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暖一人心

她六岁时家破人亡,又被婶婶丢弃,养母给她取名宋熹微,天色微明,是新生的开始。 十九岁,她以惊人的钢琴技艺考取音乐学院,是人人艳羡的宋氏千金,公认的天赋少女,还有一个住在心里的少年赵晨光。 然而,堂妹的出现,将她隐藏的伤痛记忆唤醒。曾丢弃她的婶婶,突然宣告将成为宋家新一任的女主人,上位第一件事就是逼她放弃宋氏股权。而一次别有用心的替身演出,让她在学校身败名裂…… 亲生父母的死因、养父母的决裂、宋氏的岌岌可危,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被遣送出国的宋熹微幡然醒悟,终于不再退让,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准备,只等回国那一天…… 晨光之下,是否所有伤痛,皆能被治愈? 熹微乍现,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第二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儿
在父母出事之前,还叫邹慕音的宋熹微,真的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更想象不到有一天她会失去父母的保护,变成街边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不,不对,她还不如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她连一根取暖的火柴都没有。
宋熹微还记得,发生车祸的那天,她被路人抱在怀里捂着眼睛。耳边,有惊呼声,有救护车的声音,有人唏嘘,有人感慨。路人在耳边安慰她,不怕,不怕,不怕。直到交警到来,他们轻声问:“小朋友,除了爸爸妈妈,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怯怯地开口:“叔叔。”
然后,他们把她抱进警车,给她一瓶牛奶和一块面包,却再没有人来和她说话。可是,爸爸妈妈呢?不是说好一起回家的吗?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被白色的布裹起来?为什么有那么多鲜红的血?为什么他们一动不动?越想越害怕,她就那样在车里大哭,可是所有人都忙着处理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没有人听见她的哭声,一个都没有。
她从来不曾经历过死亡,她的生活是爸爸妈妈精心营造的天堂,花是香的,天是蓝的,阳光永远那么和煦温暖,爱的人总是微笑地站在看得见的地方。所以六岁的她永远想不到,她第一次面对的死亡,就是至亲永远离开了她。
她最后被带到了警察局,事故判定肇事者承担全部责任,但是肇事者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她以为乖乖坐着等待的话,会等到爸爸妈妈来接她,但是没有。直到深夜,终于有人来接她,她仔细地看了好久,才认出眼前这个头发凌乱、好似经历过莫大哀痛的女人,是搬来海城以后,只见过两次面的婶婶。
婶婶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办完手续就领着她,一前一后地走着。
“婶婶,我们是去找爸爸妈妈吗?”慕音怯怯地开口,婶婶面无表情的沉默实在让她感到有一些害怕。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婶婶是很爱笑的,尤其是面对她们家人的时候。
“婶婶?”慕音好不容易跟上婶婶的大步子,试着去牵婶婶的手,但是却被婶婶甩开了。
终于走到目的地,婶婶随手丢给她一件白色麻布的衣服,声音冰冷得不带一点儿温度:“穿上衣服,送你爸爸妈妈还有你叔叔最后一程。”说完,婶婶再不理会满脸迷茫的邹慕音,径自走开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等慕音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满是黄白菊花的大房间里。大房间里有爸爸妈妈的合照,这张照片她见过的,其实是全家福,她就在爸爸妈妈的中间,可是这张照片好像是被拦腰砍断,竟然把她剪掉了。照片里的颜色也不对,那天妈妈明明穿的是一套粉红色的洋装,脖子上的项链有粉色水晶坠子,可是照片里不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是黑白的。
她还听见有小孩子的哭声,她好奇地循着哭声前往,发现另一个房间也是黄白菊花,只是照片不一样。但是照片里的人她认得,那是爸爸的弟弟,她的叔叔。正哭着的那个小女孩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竟然是她的堂妹。
“夏静,你怎么哭了呢?”宋熹微掏出自己的花手帕,轻轻给堂妹擦眼泪。
“妈妈说,爸爸死掉了,再也回不来了。姐姐怎么不哭呢?姐姐的爸爸妈妈不是也死掉了吗?”邹夏静的声音带着不解,姐姐难道不难过吗?
“死掉?再也回不来了?我不相信,我要去问婶婶。爸爸妈妈说,他们会永远陪着我啊,怎么会再也回不来了呢?”因为夏静的话,慕音顿时受到了冲击,她急急忙忙地想去找婶婶求证,一转头向后跑,却刚好急急地撞到婶婶身上。
“急急忙忙做什么,怎么一点儿教养都没有?”婶婶低声呵斥,脸上的表情像是霜一样冰冷。
“婶婶,爸爸妈妈回不来了吗?死掉了吗?”邹慕音紧紧地拽着婶婶的衣角,满脸焦急。
“是,死掉了,再也回不来了。”婶婶的话没有一点儿起伏,平平的音调,陈述着一个孩子无法承受的事实。
“我不相信,我要去找他们!”
邹慕音急急地想要跑出去,却被狠狠地拽了回来。婶婶像疯了一样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按着跪在地上大声咆哮:“你给我好好跪着!你已经是孤儿了,你没有爸爸妈妈也没人宠了!如果不是为了赶去处理你爸爸妈妈的车祸,你叔叔就不会死!你们毁了我的家,我还照顾你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要是再闹,我就把你丢掉!”
从来没有被人大声凶过的邹慕音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有些不可置信,那么温柔的婶婶居然也会有这么可怕的一面。她很想哭,却一点儿也不敢哭出声,紧紧闭着嘴巴不让喉咙发出一点点声音,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她在灵堂里跪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看着爸爸妈妈的骨灰盒被埋葬进坟墓里。叔叔的墓前聚了很多人,可是爸爸妈妈的墓前除了帮忙安葬的工作人员以外,就只有她。此时的邹慕音一点儿都不知道,从此以后,她将会面对多少她这个年纪无法承受的伤痛。
葬礼结束之后,婶婶带着堂妹一起住进了邹慕音的家。婶婶说她们家的房子是租的,现在要省下租金来养她这个讨债鬼。原本富裕的生活好像一下子拮据了起来,再没有每天早晨定时出现在餐桌上的牛奶和荷包蛋,有的只是妹妹喝剩下的没什么温度的牛奶,或者是冷透了的咬了一半的馒头。再没有钢琴课和舞蹈课,更多的时候邹慕音只能躲在房间的小角落里,看着婶婶带着妹妹出门,看着妹妹回来时满足又开心的样子。
她越来越害怕婶婶,可也越来越依赖婶婶。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如果没了婶婶会怎么样,会像街边的小乞丐吗?脏兮兮吃不饱也穿不暖?还是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连一双合脚的拖鞋都没有?所以,她尽可能地乖巧,不吵也不闹。有时候想爸爸妈妈想得狠了,就偷偷躲在婶婶听不到的地方小声地哭。
尽管卑微成这样,她依旧没有从婶婶那里得到好的待遇。婶婶喝醉酒的时候,总会把她关在阳台上。起初她还可以透过透明玻璃看到妹妹正在看的动画片,但后来婶婶会拉上窗帘,她就只能和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聊天。最后花花草草也没有了,只有灰扑扑的阳台和乱七八糟的杂物。
这样的生活也不是没有一点点快乐的,幸好还有夏静。夏静会在慕音被关在阳台的时候偷偷把糖藏在阳台给慕音吃,或者是趁着自己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尽量多地剩下牛奶给慕音喝。她还会把偷偷攒下的零花钱分给慕音,两个人一起去买五毛钱的棒棒糖吃。
但渐渐地,夏静也不再给自己剩牛奶、藏糖果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婶婶发现了,那天婶婶把夏静叫去房间里聊了很久很久。等夏静出来的时候,她眼睛通红。慕音焦急地跑上去,却被夏静避开了。
与夏静的冷漠一起到来的,是婶婶更可怕的对待。六岁的慕音还不是很会给自己洗头,不小心把水弄得满地都是,就会被婶婶拽着头发狠狠按进水里。做错了事情,就被要求捧着蜡烛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滚烫的蜡油烫得慕音几乎要尖叫,但膝盖下冰冷的触感又让慕音觉得蜡油的温暖让人无法舍弃。
不是没有过实在忍不了大哭出声的时候,饿极了的慕音抢了夏静的牛奶,却被夏静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夏静比慕音小一岁,但是力气比瘦弱的慕音大很多。把慕音推倒在地,夏静大叫:“你为什么什么都要和我抢,如果不是你我的爸爸就不会死掉!妈妈对你那么好你也不知道感恩!我讨厌你,讨债鬼!”
被夏静喊来的婶婶随手拿起东西就狠狠地往慕音身上打去,很疼很疼,比最怕的打针不知道疼了多少,疼得慕音觉得自己的背要裂开了。然后,她一边躲一边大哭,惊动了邻居家的保姆阿姨。阿姨会拦下婶婶,但是阿姨也会说:“你这个孩子太不懂事了。你婶婶收养你已经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妈妈了,你怎么连妹妹的牛奶都要抢。”
可是我饿啊。慕音在心里悄悄地说,她知道这句话不能说,说出去以后一定又会被婶婶责骂。大家都说婶婶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对死去的哥哥嫂子留下的孩子那么照顾,而且自己还是寡妇。所以慕音什么话也不敢说,她怕婶婶把自己给丢了。
但是最后,她还是被婶婶给丢了。
有一次慕音发烧,婶婶随便丢了一块脏兮兮的毛巾给她,让她自己沾了冷水捂额头上,然后就忙着去打电话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慕音听到婶婶对着电话说:“这台钢琴很新,希望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那一瞬间,迷糊的慕音登时一个激灵,她发烧的小脑袋中旋转着一个声音,婶婶要卖掉钢琴!卖掉妈妈最喜欢的、哪怕是大老远搬家也要带过来的钢琴!婶婶又没有钱了吗?她们住进来的这几个月里,婶婶卖掉了妈妈的首饰,爸爸的手表,前几天刚卖掉了爸爸那套很贵的相机,怎么又要来卖钢琴了?慕音抓紧脖子上那条偷偷藏起来的妈妈最爱的项链,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留下妈妈的钢琴。哪怕婶婶从来都不允许她弹奏。
几乎是一瞬间,慕音急忙冲出去大喊:“不许卖掉我妈妈的钢琴!”
似乎是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怯怯的慕音会这么大声说话,婶婶有些错愕,但很快就讽刺地笑道:“不卖掉钢琴,你给我钱来养你啊?你吃吃穿穿不要钱啊?”
“婶婶明明有钱!婶婶已经卖掉那么多东西了!怎么可能没钱!”尽管说得很大声,但是慕音小小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发抖。她想自己一定会被婶婶打的,而且一定会被打得很狠,但是她不能怕,怕了,妈妈的钢琴就会被卖掉。
“真是好笑,你知道现在东西多贵吗!养你这么个讨债鬼你还不知道感恩!你都记着呢是吧?我卖了东西你都记在心里呢?”
鲜红的指甲狠狠地戳着慕音的额头,婶婶好看的红唇一张一合,语气满是不屑和冷酷。
“可是这是我的家啊,这些都是爸爸妈妈的,婶婶这么做是不对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慕音说话也不经大脑了。
“你的家啊?那是我们母女凑上来占你的便宜了是吗?是我们要抢你的东西了是吗?”婶婶怒极反笑,把慕音关进了黑漆漆的房间里,“好好在里面待着,你的家?你的家里也是我管着你!你死掉的爸妈顾不上你了!”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靠着墙壁的慕音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她从小就怕黑,在小角落里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莫名地恐惧。
“姐姐,你在房间里面吗?”夏静在门口小声地叫着。
“我在里面,可是很黑,我害怕。”她有些诧异夏静会在门口,以往自己挨罚夏静都是看着动画片,连头都不转一下。
“那我陪你聊聊天,你不能告诉妈妈。”夏静在门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可是,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慕音不敢相信这突然而来的温暖。
“姐姐很可怜,虽然妈妈说你害死了爸爸,但是你应该不是故意的。我再讨厌你,你就更可怜了。”
夏静的话让被关在小黑屋的慕音有了一点点安慰,妹妹不讨厌自己了,这应该是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两姐妹隔着一扇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着聊着,慕音就这样在黑暗中睡着了。
出乎意料的是,醒来的慕音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公主床上,有些慵懒的阳光洒在粉色的床幔上,也洒在她的脸上。
“小音,睡醒啦?婶婶给你做了早餐,快来吃。”
一改往日的冷漠和谩骂,婶婶突然又变成了初见时那个温婉的女人,慕音心想,这是不是一个梦?
“这傻孩子,在发什么呆,快点儿洗漱一下来吃早餐了,吃完婶婶带你出去玩。”婶婶温柔地笑着说,曾经可怕的面容瞬间柔和了起来。慕音拍拍自己的小脑门,有些疼,看来不是梦。是真的啊,婶婶不讨厌自己了,她对自己多么温柔啊!
消瘦的小脸溢满笑容,原本早就不再光彩熠熠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慕音几乎是飞快地洗漱完毕,又飞快地坐到了餐桌前。夏静坐在自己身边,两个人的面前都是热乎乎的牛奶、吐司和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这一切和爸爸妈妈在身边的时候一样。突然到来的小幸福让慕音惊讶又开心,牛奶和吐司真美味啊,荷包蛋原来这么好吃。这些原来天天都能吃到的东西此刻好像十分珍贵,慕音甚至舍不得大口咀嚼,就怕吃完以后,再也没有了。
“妈妈,你今天要带我们去哪里玩儿啊?”夏静看向正在厨房忙碌的妈妈,颇有些期待地问道。
“你不是要去学画画吗?妈妈带你去玩儿了很多次,今天就只带姐姐出去玩儿。今天你就跟着隔壁的陈阿姨,好吗?”
“可是……”夏静想说今天明明不用学画画啊,妈妈分明知道的,但是很快就被妈妈打断。
“宝贝,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儿了,你应该让着她。”虽然妈妈是笑着对自己说的,但是妈妈的眼神却给人一种不可忤逆的感觉。
最后在夏静依依不舍的目光里,婶婶牵着慕音的手走出了家门。从没有想过婶婶会单独带自己出去玩儿,慕音的内心早就雀跃不已。她想,一会儿婶婶会带自己去哪里玩儿呢?是有旋转木马的游乐园,还是有提拉米苏的西点屋?慕音很想问,但是一直忍着。
直到被婶婶牵着手上了火车,慕音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婶婶,咱们去哪里呀?”
婶婶递过来一支剥好的棒棒糖,温柔地抚摸着慕音的头发说:“婶婶带你去一个很好玩儿的地方。你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吃着棒棒糖,靠在火车硬邦邦的座椅上,看着自己不久前刚学会的“海城”二字从眼前一晃而过,慕音慢慢陷入了梦境里。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她长出了和小精灵一样的透明翅膀,轻轻扑腾,就可以飞到云朵的上方。云中藏着一扇金色的大门,她轻轻敲开大门,门里站着许久不见的爸爸妈妈,他们的背后闪着金色的光芒。妈妈很温柔地亲吻着慕音的头发说:“宝贝,你要坚强和勇敢。”
慕音是被火车停站时的鸣笛声叫醒的,她转动头,婶婶就在自己的旁边。
“小音,我们到啦。”
婶婶牵着慕音的手走下火车,兜兜转转又上了的士。的士就那样好似漫无目的地开着,直到停在了一个叫小南巷的地方。
慕音打量着周围,这个地方好破旧啊。这里会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呢?
“小音,你先在这里等一等婶婶。婶婶去给你买点儿吃的,然后我们就去游乐园。好吗?”
听到婶婶要离开,慕音下意识地抓紧婶婶的衣角:“婶婶,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这里我害怕。”慕音用眼角瞥了瞥一旁骂骂咧咧的妇人,几乎是乞求地说道。
“不怕,我马上就回来了。你只要等一会儿就好了。”
不等慕音再说什么,婶婶掰开了慕音的手,渐渐消失在了慕音的视野里。站在大街上的慕音不知所措,只好在小巷子口靠墙蹲了下来。婶婶说要在这里乖乖等着她,那自己就乖乖等着吧。
她开始数墙脚的蚂蚁,从一数到一百,婶婶没回来;又从一百数到两百,婶婶还是没回来。不过这个时候身边跑来了几个淘气的小男孩儿,他们揪揪慕音的头发又推推慕音的肩膀,笑咧咧地说:“小南弄的门口蹲了一个小乞丐。”
“我才不是小乞丐!”
慕音推开了小男孩儿的手。她想,这些男孩子真讨厌,等婶婶回来了一定会揍他们。
调皮的男孩们往慕音身上丢小石头,然后笑哄哄地跑了。慕音很生气,婶婶却还没回来。她有些慌了。
这个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雪花,骤降的气温冻得慕音瑟瑟发抖。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就怕突然刮来的冷风带走身上本就不多的热度。
她看着身边人来人往,每个人行色匆匆。下雪天太冷了,大家都不愿意在外面多待。嬉闹的小孩子们回家了,骂骂咧咧的妇人也回家了。天渐渐黑了,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婶婶怎么还不回来?慕音越来越害怕,她想和别人说说话,可是人来人往,谁都不曾注意到角落里瘦弱的她。
在泛黄的路灯下,雪花像了大朵大朵的棉絮一般悠悠飘下,时不时有几朵掉进慕音宽宽的衣领里,冷得慕音一个激灵。
“吃吧孩子。”
一直在不远处卖烤饼的老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烤饼,爷爷的胡子很长,像童话里的魔法师。慕音有些犹豫,妈妈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可是自己真的很饿很饿了啊。
“谢谢爷爷。”慕音不再犹豫,接下烤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老爷爷叹了口气。
“孩子啊,听爷爷说,雪下太大了,会冻坏的。你往前面走,那里有一个福利院,他们会收留你的。”
“不,婶婶说一会儿就来接我了。我走了她会找不到的。”慕音着急地说着,虽然婶婶什么时候来,她也没什么把握。
“你婶婶……唉……傻孩子。爷爷要回家了,你要是等不到啊就去爷爷告诉你的地方。爷爷再给你两个饼。”
爷爷又递过来两个饼,然后推着烤饼车颤颤巍巍地走了。
小南巷口的行人也变得稀稀拉拉起来。天越来越冷了,慕音抱紧两个热乎乎的烤饼,在冷风中抖啊抖啊。她突然想起以前爸爸讲的那个叫《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小女孩儿没有鞋子,只有一篮子卖不出去的火柴。她点了火柴取暖,然后和奶奶去了天堂。
但是现在慕音知道了,去了天堂就是死了的意思,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是在下雪天被冻死在街头的。那么她呢?会不会也被冻死啊?
深陷恐惧的慕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听到汽车声,然后迷迷糊糊地醒来。太冷了,她试着动动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冻僵了。
“你看,我就说这么晚了已经没有烤饼了吧?你不信,偏偏要来买。”男人的声音宠溺又无奈。
“我是真的很想吃啊。呀!怀唐,你看那里是不是蹲着一个小女孩儿?”
车边的男女看见了蹲在角落的慕音,慕音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穿着优雅的……这是晚礼服,慕音见过,以前妈妈的衣橱里也有,只是妈妈从来不穿。
女人解下自己的披风围在慕音的身上,这突然到来的温度让慕音一震。但是她已经冷得说不出话了,一张开嘴,牙齿就不停地打战。
“快把孩子抱到车上来。”男人催促道,然后一把接过女人手里的慕音。
好温暖啊,迷迷糊糊的慕音扑向温暖的怀抱,却好像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珠滴在自己的脸上,她抬头,看见抱着自己的女人居然在哭。
等到慕音终于不再发抖的时候,女人开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邹,慕,音。”慕音冻得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回答着,却还是有些防备。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女人又轻轻地问道。
“他们,死掉了,不会回来了。”慕音开始流泪。
女人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抱紧慕音,不停地念着:“可怜的孩子。”
“怀唐,我想……”女人征求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先回家再说吧。”男人摸了摸慕音的头发,温柔地回答着。
“慕音,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回家?”女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慕音却陷入了沉默,她大概已经意识到,婶婶是像之前说了很多次那样,终于把自己给丢了。她已经没有家了啊,那要不要跟这个阿姨走呢?如果不跟阿姨走,自己会冻死在雪地里的吧?
终于,慕音点了点头,却看见阿姨开心地笑了。这是很开心的事情吗?慕音不解,明明婶婶把自己当成莫大的累赘要丢弃,为什么这个阿姨捡到累赘还这么开心呢?
宋家别墅,灯火辉煌。整齐排列的花草,灯光下色彩斑斓的喷泉,静处一隅的人工湖。像城堡一样美丽的地方,随着车缓缓停下,终于不再是路过后忽闪而逝的景色。但年幼的邹慕音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参观这个暂时收容她的城堡,她太累了,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惨白。十岁的宋翊铭,见到的就是这样狼狈的宋熹微。
当兴奋地跑来迎接归家父母的小小少年,见到紧紧牵着母亲手的纸娃娃时,黑曜石一样闪烁的眼睛在她的身上聚了焦,同时也暴露出满心的好奇和不解。
“翊铭,快过来。”宋怀唐招呼着这个总让自己感到骄傲的儿子。
“爸爸,她是谁?”宋翊铭跑到宋怀唐面前。
“这个小妹妹会暂时住在我们家里。”宋怀唐摸摸宋翊铭的头,而身旁的喻华珊显然不太接受宋怀唐这样的介绍。
邹慕音看着眼前这个像小绅士一样的男孩儿。两个孩子互相打量,被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陌生感包裹着。她就那样呆愣在宋翊铭面前,连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
“妈妈,这个小妹妹是纸娃娃吗?不会说话也不会笑。”
宋翊铭假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想要以此掩饰他的小雀跃。作为地产大亨的儿子,更多时候他被好好保护在这座辉煌的城堡里。父母尽可能地不让他出现在很多人的视野里,这也就意味着,大部分时候他只能一个人独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玩伴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情啊。
想到这里,他偷偷瞄了瞄躲在妈妈身边的纸娃娃,突然觉得家里来了一个小妹妹应该会很不错。
这一晚,宋怀唐的书房里,灯火一夜未灭。向来很有自制力的宋怀唐,抽了满满一盒雪茄。他知道喻华珊心里的想法,她想收养那个小女孩儿。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就这样横在宋怀唐的心里,他长叹一口气,原来自己十多年的包容和爱还是没有让妻子彻底忘记过去。
他要怎么做呢?再一次为了爱而妥协吗?
深思中的宋怀唐走进了邹慕音的房间,不出所料,喻华珊果然在这里。他看着喻华珊小心翼翼地抱着邹慕音睡去,手还下意识地轻轻拍打着孩子。最让宋怀唐动容的,是妻子嘴角满足的笑意。这样的喻华珊很少见,但这样的她格外温柔动人。
这一刻,宋怀唐有了决定。他想留住这份温柔,他妥协了。
初到宋家的邹慕音大病了一场,营养不良,免疫力低,又在雪夜里冻了好几个小时,这导致她在病床上度过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但所幸,喻华珊和宋怀唐尽心照顾,让她重获健康。
病好之后,宋怀唐和喻华珊正式收养了邹慕音。那已经是寒冬过后的春天,喻华珊满足地拉着女儿的手,告诉她:“宝贝,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以后,你就叫宋熹微,天色微明,正是新生。”
就这样,邹慕音变成了宋熹微,告别了寒冬也告别了过去,开始了在宋家的生活。
很奇怪的是,家人发现宋熹微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宋熹微自己也很奇怪,有时候她想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还有的时候,她想对着养母笑一笑,却觉得脸上好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根本不听使唤。最让宋家人担心的是,宋熹微会对外界表现出很明显的抗拒,女佣想为她打理一头散乱的头发,她却尖叫得歇斯底里,挣扎,砸东西,甚至躲起来。
喻华珊和宋怀唐只好带宋熹微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的诊断结果是之前受到过很严重的刺激,所以有时候会产生过激反应,或者是下意识地封闭自己。得到结论,喻华珊抱着宋熹微,越发心疼这个捡来的女儿。所以,她和宋怀唐尽可能地给予宋熹微更多的关爱和呵护。
连宋翊铭也一样,作为独生子的他从来不知道要怎么去当一个哥哥,可是面对宋熹微,他却非常习惯地去照顾这个妹妹。尽管更多的时候,他带着几分小傲娇,仿佛并不愿意让别人察觉到他对这个妹妹的爱护。宋怀唐和喻华珊看着自己儿子的表现,十分欣慰,但是想到女儿的状况,又很是心疼。
就这样时光匆匆流转了许多年,一整个家庭的关爱和呵护,终于敲开了宋熹微心中的寒冰。在宋家精心的照顾下,她开始开口说话,开始对每个人微笑,开始展现自己的天赋。
“妈,你当年肯定想不到,这个小丫头居然在音乐方面这么有天赋。”
十九岁的宋翊铭搭着母亲的肩膀,和母亲一起看着琴房里独自弹奏的宋熹微。
喻华珊拍拍自己儿子的手:“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妈妈有你们这一对儿女很幸福。”
似乎是不习惯老妈突如其来的煽情,宋翊铭帅气的脸微微有些不自然。等到宋熹微一曲弹完,宋翊铭敲敲琴房的门:“大小姐,你有一个跨国包裹到了。”
听到这话,宋熹微几乎是立刻离开了钢琴凳,雀跃地跑到了宋翊铭面前:“真的?在哪儿呢?”
宋翊铭看着眼前嘻嘻哈哈的妹妹,直接捏上了她白嫩嫩的脸:“你个小丫头,你老哥我每次给你带那么多好东西都没见你这么开心。”
皱着眉头拿开宋翊铭的手,宋熹微撒娇似的抱紧喻华珊:“妈,你看哥哥,老欺负我。”
眼看着老妈又要来主持公道,宋翊铭举手投降:“得得得,我可不敢欺负宋家的宝贝。”
听见哥哥这么说,宋熹微又讨好地挽上了宋翊铭的手臂:“我世界上最帅气的哥哥呀,和你可爱的妹妹一起去拆包裹吧?”
“这还差不多。”宋翊铭捏着宋熹微的鼻子,兄妹俩一起往楼上走去。
看着一双儿女打闹,喻华珊的脸上早就蓄满了笑意。宋怀唐和她很多次都感慨,觉得会在那个雪夜里遇见这个小女孩儿真的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尽管花费了很多时间去解开宋熹微的心结,但是那些和这个孩子给这个家带来的快乐相比,完全是微不足道的。
漂洋过海而来的大包裹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摆在宋熹微的书桌上,这个从遥远的澳大利亚寄来的包裹,正是宋翊铭的发小赵晨光寄来的。
宋熹微拆开包裹,一个咖啡色礼盒端端正正地躺在箱子里,礼盒边上是一封精美的信笺。宋翊铭反复确认了一下,然后有些惊疑地问道:“没有我的?这小子过分了啊。”
宋熹微窃笑,和赵晨光小小恶作剧得逞,宋熹微也就不再卖关子,爽快地把大礼盒丢在宋翊铭手上,笑道:“这个是给你的,这个才是给我的。”宋熹微扬扬手上的信封。
“我的宝贝妹妹,在这个通信这么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一个跨洋电话就可以随便聊,你们两个这个信件交流的传统,不打算进化一下?不然你们要学古人,从前车马邮件慢,一生只爱一个人?”宋翊铭欠揍地说道。
“怪不得柳苏姐姐总嫌弃你不浪漫。还有,什么只爱一个人,我们很纯洁的好吗?小心我告诉爸爸你怂恿我早恋。”
宋熹微对着宋翊铭做了一个鬼脸,然后顾自读信去了。说起来,她和赵晨光通信,也实在是很巧合的事情。不过通过信笺,她找到了一个难得的知己。毕竟青春期的少女心中都会有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心事和秘密,和哥哥说嘛,估计大家都知道了,可是和哥哥的好朋友说嘛,那就连哥哥都知道不了。所以,宋熹微把赵晨光当作是远方可以倾听心事的好友,无所不言。
有时候,宋熹微也会好奇哥哥的这个发小,自己的知己赵晨光,究竟长什么样子。虽然通信了两三年,但是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照片,看过的也只是小时候他和哥哥的合照。不过从赵晨光遒劲有力的字迹来看,应该也是一个十分帅气的翩翩少年吧。
这个猜测却遭到了宋翊铭的反驳,因为字丑的人都长得帅这个观点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论证。虽然观点有些欠揍,但好像也是事实,宋熹微无言以对。
“反正暑假我和柳苏要去澳大利亚找赵晨光玩儿,你和我们一起去呗?那小子去了澳洲之后从不拍照,这次若不去,你要见他真的只能等他回国了。”
宋熹微微笑道:“我才不去当电灯泡呢。而且我暑假钢琴考级,考不过的话我痛苦的高中生活会更惨。我拒绝。”
“嗯,你这脑袋瓜子确实只适合弹钢琴,初中物理那么简单的东西居然考得出40分。看来你是体会不到聪明人的寂寞了。”
“我亲爱的哥哥,你也不想我和妈妈说,暑假需要你帮我补习的吧?”宋熹微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我可爱的妹妹,哥哥突然想起来上次你过生日被奶油糊一脸的照片,晨光好像没看过吧?”宋翊铭反威胁道。
“嗯……柳苏姐姐书包里的信和巧克力,也不知道她收没收到。”
宋熹微手托着下巴,脸上写着大大的得意。
看着宋熹微无法无天的样子,宋翊铭总是有一种这个妹妹是被我宠得这么可爱的骄傲感。
高中毕业后,十八岁的宋熹微即将踏进大学的校门,二十二岁的宋翊铭却将要开始自己的实习之路。
在宋家生活多年,宋熹微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开始学着做一个名媛淑女。一起变化的还有哥哥宋翊铭,十九岁时宋翊铭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二十二岁的宋翊铭依旧年轻,但是身上却多了几分稳重的影子。宋母说,他这都是和爸爸学的,这叫少年老成。
因为妈妈对哥哥这样的评价,以至于少年老成的宋翊铭走进客厅的时候,正在喝水的宋熹微笑得咳个不停。
“见到哥哥,这么开心?”宋翊铭解了解脖子上的领结,随意地靠在了沙发上。
“嗯,毕竟我哥哥与众不同,少年老成嘛。”
后半句话声音很小,宋翊铭没怎么听清,倒是坐在身边的喻华珊听见了,她笑着点了点宋熹微的额头,然后趁着宝贝儿子还没反应过来,快速地转移着话题。
“晨光他们家,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再过几天就回国了吧,听晨光说手续都办好了,公司的场所和房子也都确定了。”宋翊铭说着,顺手拿了一个冬枣。
“他们家也去澳洲好多年了,该回来了。”喻华珊笑着理了理自己的披肩。
宋翊铭咬了一口冬枣接话道:“可不是,去了十多年呢。晨光这小子,承受能力也真弱。”
“你自己不也是一个臭小子,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晨光回来了也不要再提起了。”喻华珊拍拍宋翊铭的头。
“哎呀,妈,我都多大了。你拍妹妹去,反正她不聪明,指不定你多拍几下脑袋就灵光了。”
“说什么呢,你妹妹还不聪明?不聪明考得上柳川大学啊?”
“就是就是。”宋熹微抱着喻华珊愤愤地说道。
“谁说我家丫头不聪明的?”刚回家的宋怀唐一走过玄关就听到自己的儿女又在斗嘴,身为女儿奴的他立刻打抱不平。
看着自己的老爸也力挺妹妹,宋翊铭只好摊了摊手,无奈地感慨:“生男生女一样好,儿子也是亲生的啊!你们就不要那么偏心了好吧!”
这话一出,一家人笑作一团。在厨房准备晚餐的吴奶奶听到一家人的笑声,自己也笑了起来。她在宋家服务了四十多年,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家因为开朗的宋熹微,增添了多少快乐。
赵晨光一家回国的日子,是柳川八月底的一个大晴天。炎热的天气带着几分焦躁,但更焦躁的是坐在人工湖边摇头晃脑的宋熹微。
没人知道她心里有多么忐忑和兴奋,十四岁开始就一直有书信往来的赵晨光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说不期待,那都是骗宋翊铭的。宋熹微想过很多次,这个远方的知己究竟长什么样子,像哥哥那样帅气又傲娇,还是像道明寺那样腹黑又霸气?
可是当真正见到赵晨光的那一刹那,宋熹微第一感受是——温润如玉。是了是了,能写出一手好字,又可以时时开解复杂少女心事的人,定然会有一个温柔的样子。所以,当帅气俊朗的赵晨光露出整齐的白牙,笑着走向宋熹微的时候,宋熹微觉得他的身后好像真的有万丈光芒,而世界又一片寂静,寂静得宋熹微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咚咚咚咚。
“大凡,你说,我这不会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宋熹微抱着好友陶梦凡的被子滚了滚,末了甩了甩自己披散开来的长发。
陶梦凡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略略深思:“我觉得呢,你可能是因为一直和他写信,乍一见到人长得又很帅,难免少女怀春。一见钟情,会不会,稍微夸张了一点儿?”
宋熹微扯过被子包住脑袋,大呼:“不知道啊不知道!”
“慢慢来嘛。反正你们两家关系好,就算是真的喜欢,也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宋熹微,你要是真的再这么折腾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床,我一定会揍你!”
威胁不奏效,宋熹微依旧占领并持续破坏着陶梦凡的劳动成果。陶梦凡握了握拳头,投身到和宋熹微的战斗之中。两个女孩儿闹作一团,终于累了,又并肩躺下。
陶梦凡看着头顶上摇摇晃晃的玻璃风铃,开口:“不过,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就去追啊,说不定浪漫的爱情就这样诞生了。”
宋熹微摇摇头:“还是不要了,万一人家不喜欢我多尴尬啊,再说了,你不也说我只是少女怀春吗。”
“哎呀,少女心事,不可说啊。答案只能你自己去找了。不过现在我们应该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说,明天是不是要军训了?”陶梦凡突然坐起,时间这个东西,她和宋熹微实在是没什么概念。
想到即将开学而自己居然什么准备都没做,宋熹微登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她跑回家,却看见赵晨光和宋翊铭正在家里聊天。
宋翊铭看着宋熹微披头散发跑回来,笑着叫道:“哟,疯丫头回来啦。”
宋熹微本想反击一下,但看到赵晨光正微笑地看着自己,登时觉得自己脸上烧了一片,几乎是逃一般地跑回了自己房间。
“哈,这个丫头越来越没礼貌了。”宋翊铭摆摆手。
赵晨光却笑意更深:“我觉得微微很活泼啊。”
宋翊铭十分嘚瑟地接话:“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宠出来的。”
赵晨光笑着摇摇头,看着快速跑上楼的背影,心想,这个平常笑嘻嘻的小丫头,究竟因为什么内心会那么软弱呢?
柳川大学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名校,校园环境也格外优美。初入校园,宋熹微和陶梦凡就深深爱上了自己的学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军训服真的太“丑”了。用陶梦凡的话来说,放眼望去,整个操场都是肥肥的菜青虫啊!
陶梦凡拽着宋熹微往前跑去:“我跟你说,听说我们的教官都是帅气的国防生,快点儿,去看看。”
宋熹微笑骂:“你个花痴,昨天不是还断定教官一定非常冷酷吗?”
陶梦凡嬉皮笑脸地接话:“那才吸引人好不好!简直是禁欲系男神!你是心有所属,哪里体会得到我们这些思春姑娘的心情啊。”
两个人一路欢声笑语,引来不少人回头,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丢人的宋熹微默默挡住半边脸,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多招摇的陶梦凡仍旧我行我素。
宋熹微就这样捂着半边脸跟随陶梦凡大步向前跑,谁也没想到意外会突然发生。
宋熹微把人给撞了。
确切地说是,宋熹微把骑自行车的人给撞了。
陶梦凡看着宋熹微,眼中写满了敬佩,毕竟,她十九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看见走路的人把骑车的人给撞倒的。
带着满脸的尴尬和抱歉,宋熹微扶起了被自己撞倒的女生。女生个子不高,站在身高一米七的宋熹微和陶梦凡面前显得格外娇小。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走路太着急了,你没事吧?”宋熹微连忙道歉。
女生好像是缓了缓才慢慢开口,甜糯糯的声音听得陶梦凡心都酥了:“我没事,也是我自己骑车不小心。你们也是新生吗?”
似乎是对这个女生很有好感,陶梦凡立刻接话:“是啊是啊,我们都是音乐系的。我叫陶梦凡,她是宋熹微。”
“宋熹微?”女生偏了偏头打量着熹微,末了笑着说,“你们好,我叫邹夏静,也是音乐系的。”
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宋熹微瞬间僵硬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女生,嘴里轻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是那个夏静吗?她这样想着,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微微!”
宋熹微听到远处有人在叫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赵晨光从不远处大步跑来,额角挂着几滴小小的汗珠。
“翊铭说你丢三落四,让我给你送防晒霜过来。这些是,你的同学?”赵晨光擦擦额头的汗,看向宋熹微的周围。
“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眼光,很帅啊。”陶梦凡小声在宋熹微耳边嘀咕。
宋熹微仿佛没有听见陶梦凡的窃窃私语,恍惚了一阵才强打着精神向赵晨光介绍:“这是陶梦凡,我的好朋友。另外这个……”
“你好,我叫邹夏静,是宋熹微的新同学。”甜糯糯的声音打断宋熹微的话,邹夏静向赵晨光伸出了手。
笑意盎然的赵晨光晃了晃神,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直到目光落在邹夏静脖子上那条项链的时候,他呆立当场,手上的防晒霜直直地砸在地上。
“晨光?”
宋熹微伸手在赵晨光眼前晃了晃。赵晨光回过神来,借着蹲下身捡起防晒霜的动作,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赵晨光轻轻拍了拍宋熹微的头,然后说道:“任务完成,我先回去了。很高兴认识你们,微微的同学。”说罢,眼神却若有似无地望向邹夏静。
礼貌地挥过手后,赵晨光原路返回。
陶梦凡紧紧拽着宋熹微的手臂,亢奋地吼道:“天哪宋熹微!好有爱啊!你这是走了什么运!”
相比陶梦凡的兴奋,一直站在旁边的邹夏静就显得淡定很多,她适时地解救下被陶梦凡拽得摇摇晃晃的宋熹微,开口道:“刚刚那个是熹微的男朋友?”
“不是不是。”宋熹微急忙否认,“晨光是我的好朋友。”
邹夏静摇摇手指,语气充满打趣:“很多爱情,都是从好朋友开始的。”
正当宋熹微面对邹夏静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集合的哨声为宋熹微解了围。所幸新生军训并不轻松,暂时挡住了“邹夏静”三个字带来的影响。宋熹微大学生活的第一天,在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渐渐流逝。
宋熹微记得她刚到宋家,还不能开口说话的那段时间里,喻华珊晚上经常会带她到人工湖畔看星星。宋家种了很多花,所以在或凉或暖的晚风中,鼻尖总能嗅到淡淡的花香。慢慢地,宋熹微越发喜欢在人工湖畔待着,尤其是有心事的时候。
夏季的夜晚,户外是最热闹的,星星格外迷人。宋熹微仰躺在草地上,两只脚泡在湖水里荡来荡去。
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点点恐慌。
大多数被遗弃的孩子,都会对遗弃自己的人心怀怨恨。但宋熹微从不,她反而有些感激,尽管她非常害怕被丢下的感觉,可是如果没有那次遗弃,她不可能会遇到这个有爱的家庭。
所以长大以后,她很多次都想着,这样很好,她和婶婶她们就各自活在各自的人生中,再也不要有交集。
但是那个叫邹夏静的女孩儿,究竟是不是她呢?宋熹微打心底里希望,只是同名而已。
宋熹微害怕重逢,或者说,她害怕再见到李梅媛。那个美丽却狠厉的女人,是邹慕音做过最长的噩梦,也是宋熹微不愿回想的过去。
“嗷呜!”
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受惊的宋熹微整个人往湖中溜去,幸好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拉住了她。等平复了惊吓的心情,她看见宋翊铭在一旁得逞地笑着,还有满脸严肃的赵晨光抿着唇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臂。
“吓坏我了,赔钱!”反应过来的宋熹微在宋翊铭胳膊上狠拍一下。
“还好意思说,你想什么那么入神?我们来了都没听见。”宋翊铭嘴边叼了一根草,看起来痞气十足。
这下宋熹微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宋翊铭,看得宋翊铭心里有些发毛。意识到可能真的吓到了妹妹,他赶忙换上了讨饶的笑容:“哎呀,我最可爱的妹妹,哥哥这不是和你开了一个小玩笑吗?不怕不怕。”
赵晨光把宋熹微稍微往里拉了拉,宋翊铭还在一旁乞求妹妹谅解,丝毫没有注意到,妹妹因为赵晨光的这个小动作,已经没有认真在听他说什么了。
“别气了,翊铭给你带了榴梿千层,看来一早就做好了赔罪的打算。”
眼见宋熹微一直沉默,赵晨光适时开口。宋熹微心想,幸好今晚没什么月光,不然自己红了的脸要怎么解释才好。之后,赵晨光一路拉着她的手,走回宋家大厅。
当晚,不出意料的,宋熹微失眠了。她举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又看,似乎手上还残留着赵晨光手的温度。
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挂着两个又大又浓的黑眼圈,怎么遮都遮不住。看到这样的宋熹微,陶梦凡足足笑了五分钟。宋熹微无奈地推了推用来遮黑眼圈的眼镜框,默默忍受暗恋带来的一系列副作用。
“真没出息。”陶梦凡忍不住打趣。
“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什么都不告诉你了。”宋熹微戳着陶梦凡的肩膀放话道。
陶梦凡忍住笑摆摆手:“好好好,不说了。你这十八岁才开始的初恋啊,居然还是暗恋,真是白瞎了这张祸国殃民的小脸蛋。”
“……”
“我来了,不好意思啊,你们等了很久吧?”邹夏静小跑过来,喘着气开口道。
没想到陶梦凡还约了邹夏静一起,宋熹微心想这样也好,陶梦凡最会挖八卦,指不定自己还可以从两个人的交流中获得一些自己想要确定的信息。
三个女生走在柳川大学的校园大道上,吸引了格外多的目光。陶梦凡已经习以为常,不具备这种心理素质的话,她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和宋熹微做这么多年朋友。在她看来,宋熹微确实长得很好看,尽管不爱打扮,可秀丽的五官还是很吸睛。
然而,最大的加分项,恐怕还是宋熹微的才华。十六岁就在各种钢琴比赛上拿奖拿到手软,中学时代也算是学生党中的名人了。别人还在为高考拼死拼活奋斗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保送柳川大学音乐系。家世好,相貌好,才华好,可姑娘的性子宠辱不惊,既不娇气也不骄傲,更可贵的是特别重感情。所以陶梦凡几乎完全被征服,得友如此,是很幸福的事情。
在邹夏静面前,陶梦凡几乎把宋熹微夸上了天,女主角面色微窘地坐在一边,一身的鸡皮疙瘩。
邹夏静适时地接着陶梦凡的话,既不奉承也不反驳,这种反应令人十分舒服,也不禁让两人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都在说我们两个,夏静你也说说你啊,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邹夏静摇了摇手中的红豆烧仙草,涩然地说道:“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故乡在海城,今年刚和我妈到柳川生活。”
听到“海城”二字,宋熹微直接吞下了嘴里的椰果。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海城哪儿?”
邹夏静有些惊讶宋熹微的反应:“熹微知道海城?”
意识到自己刚刚反应有些过度,宋熹微轻咳一声:“我听说海城的海很好看。”
“是啊,海城的海真的很好看,海水湛蓝湛蓝的。我家马路对面就是滨海公园,春天开满了郁金香,特别好看。”
宋熹微还想继续问点儿什么,邹夏静却看了看奶茶店的时钟惊呼“糟糕”。
邹夏静急忙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说:“我得赶回去给我妈做晚饭了,下次约,先走了啊!”
不等两人接话,邹夏静急急忙忙跑出了奶茶店。
“姑娘,你好像格外好奇这个邹夏静啊。”
看着陶梦凡在眼前放大的脸,宋熹微打着哈哈:“我还好奇你呢,可惜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啊。”
刚刚听了邹夏静的话,宋熹微若有所思。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家对面也有一个开满郁金香的公园,可是郁金香在海城并不少见。是或不是,一时之间宋熹微也没把握。
“嘿,别发呆了,你心上人接你来了。”陶梦凡推了推宋熹微的手。
宋熹微转头,赵晨光隔着一面玻璃墙和宋熹微挥手,笑容格外耀眼。她背起包就往外走,步伐不急不缓,但桌子上散落的小东西早就出卖了她,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陶梦凡看着玻璃那头和自己挥手的宋熹微,心想这丫头真像是泡进了蜜罐里,看起来就齁甜齁甜的。
宋熹微和赵晨光慢步走在马路上,柳川正在完善各种公共设施,路两边的人行道都在重新施工,原本宽阔的街道变得拥挤起来。被护在里侧的宋熹微看着车辆不时和赵晨光擦肩而过,脸颊又微微发烫起来。她从不知道被喜欢的人护着的感觉是这么奇妙,好像在云端漫步,一颗心连同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很热吗?”赵晨光看向宋熹微,“你怎么整张脸都红通通的。”
“啊?”
神游的宋熹微醒了神,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大呼一口气:“热!特别热!重色轻友的宋翊铭,他说好要来接我的。”
一句话让赵晨光笑出了声,他掏出冷藏过的矿泉水拧开递到宋熹微手上:“翊铭早点儿把柳苏娶回家,不就多一个人帮你欺负他了吗?”
宋熹微握着矿泉水瓶,喝了一小口道:“然后我天天看他们秀恩爱,会被狗粮撑死的。”
赵晨光抬手拍了拍宋熹微的头:“那你也秀呀。”
“我没有恩爱可秀啊。”宋熹微耸了耸肩。
“哦?看来你身边的男生审美能力有待加强。”
赵晨光很是可惜地感慨,宋熹微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赵晨光这是在夸她?
“您过奖了。”
久久才丢出一句话,原本降温了的脸颊再度攀上了两朵红云,赵晨光似乎也看出她有些害羞,心情更加愉悦。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宋翊铭那么喜欢招惹她。
宋熹微以前看偶像剧时,就觉得坐公交车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男女主角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车停停走走,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但是他们的眼里却始终只有彼此。
出于私心,她拉着赵晨光坐上了180路公交车,这是她最喜欢的公交车,在一个小时的车程中,有四十分钟沿江开过。坐在傍晚五点半的180路车上,刚好可以在江边看完整场日落。
可惜,生活不是偶像剧。五点半的公交车,拥挤得都不能让人好好喘口气。宋熹微抱紧杆子,还是跟着车摇摇晃晃。显然,赵晨光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抬头看去,发现他的额头早就渗出了汗珠。
专注看向车外的赵晨光感受到了宋熹微的目光,他好笑地问道:“我脸上有花?”
偷窥被抓现行的宋熹微故作认真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她踮起脚尖在赵晨光的耳边小声说:“我是看到你眼角,有一粒小小的……”
话还没说完,赵晨光就伸手往眼角摸去,等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之后,眼前的小骗子早就扭过头,佯装不知情。
“连我都捉弄,白疼你了。”
赵晨光腾出手,大力地揉了揉宋熹微的头发。指尖触碰到柔顺的发丝,手感出奇的好,他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正当宋熹微要提出抗议的时候,一个急刹车,没有防备的宋熹微直直地撞向了赵晨光,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门牙好疼!”
宋翊铭见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一个捂着嘴,一个摸着下巴。他认真地扫视着面前的两个人,自家妹妹脸颊通红,好兄弟的下巴上,还有一个疑似唇印的粉嫩痕迹。
啧,有故事。
果然不负所望。
一回到家,宋翊铭那八卦的目光就盯得宋熹微浑身发毛。
“没有辜负哥哥的一番安排,好样的!”
宋翊铭郑重地拍了拍宋熹微的肩膀。看着他脸上自得的笑意和眼里怎么都藏不住的光,宋熹微呵呵一笑,手指捏上了他的手臂。
“哥哥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宋翊铭拿开手臂上的两根手指,在沙发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长舒一口气:“今天亲赵晨光了吧?”
宋熹微像是触电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急忙否认:“才没有!不小心撞的,好吗!”
“这个不小心真是恰到好处,哥哥之前还担心你对这些一窍不通,没想到你比我还上道。”宋翊铭摸着下巴坏笑。
恼羞成怒的宋熹微朝他胳膊上用力拍去,脸又红得不行。被打的宋翊铭哈哈大笑,妹妹这张动不动就通红的脸蛋,实在暴露出太多秘密。
“好啦,喜欢赵晨光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哥哥帮你。”
“谁喜欢了?”宋熹微把头扭向一边。
宋翊铭凑到宋熹微面前,口气格外欠揍:“不喜欢啊,晨光好像也该谈恋爱了,不然我给他介绍几个女朋友?”
“宋翊铭!”
宋熹微跺跺脚,往楼上跑去。看着她落荒而逃,宋翊铭笑得更加厉害。在厨房煲汤的喻华珊听见笑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个活宝,又在闹腾了。
赵晨光洗好澡出来的时候,他等了三天的资料已经静静地躺在了他的电子邮箱。他喝了一大口水,冰凉感席卷全身,稍稍压制了心中的烦躁。终于,他轻颤着手,点开了那份资料。
与其说是资料,不如说是邹夏静从小到大的历程更为贴切。鼠标滑动,一张一张照片出现在赵晨光眼前。明明已经确定,他仍旧不死心想再确认一遍,没有错,那个叫邹夏静的女孩儿,就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没有多加思索,赵晨光就已经决定要为她做点儿什么,这理所应当,是他欠她的。有了决定之后,这几天萦绕在他心里的那团雾也消失殆尽。他又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上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孔,她笑得很好看,不知道性格怎么样,会不会也像微微一样迷糊。
想到宋熹微,赵晨光心中残存的惆怅也一扫而光,他下意识地摸摸下巴,修长的身体在躺椅上舒展,一仰头,就是满目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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