的距离感。
他为她相思发狂了八年,可是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她却陌生到让他连靠近她都不敢。他小心翼翼地和她说话,默默地去关注着她。可是他嘴又太笨,明明是想解开和她的疙瘩,却总让她误会成,他在替邹夏静说话。只有在她喝醉的时候,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她,不,他要的不只是这样。
醉酒醒来的邹夏静,呆呆地坐在桌子前,看着她和赵晨光的合照发呆。这是一起参加晚宴时媒体拍的,挂在网上被她打印出来。多可笑,八年都不够她握到他的心,还赔上了一身骄傲。
她突然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上,对着一片狼藉哈哈大笑。
她什么都争不过宋熹微,把她逼出国以后,她成为柳川大学音乐系的翘楚,可老师心里最得意的学生还是宋熹微。她以为她成了宋家的女儿,她把宋怀唐当作生父一样尊敬爱戴,但她明白宋怀唐只不过把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要的一切他都给她,却唯独吝啬于父爱和亲情。
连赵晨光也是一样,百依百顺地照顾着她,心里却从来没有她。凭什么她想要的宋熹微不费力气都能得到,嫉妒的情绪已经完全包裹住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完全爆发。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乎的人从来都不在乎她?
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可号码的那头,传来的只有冷冷一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真的做到这么决绝的地步了,这么想来,八年从来不换号码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如果有一天宋熹微打电话过来,他能够随时在线吧?
邹夏静又笑了,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一切以后的自哀或者其他。她觉得因为爱赵晨光放下的那些骄傲,突然全部都回来了。他不爱她,那就都不要爱了吧。她不忍心毁了他,也做不到祝福他,那她就毁了她。这没有错,她欠她的。
“咔!大家先休息一下,我们十分钟以后再拍。”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原本还绷着的宋熹微和萧珩互看着对方早就笑得不成样子,要他们两个演情侣,也不知道究竟为难的是谁。
“阿微你那个眼神,哪里是爱慕,你那分明是盯着自家的狗!”米柯一点儿也不婉转,赤裸裸地道出真相。
萧珩一听,拍上米柯的肩膀,似笑非笑:“您这意思,我不大像人呗?”
“噗——”一旁的小助理没忍住,笑了出来。
宋熹微摇摇手里的剧本,很随意地敲在萧珩头顶:“别闹,我NG多少次了,你们还不帮我。你看导演那个样子,恨不得把我撕碎了。”
“你也别着急,先把外套穿上,等会儿别感冒了。”
萧珩随手捞起外套,兜头盖在宋熹微身上,惹得她伸手就是一记无影掌。
“哟,相爱相杀啊。”
陶梦凡提着一大袋热咖啡,从人群外围杀到片场中心,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先打起了招呼。
米柯眼前一亮,看向陶梦凡:“怎么提了这么多东西,累坏了吧?来来,果子快帮忙接一下。”
宋熹微和萧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要问最近这浮世里最大的乐趣是什么,无疑就是米柯见到陶梦凡,犹如饿狼看见香喷喷的鲜肉。奈何鲜肉是一块速冻且高冷的肉,米柯的求爱之旅估摸着可以和每年大年初一的贺岁档喜剧相媲美。
果然,陶梦凡犀利的眼神一甩,张嘴就是一句:“慢着,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几个人当即爆笑起来,宋熹微站起身,搂住陶梦凡的肩膀:“这位女壮士,感谢您百忙之中探班剧组,还带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米柯,快替我们送上最崇高的爱意。”
宋熹微挑挑眉,揶揄之余不忘示意米柯接下重物。陶梦凡也不矫情,把手上的东西尽数砸在米柯手上,然后说道:“宋总最近可优秀了,不但和我们萧珩组起了荧屏CP,连大经纪人都成了你的私人助理。”
好友一开口,就是牙尖嘴利的损样。宋熹微失笑,掐着她的脸道:“别闹了,要开拍了。你们在这里等着,等会儿收工一起吃饭。”宋熹微摆摆手头的剧本,继而走进镜头。
这次的微电影大打煽情牌,把商业气息降得很低。微电影用四个片段把春夏秋冬串联在一起,从暗恋到热恋到误会再到携手相依。而这个过程里,男女主角所用的全部道具,都是翊铭国际的产品,既不会让观众审美疲劳,又不露痕迹地植入了广告。
此时拍的,就是第一幕,暗恋。宋熹微饰演的女主角一直默默跟在男主角的身后,看着他,爱慕着他。在男主角打球的时候,女主角偷偷往他的衣服边放了一瓶水,等她抬起头,发现男主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场上,站到了她的身边。紧接着是深情凝视,这一幕宋熹微已经NG了二十多次。
刚放下水,宋熹微按照剧本,抬起头来,接着她就愣在了原地。萧珩的身后,围观的人群中,赵晨光静静地站在那里,深情地凝视着她。
她错开眼神,对上萧珩的目光,集中精力看着萧珩,脑子里是怎么都甩不掉的赵晨光,不自觉流露出了她最为熟悉的情感。
“好,过!”
这一条终于通过,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长舒一口气,终于收工了。而宋熹微还站在原地,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玩心大起,萧珩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这么帅啊,看得都回不过神来?”
“别闹。”宋熹微拍下他的手,眼神不自觉地往他身后飘去。
萧珩循着她的视线往后看,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尤为显眼的赵晨光。好一会儿,赵晨光才从人群中离开,宋熹微也终于回过神来。
每次见到赵晨光,宋熹微就变成了有故事的女同学,萧珩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一定有过什么。
“请问哪位是宋熹微小姐?有您的花。麻烦签收。”
一束紫色风信子被递到宋熹微面前,她却像炸了毛一样,紧紧拽着那束花,想直接丢掉又收回了手。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对不起”,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道歉?
晚上吃饭,米柯、陶梦凡尽情演绎相爱相杀,宋熹微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俩闹腾,笑意不达眼底。全程关注着她的萧珩站起身,说:“给他俩创造二人世界,我们出去走走?”
两个人散步在酒店的花园里,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花园里喷泉的声音。
“赵晨光就是那个我喜欢很多年的人。”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常萧珩都看在眼里,他很好奇但不询问,一如既往尊重着她。索性,她也不隐瞒,何况对于萧珩她从来都没什么好隐瞒的。
走到圆桌前坐下,宋熹微笑着看向萧珩:“你一直想问我,又从来不开口。干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故事很长,要从一个很幸福的三口之家说起……”
那个时候,宋熹微跑去了美国,心想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拿着最低的薪酬,过着最普通的生活,聊度余生。
如果没有在美国碰到生父以前的同学,可能她至今都还只是纽约闹市咖啡馆里忙碌不停的咖啡小妹。她忘不了那天下午的交谈,从那天开始,她就站在了一张黑暗密布的网前,只等着她抽丝剥茧,去发掘那些真相。
不顾一切地去考商学院,不要命地打拼出一席之地,终于她觉得自己不再脆弱得一击即破时,她回来了。逃避了八年,终于还是要面对。
她必须承认,听到邹夏静说他们要订婚的时候,她还是难过了。赵晨光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念念不忘?
“傻丫头,喜欢就上啊!白跟珩哥混了这么久,啧啧,没出息。”
萧珩拍她的头,阴影里,他的脸上藏着些许落寞。
“是曾经喜欢,快不喜欢了。明天,邹夏静的音乐会,珩哥陪我一起去呗?我想看他幸福,又怕我做不到只是看着他幸福。”她无辜地看着萧珩,可怜地眨了眨眼睛。
“怕什么,怕自己冲上去抢亲啊?小傻瓜,明天我去接你。”
萧珩掐着她略有婴儿肥的脸颊,满目调笑的背后是一贯深藏的情感。
赵晨光一直仰头盯着,直到高层公寓楼第二十三层亮起了灯,仰得久了,后颈传来阵阵酸胀。他全不在意,察觉到自己脸上不自觉挂上的笑意,他笑着摇头坐进了车里。
他点燃一根烟,却一口也不抽,任由猩红小点在夜色里缓慢移动至指尖。他笑自己一个已经年过而立的人居然被感情弄得步步拘谨,又发现在感情上,他其实一直都拎不清。
副驾驶座上还放着一双女式单鞋,他不是很了解女鞋,面对满目琳琅的货架他只认得这一个牌子,是以前她很喜欢的牌子,他记得她说过这家的鞋穿起来最合脚。
他提过鞋盒,缓步走进楼道。这是他第一次止步在她门前,她一直都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女生,连家门前也不忘摆上几盆花草。
鬼使神差,他把鞋子挂在了她的门上,然后弯下身,偷采了一朵她的花。门锁适时传来一声响,赵晨光一惊,赶忙闪身躲进楼梯间。
门把手一动,挂在上面的鞋盒掉在地上,在明亮的楼道里发出一记闷响。宋熹微在看到鞋盒上熟悉的LOGO时,就已经忘记了她是要出来丢垃圾的。
垃圾袋被她随手放在门口,敞着的袋子里掉出一些垃圾。她没顾上整理,紧捧着鞋盒,打开。
果然是他送的,这个牌子除了他,没人知道她喜欢。一双软底平跟的杏色单鞋,鞋子两侧各有一只漆片银色小鹿装饰。鞋子下静静躺着一张纸,上面潇洒的字迹一如往昔,纸上说:不合脚的鞋我帮你丢了,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她嘲讽地轻笑一声。什么时候,他们才可以停止对她说这句话,明明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对不起。
大门重新合上,一直压低呼吸的赵晨光才舒了一口气,要是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估计都会笑话他。鞋盒已经不在门口,他收拾好她门口的垃圾,连着袋子一起提下了楼。
门后面紧盯着猫眼的宋熹微紧紧抓着门把,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冲出去,直接问一句为什么,她想自己应当是要愤怒的,他都要订婚了又跑来做这些干什么?可她没有愤怒,只是觉得本来带着凉意的晚上,稍稍有些暖和。
她可以拒绝世界上所有热情,唯独无法拒绝他的善意。
最后一次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去接受他的好。
柳川大学没什么变化,校门还是那么磅礴大气,不时有学生在门口来来去去,她昨天好像还是他们这个样子,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转眼社会就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这么多不可磨灭的痕迹。
“今天到场的媒体应该会比较多,你们两个找一个角落待着就行了。田果,你护驾。”
米柯的语气三分玩笑,七分正经。按他说,萧珩今天实在不应该答应陪阿微过来。最近他们两个的绯闻炒得火热,萧珩的曝光度上去了,对翊铭国际和萧珩的事业都是双赢。但是,炒绯闻这种东西,最重要的就是把握一个度,一旦过了头,好事就会变成坏事。
萧珩大概也是个傻子,遇上宋熹微的事情就从没听他说过一个“不”字。
反倒是米柯的话提醒了宋熹微,她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萧珩也由着她。仗义,她用拳头轻碰了碰萧珩的肩膀。
邹夏静今天可谓盛装出席,低调又贵气,看着她举手投足的姿态,宋熹微不由得感慨,人民币果然还是很厉害。回来以后,宋熹微多少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听说她因为钢琴拿过很多奖,被称赞有才华有颜值有内涵,算是时下柳川颇具美名的名媛之一。
宋熹微环顾四周,整个音乐厅基本已经坐满,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是熟脸,算是社会精英场,看得出来,邹夏静这几年确实成功,面子大得可以。
“是熹微吧?”身后的语气似不大确定。
宋熹微看清人,微笑着打着招呼:“老师,好久不见。”
“是挺久不见了。”宋熹微曾经的老师仔细打量着她,眼尖地看到了她的手指。
察觉到老师的目光,她不太自然地把手藏了藏。钢琴老师慧眼如炬,只看一眼学生的手就大概看得出学生是不是有在刻苦练习。
感觉到她的不自然,萧珩的手攀上她的肩膀。她笑了开来,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身边每个人都觉得她很脆弱,一有风吹草动他们比她还要紧张。一旁田果紧跟着两个人,目光悉数放在了萧珩身上。
和老师打过招呼后,三个人找了个位子坐下。
那一边萧珩还对她有些紧张,她失笑,拉着田果坐在两人中间隔绝目光。她是真的不那么在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放弃了音乐得到了其他,没什么不公平的。
邹夏静之前一直张望台下,宋熹微一进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可她今天顾不上宋熹微,这个场的男主角已经换了人,她心存希望,等的是赵晨光出现。
音乐停下来的时候,后门黑暗角落走进来一个人影,面前人头攒动,他一眼就锁定了那一头柔顺的长发。
找了个靠近她的位子坐下,赵晨光双手交叉安放在腹部,把目光投向了舞台。
那边邹夏静已经谢幕,拿着话筒走向台前,笑意款款地看着台下,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赵晨光的方向。
“很感谢大家参加我的音乐会。在座的各位有亲人,有朋友,你们一同见证着我的成长,陪我经历过许多难忘的时光。今天呢,在这里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和大家宣布,我找到了陪我一生的人……”
田果明显感觉身边的宋熹微浑身有些僵硬,萧珩也一并看着她。
“熹微姐,没事吧?”田果握了握宋熹微的手。
宋熹微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摇摇头,紧盯着那处,更专心地去听舞台上那人的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知晓答案的样子,仿佛没什么悬念,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可没想到的是,随着邹夏静的话语,缓缓走上台的并不是所有人以为的赵晨光,而是李畅。
宋熹微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以前和陈俊他们玩在一起,听说一直是个花花公子。花花公子李畅打扮起来,模样还庄正,和邹夏静站在一起倒也不违和。
台下的人显然都蒙了。隔着重重人影,宋熹微都可以想象到坐在前排的李梅媛会是怎样的表情。
李梅媛中意赵晨光这个女婿很久,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两个人拖了这么多年的关系定下来,哪里想得到自家女儿突然上演这么一出戏。要不是因为四周皆是名流,她保不齐立刻上台阻止。
“能遇到李畅,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我的姐姐宋熹微,说起来,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还是在姐姐的生日晚会上。姐姐可以给我一些祝福吗?”
现场更热闹了。
可是在宋熹微看来,这更像是一场闹剧。她有些摸不清,邹夏静这一出到底演的是什么戏。
追光灯打在宋熹微身上,冷冷的光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也冷冰冰的,她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四周的人随着追光也一直看着她。
就在萧珩和赵晨光马上要为不作反应的她挡住各种探究目光的时候,她站起了身,步伐从容地走下长长的阶梯,最后走上舞台。
她和这个舞台一直无缘,第一次站上这里居然是为了祝福邹夏静。
她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看向场下,目光和邹夏静一接触,就擦出激烈的火花。她的目光没有感情,在邹夏静的解读下却变成了无声嘲笑。
“姐姐在我和李畅的关系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所以我最想得到的就是姐姐的祝福。”邹夏静顾自演戏,表情无懈可击,她特意加重了“很重要的角色”几个字,被有心人解读出好几个含义。
宋熹微没有陪她演下去的兴致,她淡淡开口:“首先,我要说的是,宋家历来只有两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上头只有一个哥哥并没有妹妹;其次,谢谢邹小姐愿意让我见证你的幸福,祝福的话我不太会说,不过你们两个确实般配。”
媒体沸腾了。早年就有很多猜测,说李梅媛和继子继女关系糟糕,但是从未有过哪一方给出明确的答案,大家也都顾忌宋怀唐的身份,这个料一直压了很多年不敢爆出。而宋熹微今天的举动,无疑坐实了不和传言。
说不和其实已经算是客气的说法了,这哪里是不和,明明是敌视。
李畅本来打算一直看戏,可既然他和邹夏静已经绑在了一起,此时他就不得不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未婚妻。他笑得有些邪气:“很感谢宋小姐,既然我和夏静已经准备携手共度余生,那么我自当尽力保护她不受伤害。”
李畅话里有话,期间还伸手紧紧搂着邹夏静的腰,仿佛在预防宋熹微要做出什么一样。
还真是一摊浑水,大家搅和得都很起劲儿。宋熹微看着台下众生百相,心里充满了厌倦。她都还没有发难,他们倒是忍不住先开始了。既然要拖她下水一起演戏,那她自当配合才好,否则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苦心。
她咧嘴一笑,看着两人,无形让人感到压力:“说起来,当年李先生为了追邹小姐,也算是煞费苦心。不过邹小姐如今放弃护花使者选择您,看来您一定做了很多努力。”
不过是话里有话,她也会说。只不过,说之前她犹豫了那么些时候。她其实不想把赵晨光拖下水的,可她最后还是这么做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再看不下去这出闹剧,李梅媛走上了舞台,背对着台下的时候她的眼中有三把刀子,台上三个人各分一把,都是一刀致命的那种。
三个人的反应也不相同,宋熹微冷笑,李畅冷漠,只有邹夏静稍稍有那么一瞬间心慌。
而当李梅媛转过身面向台下时,她又变成了一如既往端庄大方的模样。这么些年,她给自己在外的形象塑造得很好,成立慈善基金,投资孤儿院,投资福利小学,拿着宋家的钱堆砌自己的好名声。外界也格外买账,对她好评如潮。
也因此,她一站上舞台,四下纷纷的议论声,自动止住。
“夏静这个孩子不懂事,本意想和大家分享幸福,没想到差点儿演变成闹剧。熹微好几年没回来,和我们的感情确实很淡,也是我这个做继母的不够称职,不过能看到你祝福夏静,我们都很欣慰。难怪怀唐一直都说,你这个养女,是最善解人意识得大体的。”
宋熹微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养女”那两个字传入耳朵的时候,她差一点儿没有站得住。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听台下热闹成什么样子了,她看见的是李梅媛挑衅的目光,邹夏静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下,她才算是真正的没有顾忌没有软肋了,她害怕被知道的,都昭告给天下了。幸好这些年也经历过一些风浪,泰山崩于眼前,她还做得到得体微笑,明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面上还能够做到淡定得好像现在全场讨论的都不是她。
赵晨光先萧珩一步,走到了宋熹微面前。他看出了她故作镇定下的慌乱,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让她能把重心倚靠在他身上。后来,宋熹微不大记得赵晨光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离会场,她只知道自己全程一言不发,面带笑容,看起来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看到赵晨光上去,萧珩原本急促的步伐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笑着看向紧跟着自己的助理,很随意地说:“小爷饿了,果子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萧珩你这个大傻子。
田果把他眸子里的失落尽数看在眼里,在心里心酸地骂道,脸上却是笑着应道:“好啊,老板请客。”
几年前,宋熹微还在纽约街头的咖啡厅当打工小妹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研究洋流的年轻人,他告诉宋熹微,有时候看似平静的海面下说不定正有无数洋流汇成暗涌,随便一股都足以撕碎小型船舶。
她觉得现在自己就是那片汪海。
她面色平静地喝着眼前的樱花乌龙,坦然接受对面赵晨光半担心半拘束的目光注视。窗户外面的雨声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倘若她还是早几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下一秒她可能就要冲出去跑一跑了。
“想去哪里?我陪你。”
赵晨光的温度从手上传来,温温的,像他这个人一样,温暖之余还能带来些安定。他当然知道“养女”这两个字对宋熹微来说意味着什么,在他们长远的通信史中,他一直明了她对这两个字的恐惧。
他了解她,但不是全部。比如说,她从来都是缺爱的。
不喜应酬又毫不拒绝和父母出席宴会,不爱打扮却又总要求自己衣着得体。她喜欢安静,可整个宋家最不安静的就是她,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每个人喜欢的样子,然后努力去变成每个人喜欢的样子。
人人都称赞宋怀唐的小女儿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堪称名媛典范。那不过是因为,她把每个人喜欢的样子拼凑成一个模子,磨磨打打,把自己套了进去。在她最深层的意识里,始终没有甩掉“养女”这两个字。
尽力做到人人喜爱,是为了不被丢弃,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被丢弃了。
搁下手里的杯子,她一手撑着头,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慵懒的目光对上赵晨光深邃的眸子,说:“我没什么事,我的的确确是宋家的养女,这是事实。”
是了,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恐惧是用来面对的,逃避只是延长恐惧的辐射时间罢了。她在灯火下笑意阑珊,居然找不到那些暗涌了,她发自肺腑地开心,今晚可以安睡。
可她越是这样,赵晨光越觉得心疼。他很想拥抱她,紧紧地拥抱她,让她知道他在这里,可以倾诉可以依靠,可以没有顾忌可以随性撒娇。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她没有反抗,乖巧地靠在他的怀抱中,任由他温暖她冰冷的皮肤。
他们这样静静拥抱了很久,像一对情意正浓的恋人,难舍难分。在这种错觉里,赵晨光以为她真的放下了盔甲依靠着他。
而宋熹微的眼睛仍旧清明,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理智。他的怀抱确实很温暖,也有她奢求过很久很久都没有得到的安稳,可惜她不是冒险家,随性二字早就消失在了她的规则里。
“谢谢你陪我,到这里就够了。晨光,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要补偿我,也不要怜悯我,这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样子。”
抱住宋熹微的手在一瞬间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悲伤地哭泣分很多种,笑着流泪是最震荡人心的。致命的话也分很多种,而和风细雨的平静语气,才字字诛心。
此情此景比不欢而散还要糟糕,赵晨光眼看着宋熹微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挪动着步子,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的勇气。
他太了解她了。
她没安全感,恋旧,认死理,对喜欢的人死心塌地。
她充满傲气,率性,不将就,决心放手就干脆得不留余地。
大概她是真的彻底放下了,终究是太晚了吗?
朋友?赵晨光苦笑,一半身子站在雨里,冷冰冰的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庞滑下,卷走了他周身的温度。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