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余生请打扰

竺暖一直以来都在害怕失去。 大学四年真心的付出,却换来莫名被抛弃,她害怕再体会一次那种失去以后食不知味、夜夜惊醒的生活。她一直不愿改变,一直抵触新的美好。 踟蹰忧伤一贯不是顾世弈的作风。 他对她的第一眼惊艳,从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是她的逃避减少过,反而,他越来越懂她,心疼她。今生,大不了她离他追,她躲他觅。 竺暖想,她应该勇敢一点了。 她来到他面前,仰起脸:“天壤之别一直是阻挡我走向你的借口,但是,是你带我走出了过去的困境,让我——又有了心动的感觉。” 这话仿佛有电流,一下子击中了顾世弈。 他忽而伸手,紧紧把她揽入心口—— “竺暖,我一定不会放开手。”

作家 言七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15章
第十三章 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因为时差原因,以为自己睡到日上三竿的竺暖醒来时也不过是当地时间七点多。
透明如绿松石的海域在清明的光线里越发剔透,顾世弈站在建于海中的露台上,转身看向卧室里已穿戴好的竺暖,眸光柔和:“过来。”
竺暖心里的感觉很奇怪,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时刻,仿佛一切的蚀骨伤痛都没有发生过。
她走了过去,视野宽广的露台上已经摆好了餐点。顾世弈倒好牛奶,放到她面前,有一丝温暖眷恋在他眼底流转:“先吃点儿东西。”
竺暖小口喝着牛奶,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顾世弈终于问道:“这三年,你去哪里了?”
竺暖一怔,目光移向他:“我一直都在北临,哪里都没去。”
他皱眉,无声无息地静坐良久,忽而轻笑:“怎么可能?”
整个北临市几乎被他掘地三尺,每个路口、商场、地铁、各个小区的监控都被他装上了她的人脸识别,只要她一出现,他就能立刻得知。
竺暖目光定格在微起波澜的海面,声音低低地道:“这三年,我一直在明仁大学旁听汉语言文学,教室、图书馆、宿舍、食堂,四点一线地生活着,没踏出过学校一步,没有和任何朋友联系。”
顾世弈眼中的温情渐渐转淡:“你在故意躲着我?”
“没有。”竺暖摇摇头,没有刻意躲开,只是这种生活恰巧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寻的踪迹。当时的她意志消沉,就连饭卡和借书证还有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司靖尘帮她置办的。
“那为什么三年后又出现了?”顾世弈的笑容渐失温度,“为什么不在那里读书读到地老天荒?”
竺暖默默地叹息:“三年,足够我们彼此释怀了。”
顾世弈心中埋藏了多年的痛苦无法抑制地开始汹涌滋生,眸光因心绪的剧烈波动而越发暗沉,倏地爆发:“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以为我会释怀会忘记?竺暖,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一点,自作聪明什么都不说,以为自己能默默地承担下一切!不自量力!”
他一双眼睛漆黑无底,燃烧着磅礴的恨意。
“你有没有尝过,自己满心念着的人生死未卜的仓皇不安?有没有尝过,被愧疚悔恨吞噬却无处弥补的窒息感?你太自私了,竺暖,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一定不会选择爱你。”
指间,海风,心脏,好像一切都变得冰冷,只有眼角的泪,炽热滚烫,在竺暖模糊如雨的视线里,顾世弈夺门而去。
司靖尘来找竺暖的时候,她抱着双膝,对着大海无声哭泣。
看着露台上的一片狼藉,司靖尘微蹙眉头,侧首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着的削薄双肩,渐渐了然于心。
“小暖。”他缓缓走过去陪她坐在露台上,面朝大海,“如果有一天你累了,还有我。”
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从马尔代夫回来后,竺暖终于见到了楚楚。
楚楚变化很大,她蓄长了头发,轻描淡妆,穿着一件烟青色旗袍,远远看去,像一幅雨雾朦胧的山水写意画。如今,是真真正正的楚楚动人。
“去年我才知道你去了燕大,司靖尘带我去看过你。你的心理医生说,你还抗拒着一切与过去有关的事情,我就没打扰你。”
“都好起来了。”竺暖笑,“倒是我对不起你,没有参加你和萧雨的婚礼。”
“没关系,有人替你来了。”
“谁?”
“司靖尘。他替你给我包了一个大红包,你可得记得还给他。”
竺暖低下头微微叹息,欠司靖尘的,好像已经太多了。
她们边走边聊,然而北临这个季节的天气却是变幻无常,没走几步,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乌云密布了。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楚楚拉起竺暖在雨中奔跑,最后躲进一家书店。雨水湿润的清新从她们周身沁漫出来,楚楚的目光越过竺暖,拿起热销榜中的一本,惊喜道:“你的书!恭喜你,终于实现了你的梦想。”
“你也是。”竺暖与楚楚相视一笑。
楚楚婚后,与萧雨寻了一处山角,开了一间民宿。跟楚楚期许的一样,他作画她题词,笑看旅客人来人往故事绵长。
而这次楚楚为了回来北临见竺暖,跑了很远的路程。
“你知道吗,熙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坐在书店靠窗的桌边,她们一人点了一杯咖啡,边喝边聊。
楚楚接着道:“她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我上次见她,正跟两个孩子一起玩呢,还跟没长大似的。”
竺暖笑着:“看来苏一凡对她挺好的。”能永远保持着一颗童心的女人无疑是最幸福不过的。
“小暖你呢?其实这些年看过来,司靖尘—— 他已经跟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竺暖摇摇头,略微怅然:“我和他,只能做朋友了。”
楚楚不再多说:“随心而走吧。”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聊了两三个小时。
聊到最后,楚楚看着竺暖沉默了。即便是多年未见,一个眼神也能代替千言万语。
竺暖很快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也同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低声缓缓说:“带我去看看悠悠吧。”
程悠悠葬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墓园,四周笼罩着薄薄的雨雾,静籁无声。
竺暖轻轻地把一束雏菊放在碑前:“悠悠,我来看你了。”
楚楚不由得落泪叹息:“悠悠这一生啊……李瀚陪她到了最后,顾世弈把悠悠的父母安顿在离她家不远的一个县城,既能远离村民们的那些闲言碎语,又方便回去看望亲人。公司每个月给他们发抚恤金,后半生也能安稳地度过了。”
还好双亲老有所依,终归不算是最坏的结局。
经历马尔代夫一事后,竺暖开始有意避开顾世弈。她需要冷静,有些情感她本来准备独自深埋心底。而被顾世弈这样赤裸掀开后,她有些慌乱。
接到顾世弈拨给她的内线电话时,竺暖停滞了几秒才按下接听,他声音阴沉:“你上来。”
顶层偌大的办公室清冷如斯,竺暖敲了敲门。
“顾总,您找我?”
顾世弈看着她,声音冷得几乎可以结水成冰:“你的青芒,什么时候落到要以‘男色’为诱饵增加粉丝量的地步了?”
竺暖瞬间明白他是在暗指什么,故意道:“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关注司靖尘,只是有几张他的照片而已,你就这样爱不释手。”
顾世弈淡淡地讥讽:“我爱不释手?”
林泽在旁边轻咳:“顾总,您已经拿着iPad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
顾世弈皱眉,把iPad扔到了一旁,神色不豫。
林泽悄悄溜出办公室,这么低沉的气压,再待下去怕是会殃及池鱼。
竺暖淡然道:“食色,性也,能刊登千娇百媚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有秀色可餐的男人?更何况,司靖尘这样的相貌条件配上他全国私募第一人的身份,给我们做专访,对青芒是百利而无一害。”
“秀色可餐?”顾世弈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近距离拍摄接触什么感觉?嗯?更加撩拨动人?”
竺暖与他对视:“如果顾总您肯屈尊为我们拍一组照片,做一个专访,那一定会让青芒获得更多支持。毕竟您的魅力可是无人能匹敌的,一定会帮青芒圈到万千女性粉丝。”
真是伶牙俐齿。
顾世弈的眼神越发暗沉:“万千女性包括你吗?”
竺暖笑笑,答非所问:“不管怎么样,这期专访出来后,青芒软件的会员增量环比上月增长了三倍,效果超出了预期。”
顾世弈走到她面前,逼视着她,又问一遍:“包括你吗?”
竺暖微微叹息:“何必这么较真。”
“回答我!”
她抬头,目光浅浅扫过他,转身想离开办公室。
顾世弈回身按下桌边触屏,办公室门迅速合紧,竺暖皱眉回头,顾世弈从桌前向她走去,嘴角的微扬与眼中的寒光泾渭分明。这异色的冲突让竺暖心念微沉,她转身欲逃时,却被他伸手抓住手臂。
顾世弈把她甩至身前抵在桌边,单手扣紧她纤腰,嘴角的弧线讥诮分明,眸中染上自嘲与薄怒:“这样玩弄我很有意思?”
“我……”
还没等竺暖回答,顾世弈蓦地俯身噬咬她的唇,用力之大以至于她的柔嫩唇瓣瞬间受损。
“你疯了!”竺暖惊痛,试图推开他,却被扣得更紧。
“我是疯了。”顾世弈抬起头来,染血的唇色嫣红,“我是疯了才会苦苦等你回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你践踏。”
他的辛苦等待,他的念念不忘,他的情不自禁,在她眼里,是不是都是可笑的存在?
顾世弈的声音近乎森冷,说的话却是沉痛无比:“竺暖,我真是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一博投资里,也同样炸开了锅。
樊康捧着手机,一脸的不可置信。从来不喜欢招摇的老大竟然会接受一个阅读软件的公开专访,还拍摄了如此……诱人的照片。
“老大,你怎么会接受这种采访?竺暖……这个名字好熟,是之前跟我们合作诺安证券私募路演的负责人?”樊康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当时那女生出了事故,被奔驰车主看不起,路过的司靖尘瞬间暴怒,用一沓一沓的现金把人砸得落荒而逃。
面对八卦的下属,司靖尘一言不发,却让樊康看出了点儿端倪。樊康惊疑地问:“不会和那个电梯事件是同一个人吧?”
那场电梯事件,时间上更久远了一些。
当时,一博投资刚成立,他们好不容易把用自有资金成立的私募收益做到私募排行榜的前三,好不容易谈到了一家券商为他们发行私募。足足准备了三个月,在第一次公开募集资金的路演现场,司靖尘却在讲到一半时接了个电话突然离场,把所有人晾在那里,再也没有回来。
灵魂人物对产品思路讲解到一半突然消失,主办券商和全场的意向投资者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不尊敬,很多人愤然离场,主办券商更是生气到当场表示再也不会跟一博投资有任何的合作。
那个电话是竺暖打给司靖尘的。
彼时,竺暖刚去实习,他们还没有分手,她给他打电话,哭着说她被独自困在电梯里无法出去,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她。
听着她声音里的恐慌和无助,他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联系到电梯救援人员,站在电梯门口陪她说话给她安慰直至她被解救出来。
尽管这场失误几乎让刚成立没多久的一博投资公司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事后整整一年,才靠司靖尘鬼斧神工的技术分析做出的惊人收益率挽救回来。
那个时候,明明本能比大脑更真实,明明他潜意识里她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只是如果当时他能明白,是不是,现在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真的是一个人?”樊康看着司靖尘不断变换的脸色惊叫出声,把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司靖尘淡淡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
竺暖的工作效率越来越低,来上班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去乘坐电梯时,顾世弈的专属电梯却叮地打开,她目光浅淡掠过,并未停顿地走向一旁的普通电梯。
这个专属电梯能够人脸识别自动打开,除了顾世弈,便只有她能乘坐。她知道,却从未去僭越独自擅用。
还未走至普通电梯,竺暖便被一股大力从身后拉入专属电梯。她惊异回身,撞入顾世弈凝望于她的幽瞳:“才六点多,为了不碰见我,每天这么早来上班,不辛苦吗?”
竺暖看着他才几天未见却清减不少的容颜,满心酸涩,硬生生地别过脸:“我来加班。”
“为什么不上来汇报工作了?”
“发你邮箱了。”
“我没看,等你亲自来汇报。”
两人的谈话陷入僵局。
沉默了一会儿,竺暖开口:“我们青芒能不能搬回被收购前的工作地点?集团大楼离我们员工住宿的地方还有合作客户都很远,我可以每周按时回来汇报工作。”
顾世弈淡淡抬眸:“你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工作?”
竺暖咬着唇,低头看向别处。每一次想到他在楼上,她便如坐针毡,他每来靠近她一次,便让她几天都无法专心工作。
沉默良久,顾世弈低叹:“小暖,你一定要这样吗?”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脑袋转至眸下,目光停在她泛着桃花之色的樱唇上,俯身轻轻吻上,却只是浅尝辄止。
“你是不是以为我能忘得掉你?”顾世弈的眼眸离竺暖很近,带着一丝疲惫,“这么多年了,我爱你一如往昔,你难道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吗?面对我时,你能不能有哪怕一次,不要想着逃避我。”
竺暖的掌心已经被她掐出极深的痕迹。
这一瞬,她用尽全力压制在心底的记忆,翻江倒海一样,把她淹没在洪潮中,让她不堪承受的身体剧颤着。
“当年的那场订婚,在我和南芷漫天的报道中,我以为你会来质问我一句,会表现出对我一丝的不舍,可你连一条消息都没有。”顾世弈眼眸低垂,“当天,我在现场苦等你,只为了引你来,向你求婚。难道你没有发现,订婚现场的布置全部是按你的喜好定制的?竺暖,那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
顾世弈继续回忆着:“我现在还记忆犹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那种无法自持的喜悦。我在人群中寻找你,想向你告白,想在所有人面前挽留你,却没有想到—— ”
顾世弈停顿了下来,眼底的痛苦使他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没想到,事态被推入无法挽回的深渊。
这么久,他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懊悔,从没一刻停止过对她的思渴。
稍稍平缓了一下心绪,顾世弈接着说:“包括对青芒的收购,也是我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可再次相见后,你却对我垒出厚重的心防,对我的疏离更甚以往。小暖,我希望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对我一丝感情都没有了吗?”
竺暖紧紧地攥着电梯中的扶栏,脑袋里一片兵荒马乱。她看着顾世弈,眼神却怎么都无法聚焦。
电梯叮地到达,竺暖蓦然惊醒,慌乱着退后,转身仓皇而逃。
一整天,竺暖的工作效率几乎降为零,顾世弈早上的话彻底引爆她绷于心底的那根弦。
他以为她不爱他吗?不,她同样也是做不到不爱啊。
最初,她便以天壤之别为由拒绝他的靠近,之后,她被他的温柔诚挚打动,两人度过了一段使她一生都无法淡忘的美好时光。
而后,陆沛岚一盆冷水使她彻底清醒,让她明白阶级差距是多么可怕的障碍。
她开始退缩。
再然后,她亲眼看见他与南芷一起出现在订婚仪式上,伤心过度,失去了两人的孩子。
当时的她是那么怯懦无助,陷入了无法走出的心理困境,他不知道这三年里她流了多少的泪,伤了多久的心,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思念了他多少次,才明白,人生终有不可得,有些遗憾只能入土为安,有些情感只能深埋心底。
重新见面时,以为他早已订婚忘却自己的她,也唯有用波澜不惊来掩饰她对他如海的情深。
可是,为什么重新相见以来,事态的发展,事情的缘由,还有今天他说的话,跟她所思所想全都不一样?
她以为他真要与南芷订婚,却不料那场仪式是他为了挽回她而准备的。她以为他欲毁了青芒,却不料他收购只是为了留她在他身边。她曾认为顾世弈对她只是一时兴起,可是他不止一次地表达了对她的一往情深。
如此来看,她要扪心自问的不是她是否对他还有一丝情意,而是难道他对她的爱,还不值得她摆脱内心的各种莫须有,勇敢地重新与他在一起?
原来两人感情所有纠葛的根源都在她,在于她的狭隘,在于她的懦弱,在于她的不信任。而顾世弈,一直站于她身后,任她刺伤、质疑、逃跑,从未改变。
两人之间的一百步,他已向她走出了九十九步,而她连那仅剩的一步,都没有跨出。
就这样思绪纷杂地呆坐至傍晚,竺暖才想起还有很多工作必须今天做完,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密码输了好几遍才输对。
顾世弈下班后走入电梯,准备按向负一层的手指却按下了二十六层。
—— 那是竺暖所在的楼层。
如他所料,她依然在忙碌地工作着,夜风夹着雨丝吹进办公室里,不时吹得她耳畔长发轻柔翻飞。
顾世弈敲敲门走进来:“还没有回去?”
看他进来,竺暖从电脑前抬起头,神情略为僵硬,没有答话。
顾世弈也不恼,自顾自拿起她刚打好的一份报告翻看起来。
是一份数据分析申请报告,以增加青芒读书软件的注册会员量为诉求,从时间、代言人、作者、文案关键词等几个影响因素进行了全面的分析。
顾世弈飞快地把文件看完,心中有不小的惊讶。
数据分析的关键在于,策划者能不能明确指出影响目标的关键因素。不可否认,竺暖把分析变量抓得尤为精准。
他缺失的这三年,她的进步很大。
雨越下越大,闪电划破夜空,窗外夜色霎时亮如白昼。顾世弈走至窗前,帮她把窗户关住:“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先走吧,我明天要签约几个作者,还有一些东西要准备。”
顾世弈皱眉:“雨下得这么大—— ”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办公室的灯管爆了,陷入一片黑暗。顾世弈神情微动,拿起竺暖的笔记本电脑:“去我办公室。”
迟疑了一下,竺暖还是跟着他去了,因为东西必须赶在明天之前做完。又或许,是她对他,捋清思路后无法自控地想靠近。
顶层办公室里。
竺暖坐在顾世弈的办公桌前努力凝神地写着文件,他背对着她,看向窗外。阴冷黑暗的天空有种彻骨的寒意,高达七十七层的办公室如置云间,模糊了城市的璀璨华灯。
他记起,三年前,他找不到竺暖的那天也是这种天气。
如瀑的暴雨中,他在尖锐的鸣笛声中冲破雨幕,一边一辆又一辆地超着车,一边不断地拨打着她始终无人接听的电话。那时,他清楚地听见血液在脑袋里翻腾的呼啸声,他清楚地触到心脏在绝望中爆炸的窒息感。
当晚,他跑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寒冷和恐惧几乎把他吞噬。那种滋味,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全身发冷,依然让他……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竺暖终于忙完,她关掉电脑,看了一下时间,惊诧道:“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晚上你睡这里。”顾世弈依然看着窗外。
竺暖刚要拒绝,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回她身上:“外面下冰雹了。”
竺暖看向窗外,弹珠大小的冰雹铺天盖地地落下,因为楼层太高,所以她才完全没注意冰雹降落时候的声响。
顾世弈走过去,打开内侧套房的门,指尖的力气有些失控,曾经为了寻找竺暖而出车祸断过的无名指开始隐隐作痛。
“过来。”他站在套房门口,看向竺暖,唇色浅淡。
套房内干净而清冷,有经常打扫的痕迹,却似好久都未有人住过,竺暖微微诧异地看向他。
顾世弈仿佛是解释她的诧异,又好像是顾自进入了回忆:“你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进过这个房间。”他的眼中忽而呈现出一种沉痛之色,“你知道三年前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那日,她躺在病床上,清冷的目光把他身上的温度抽得一丝不剩。
她缓缓地告诉他:“是我不要你了。”
然后,她就真的不要他了。
这些年来,让他日日夜夜黯然灼心。
“三年前你怪过我吗?”顾世弈沉声问出。
竺暖咬住唇:“没有。”
“可是我宁愿你怪我、恨我,起码我有机会去弥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三年的缺失,将永远是他心里填不满的沟壑。
“对不起。”竺暖有些晃神,声音低低的,“不全怪你,我也有错。”
当年陆沛岚的事情是她没给他足够的信任,而后的分手是她因不自信而逃避,孩子的事情也是源起她的私心。
顾世弈恍若未闻,看着她,像是隔了山长水远的距离:“你休息吧,有点紧急的工作,我处理完马上就走。”
那颗被她还给他的蓝色钻石还静静地放置在原处,他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房间多待。桌子上耀眼的蓝色光芒仿佛一遍一遍地在提醒他,他的挚爱,已离他远去。
窗外的风声不绝入耳,竺暖长久地坐在床边。
或许是夜色太苍茫,或许是天气太清冷,她突然觉得今天的顾世弈和往常不太一样,周身流淌出来的悲凉,让她忍不住心底颤动。
她出了房间,发现电脑的荧光还亮着,顾世弈还没走,他闭着双眼,胳膊支撑着脑袋,竟已沉沉睡去。
“世弈。”竺暖在他身后轻轻喊,“去卧室睡吧。”她拉起他,触碰到他的额头,却是滚烫。
“你发烧了?”竺暖赶忙把他扶到卧室床边。
顾世弈双目迷蒙,睫毛颤了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竺暖。”他轻唤,“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下一秒,他红了眼眶,烧得鲜红的双颊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惑人之色。氤氲的光线中,他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的脸,喃喃低语:“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
竺暖说:“你发烧了,我去给你找药。”
他死死拉住她的手:“不要走。”
她重新坐回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我不走。”
顾世弈瞬间望着她笑了,仿佛安心了下来,笑容纯净而简单。
竺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世弈,脆弱的、依恋的,如孩子般欣喜的。这一刻,她才惊觉,原来当年她的不辞而别,带给他的伤害如此之大。原来,他真的像她一样,从未淡忘过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顾世弈才终于睡去,依旧紧抓着竺暖的手,长长的睫毛在面容下落出扇形的阴影。竺暖慢慢地抽回手,抚上他的额头,依旧一片炽热。
没有找到药,她不敢睡下,熬夜一遍一遍地用酒精给他擦拭掌心和额头,直到清晨他才退烧。
天亮之后,见他还沉沉睡着,竺暖去买来了清淡的早餐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又简单交代了林泽几句,才回到二十六楼。
顾世弈一觉睡到九点,他记得,昨晚竺暖在这里,待在他身边,可等到他清醒,她又不知去向。
他走到桌前,拿起素色锦盒中的项链,蓝色的钻石纯净得没有一点瑕疵,在阳光下光芒万丈,深深地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曾告诉过她,这颗钻石被他亲手刻上她的名字,她是舍弃不掉的。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还给了他,毫无眷恋地还给了他。就像今天,即便她知道他情绪不佳,却还是一声不吭地走掉。昨天她的所有温情,果然都只是一场梦。
“顾总,”看顾世弈从内侧套房出来,林泽微微欠身,“竺小姐走之前,特意交代我一定要看着您把早餐吃完。”
顾世弈身体微微僵硬,心中突然生出点欣喜,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反而恼怒起来,冷冷地看着桌旁的清粥,吩咐道:“倒掉。”
林泽捧起一堆文件:“顾总,您不要和自己身体过不去,这些都是竺小姐亲自买的早餐。您不高兴的话,这么多文件,随便摔。”
亲自买的早餐?
不能否认,这句话让他心神动摇。顾世弈警告地盯着林泽,可最后却还是端起粥一口气喝完。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出去。”
“还有。”林泽赶忙说,“近期分析数据的排期已满,您昨夜安排下来对青芒文化的分析报告可能要三天后才能排上。”
顾世弈沉思了一下:“先把青芒的需求分析做出来,同时对数据分析部进行扩招。大数据的时代,以后对数据分析的需求会越来越多。”
“是。”
竺暖又是一整天无法安心工作,昨夜那个异样的顾世弈,他异样的脆弱,异样的依恋,一直在她心头萦绕,让她酸痛而心疼。
三年,她以为至少他会淡忘,可他对她一如既往的关切,一点一点地融化了她深埋冰山的心。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后,她借用集团的餐厅给他煨了一锅适合病人的清淡鸡汤,送去顶楼办公室。
顾世弈正在用3D全息看一个视频。
下班后的他穿了一件毛衣外套,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和煦。而他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反差的冰冷。
“有事?”
“你……发烧好了吗?”
“你在意吗?”顾世弈冷笑。
竺暖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滞,默默地把保温壶放在他桌子上,转身离开。
“你回来!”他冲过去一把抓住她,“走得这么干脆。昨天让你留下来为什么早上不见你?”
竺暖身形晃了晃,低低垂下眼睫,扭过脸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生气。你变得,比之前容易生气很多。”
容易生气很多,是,他承认。
可他为什么变得易愤怒?因为,愤怒要比承受心碎简单得多。
并且——
“我在试探,生气会不会给你压力,会不会让你产生内疚感,会不会让你在乎我。”
顾世弈缓缓移开目光,背过身去:“显而易见,你根本不在乎。”
“我在乎。”
竺暖慢慢收敛了神色,低声道。
“你在乎?你的在乎就是做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顾世弈冷笑,“竺暖,你以为你一贯的抽离,就不是一种暴力吗?
“即便是此刻,我生气,你依然收起了你所有的表情心绪,让我觉得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无动于衷。你不知道,这多让人心寒。”
竺暖心中一凛:“对不起。”
“你这样的对不起,”顾世弈嘴角染上一丝讥讽,“我不接受。”
他说得对,是她太胆怯,她用漠然给自己安上了厚厚的保护壳,懦弱着不肯打破。其实,她同样也柔肠百转,她也同样不知道,如果没有他,她后半生的路,要怎样才能走好。
两个受过伤的人,迟疑着,害怕着,退缩着。
如果她能勇敢一次——
仿佛是跨越了千山万水,耗尽了所有勇气,竺暖终于说出——
“前几天我看到了一句话:人生唯一的安全感,来自充分体验人生的不安全感。如果我不再怯懦,我不再退缩,世弈,你还会给我和好的机会吗?”
顾世弈身形一顿,随后,慢慢地转过脸看向她,动作慢得像电影中的定格镜头:“你说……和好?
“你凭什么以为,我愿意和你和好,你凭什么以为,你回头我就在原地等你—— ”顾世弈的声音清远悲愤,带着一丝彻骨痛意,“凭什么以为,我非你不可?”
而后,他悱恻的目光却久久地落于她身上。
三年前他发誓,如果再让他见到她,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可真当再见面时,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对她没有任何抵抗力的,爱入骨髓的他。
他真的,拿她没有任何的办法。
竺暖望着顾世弈,瞳仁微波轻漾,紧握的十指透露了些许紧张。
随后,顾世弈再没说一句话,整个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长时间的等待几乎让竺暖勇气尽失,转身欲逃时,他却把她用力地抱入怀中:“竺暖,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竺暖从他怀中抬起头,一瞬泪流满面。
他俯下身,吻过她微凉的脸颊、眉心和嘴角,最后捧起她的脸,轻柔指尖帮她拭干脸上的泪。
“竺暖,你不知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多动听。谢谢你,给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么长久的等待,这么多次的被远离,让他几乎失去了把她紧紧攥在身边的力量。
当年那一瞬间的邂逅,这些年让他如此噬骨铭心,希望此生接下来的时光,在跨越这么长的距离后,能够让他好好地诠释钟情。
“拿着。”顾世弈拿出一串钥匙,心中蔓延出无限的酸涩,“这么多年,今天终于有机会把它交给你。”
竺暖把钥匙接了过来,玉质的平安扣挂坠在她掌心生出了些暖意,她看着这串钥匙,微微有些出神。
顾世弈的指尖略微颤抖,抵上她额头,低声说:“跟我回家。”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