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余生请打扰

竺暖一直以来都在害怕失去。 大学四年真心的付出,却换来莫名被抛弃,她害怕再体会一次那种失去以后食不知味、夜夜惊醒的生活。她一直不愿改变,一直抵触新的美好。 踟蹰忧伤一贯不是顾世弈的作风。 他对她的第一眼惊艳,从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是她的逃避减少过,反而,他越来越懂她,心疼她。今生,大不了她离他追,她躲他觅。 竺暖想,她应该勇敢一点了。 她来到他面前,仰起脸:“天壤之别一直是阻挡我走向你的借口,但是,是你带我走出了过去的困境,让我——又有了心动的感觉。” 这话仿佛有电流,一下子击中了顾世弈。 他忽而伸手,紧紧把她揽入心口—— “竺暖,我一定不会放开手。”

作家 言七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15章
第十一章 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行
“顾总,您之前吩咐调查的事,结果出来了……”
顾世弈一页一页地逐字逐句翻看着手中林泽送过来的资料,眼底聚涌起的寒意与怒气瞬间濒临爆裂的边缘,一旁的林泽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
顾世弈死命地捏着文件的手指在失控的力度下已然关节泛白:“证据直接交给有关部门,断掉陆氏的资金链,放出顾氏停止与之合作的消息,陆氏股价下挫后二级市场大量收购。不必仁慈,快速动手。”
“是。”林泽微微欠了欠身,“那一会儿的会议……”
“全部取消。”顾世弈拿起外套,迅速离去。
顾世弈找到竺暖时,她正在酒店指挥布置一博投资的路演会场,后背的蝴蝶骨在衬衣下清晰可见,修长脖颈在轻颤的长发下偶现白皙。
他沉默地看着她,心脏仿佛被扎入了无数根钉子,随着心跳,每一下都是尖锐的疼。他以为他毫无保留地对她好,以为给了她全世界,以为是在保护她,却终究只是他以为。
陆沛岚肆无忌惮地欺凌着她,而他用他的疏忽,用他的大意,在变相地推波助澜着。他不敢想象她含泪屈辱的样子,不敢想象她默然惊惶的样子。
原来是他逼走了她……
酒店会场的入口处是一条长而亮的甬道,竺暖布置到很晚才离开,锁上门转身,却被人拥入怀中。
“我都知道了。”怀中人仿佛比上次更瘦了,骨骼越发清晰,顾世弈抱着她全身颤抖,“我不会放过陆沛岚的。对不起,小暖对不起……”
竺暖看清来人后,沉默了几秒,心下了然,随后微微地叹息:“不是你的错。”
顾世弈的手指轻轻按住她柔软的唇,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我说过要给你肆意无忧的生活,不让你受委屈,不让你难过。小暖,是我食言了。”
竺暖心里酸痛,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你不必这样,我的委屈我的忧虑,都是我自己的,不再会是因为任何人。”
顾世弈眼圈发红,血丝浅淡的星目再无光芒迸发。他无法控制地俯身吻住这个让他朝思暮念的人,托住她的后背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灼热用力地在她的唇瓣辗转缠绵。
“你放……开……”竺暖用力地在他怀中挣扎,大脑却被这炽热的力度燃成一片混沌。
一番挣扎下,竺暖被禁锢在他胸前的双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领带,伴随着她的抗拒,越拉越紧。顾世弈只觉得越来越无法呼吸,空气越来越稀薄,可依旧不愿放开怀中的这份柔软。
“啊—— ”有服务员路过,看到这一幕却吓得惊叫起来。高大的男人被领带紧勒住脖子,额头筋脉暴起,面色发青,却依然紧拥着那个女孩。
蓦然的惊叫声让竺暖瞬间清明了理智,赶紧松开手。顾世弈剧烈地咳嗽起来,脖子上有触目惊心的勒痕。
竺暖吓得脸色苍白,扑上去扯松他脖子上的领带。等他的呼吸稍稍平稳,她回想起刚才却愈加后怕,眼泪汹涌流下:“顾世弈,你为什么不放手!你差点被我勒死知不知道?”
他望着她,眼眸中有看不到底的雾气。差点窒息吗……那种情况下,他竟然依旧本能地不愿放开。
“我们去医院。”竺暖的声音软了下来,却依旧抑制不住流泪,“我带你去医院。”
特助林泽在夜色里平稳地开着车,坐在车内的竺暖肤白如雪,唇色惨淡。
她频频地扭头看向坐在身侧的顾世弈,四目相对,他眼中暗波涌动,她哑着嗓子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空气清冷到凝滞。
“怎么开到公司了?”看到顾氏集团的大楼,竺暖皱眉,“去医院。”
“我没事了。”顾世弈下车,俯身替她解开安全带,并未给她选择的余地,执起她手腕将她拉向电梯,“不放心,就留下来陪着我。”
顾世弈办公室内侧是一个套房,拿铁灰的大理石地板,云端白的大理石桌子,冷峻简奢。
他拿出一瓶红酒,打开后把浓郁深沉的颜色倾入两只酒杯,让之慢慢醒着。
离别数月,对她的思忧早已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而这次再见,不管他自责也好,生气也罢,无论他以哪种方式表达对她的想念,她都像事不关己,以旁观者的态度淡淡疏离。
她总让他觉得自己抓不住她,一开始便如此,明明就在身边,明明近在咫尺,却依然觉得下一秒就好像要失去。
屡次的纠缠断离让他几乎恍惚,他从未曾得到过她。
记得在波恩的时候,他看见一对情侣在繁盛的鲜花中拍摄婚纱照,如果说那时候他是羡慕的,那么这些天以来,每每看见路边有人在拍摄婚纱照,便是赤裸裸地嫉妒了。
顾世弈拿起其中一只酒杯递给竺暖:“陪我喝两杯吧。”
竺暖摇摇头,只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盯着他。
“竺暖,你是怎么忘记我的?”顾世弈笑了笑,收回酒杯一饮而尽,“来,教教我。”
我是怎么忘记你的?竺暖垂下眼睫,遮住眼中升起的水汽。怎么忘记你?不妄念,便可不思念。
馥郁幽香的酒气散满整个房间,顾世弈没等到回答,心中微恼,捏起她的下巴,惩罚般地吻了上去。
竺暖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屋子里微醺的酒香,让他越吻越深,越吻越停不下来。竺暖猝不及防,越是挣扎,他便箍得越紧,不留一丝让她挣脱的余地。
混乱的呼吸中,顾世弈把竺暖拦腰抱起,重重地压在床上,狂风骤雨般地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嘴角、她的锁骨,攫取着她的每一寸气息。
竺暖艰难低吟:“不要……”
“我控制不住。”顾世弈嘶哑道,“我想你快想疯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样让他心动的人,会有这样对于他无可替代的人。当年惊鸿一瞥,几乎锁死了他的后半生,让他除了她之外再也无力爱上别人。
“我爱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嫁给我……竺暖,我要你嫁给我。”
竺暖无力抵抗,最终泪落枕旁,全然弃守。
良久,顾世弈微凉的手搂紧她的腰:“我们和好吧。”
竺暖沉默,推开他的手臂,起身走到卫生间打开淋浴,闭上眼睛,喷流的水至发间汹涌而下。冲了很久很久,她才出来。
顾世弈立于窗边,像是等了一个世纪,他侧首看向她,目光依然灼热:“回答我。”
竺暖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明天说。”
顾世弈看着她,目光渐失温度,许久才僵硬回答:“好。”
这一夜,竺暖睡得并不安稳,冷气十足的房间里,总觉得有视线无声无息地落于她身上。
竺暖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梦,梦见自己与顾世弈漂流在山间小溪,被瀑布冲入深潭,她沉溺窒息,他拼死相救。又梦见她穿着婚纱与他奔跑在繁花丛中,白纱飞扬,明媚鲜艳。还梦见她一个人站在深不见底的湖边,遥遥望着与别人相拥相依的他,满目凄凉。
一整晚,她都昏昏沉沉,直至被门外的声响吵醒。
“世弈,你怎么断掉了我们之间的项目合作和资金链?”
是陆沛岚惊急的声音。
竺暖蓦然清醒,看了看手表,早上九点。她茫然起身,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浓雾里,什么都看不清。
顾世弈早已起床,带着眼下浅淡的青色,在外侧的办公室里已不知工作了多久。
此时他并没有作答,盯着电脑屏幕,只用余光淡淡扫过惊慌失措的陆沛岚,键盘上如飞十指没有停顿分毫。
陆沛岚没预想到他会如此反应,呆立在场,心间一片恐慌蔓延。
随后,林泽敲门进来,身后带着两名警察。警察趁着陆沛岚惊诧间迅速以手铐锁住她双手:“陆小姐,现在有明确证据指证你用非法手段故意伤害他人,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
“我什么时候害人了?”陆沛岚直挺着背脊,怒意横生,“放开我,污蔑我是能告你们的!”
挣扎间,陆沛岚撞见顾世弈毫无耐心的寒眸,脑袋轰然炸开,惊煞间愕然恍悟:“世弈,难道是你……”
“是我。”冰寒声音冷掷而出。
“世弈!”陆沛岚惊叫着扑向他,却被警察压住,手铐的碰撞声刺耳尖锐,“只是她身边几个无足轻重的人,你竟然要把我关进监狱!”
“无足轻重?”顾世弈勾出一抹犹带寒刃的薄笑,“人生来平等,你并不比谁高贵。”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的情感,几乎断送于她的一念之间。她的所作所为,几乎冰封了竺暖欲向他靠近的心,他有种预感,或许他一生都无法抚平这件事在竺暖心底造成的伤痕。
陆沛岚惊恐惶然,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烈烈怒意几欲将她撕碎,又有冷冽寒霜直刺她心底。
陆沛岚眼中的泪水夺堤而下:“世弈,我们二十几年的情分难道还抵不过你和她的几个月?”
顾世弈眼中有火焰般的流光闪过:“不要太自以为是。你入狱期间,看在父辈面子上我会帮你管理陆氏的产业,等你出狱后全数还给你。”
他“砰”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不顾陆沛岚的呼喊,起身进了内侧卧室。
竺暖已经穿戴完毕,怔怔地坐在床边。看他进来,她迟疑地问:“陆沛岚—— 需要坐牢?”
“无论是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他看着竺暖,却深知无论给陆沛岚多少的惩戒也丝毫弥补不了他对竺暖的歉疚,“我保证,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看到竺暖略略垂下眼睫,顾世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全国所有的投资公司,随便你想跟谁合作,我都帮你找来。不要再跟一博投资合作了。”
竺暖眼睛里泛起浅薄的微光:“这个项目完成后,我准备辞职。”
顾世弈听闻,双眼倏然点亮,可还没来得及欢喜,她的下一句就再次把他打入冰窟:“这六个月,我努力工作,想提升、想成长、想向你靠近,而现在,我准备放弃了。”
冷寒霎时袭上顾世弈的双眸。
“准备—— 放、弃、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每吐出一个字,语气便多了一份冷意。而后,他死死盯住她,几欲用眼神将她撕碎,空气凝滞到了极点。
“呵!”突然,他怒极反笑,瞬间全身迸发出凌厉之气,“你就不怕今天我让你出不了顾氏集团的门,把你一直禁锢在我身边?”
顾世弈更近一步,紧捏她削薄的肩膀,居高临下地逼迫她看向他:“毕竟,对于我,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不是只有花六个月时间去努力的价值。”
竺暖挺直了背脊,迎上他暴怒寒然的目光,缓缓地取下脖子上的那条项链。晨光下,蓝色的钻石发出冷冷的光。
“从我知道这颗钻石的价值开始我就应该明白,有些距离,一辈子都无法跨越。”说到这儿,她自嘲地笑了笑,“价值倾城的蓝钻我曾经竟然只以二十万抵押出去。顾氏集团并不是我最初以为的普通上市公司,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财团。你放手吧,我本就是井底之蛙,让我守回自己的一寸方圆,我只求简单安宁。”
“你要的简单安宁,我给不了是吗?谁能给你,司靖尘?”
竺暖轻轻摇头:“世弈,你高高在上太久了,没有体验过平常人的生活。我连你点菜的菜单都看不懂。每次听见你和别人打电话,交谈的内容我根本连听都听不懂……你在楼上与别人谈着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的合同,而我在顾氏集团的楼下因为没有预约被前台拒之门外。陆沛岚手中一瓶矿泉水的价钱甚至是我大学时期半个月的生活费,就连刚才你还在说,全国的任何一家投资公司,任我想合作,你都能轻易找来。而我想与一家优质的投资公司合发产品,却需要付出无数努力……”
竺暖双拳攥紧:“我们之间,资源不对等,消费不对等,思维不对等。这半年的工作让我越来越看清自己,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实力上,都无法与你顾世弈比拟。”
更何况,她永远也忘不了陆沛岚对舒安和楚楚的恣意妄为,即便陆沛岚已经得到惩罚,却依然改变不了阶层差距带给她的沉重伤害。这次万幸舒安被抢救回来、楚楚骨折痊愈,可如果舒安和楚楚没能顺利治好,真酿成什么大错,她要如何自处?以后呢,还会不会有其他像陆沛岚那样的人,再次出现在顾世弈身边?
竺暖承认,她的心被纷杂的各种原因刺痛了,同时也自卑了、退缩了。
她清楚地明白,再浓烈的爱情也会归于平静。到那个时候,这一切的矛盾会被无比地凸显、激化,会让两个人之间更加面目全非。
竺暖迎上顾世弈的眼神,缓缓地沉下声音:“所以,和你在一起,我会把自己过成一座孤岛,融不进你的圈子,脱离自己的世界。甚至,还要面对更多未知的风险。”
顾世弈觉得心脏一点一点地在冻结,眼中寒意升起,紧紧地盯着竺暖,他失望得几乎窒息。
高高在上?融不进他的世界?未知风险?
他们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他是怎么倾尽全力对她的?明明是她总在对他全盘否定!她的信任、公平,对他丝毫不给!
顾世弈猛然抄起床边的锦盒摔了出去。
这是竺暖第三次将项链还给他!他一遍一遍地强调,一遍一遍地为她戴上,她依然一遍一遍地抛弃。一颗心任她随意践踏早已是千疮百孔,她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哪怕半分!
她是不是以为,他就真的非她不可?
是不是以为,他真的会任她随意刺伤?
顾世弈握紧拳头,决然地转身,背朝竺暖走至窗前,声音冰寒:“你走吧。”
竺暖停滞了几秒,默然起身。没有道别,没有情绪,只有关门声,如同画句号般干脆利落。
竺暖离开了不知多久,顾世弈依然僵立在窗前,眼眸深处的极致寒色丝毫没有消退。
一博投资新发的私募产品君明1号路演非常成功,投资者热情高涨。因为私募基金是向特定的高净值客户募集资金,单笔投资金额100万起,投资人数不能超过两百人,路演当天投资者申购人数很快达到两百人,很多人因没有抢到而扼腕叹息。
尤总非常高兴,尤其是在一博投资表示持续合作意向之后。
产品发行结束后,尤总专门把竺暖叫到办公室,准备给她加薪,而她却在此刻提交了辞呈。
“为什么?”尤总无法理解。
竺暖低头浅笑:“工作了这么久,虽然成长了不少,却发现这一切并不是我所追求的。我不快乐,或者说,我穷尽一生去努力也达不到我想要的高度。人生短暂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能活到几时。我一天的不开心,便是对自己一天的辜负。”
人生已是二十几载,年少无知,在老师和家人的牵引下幸而没走歪路,大学时期和初入职场时爱过的那两个惊才绝艳的男人,仿佛耗尽了人生中所有的大喜大悲。她想从今以后为自己而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顺心而走,寻得安宁人生。
尤总虽然遗憾,却也欣赏竺暖决断的勇气,发给她一笔丰厚的奖金,没再过多挽留。
每一个能释怀过往不拖沓而行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竺暖自大学起便坚持写作、摄影,如今拥有几万微博粉丝,加上曾给多个微信公众号写过文案,很容易地在一家新媒体文化运营公司找到一份兼职工作。
此后的大部分时间里,竺暖是在家创作微信公众号的推广文章或写一些新闻时事,偶尔需要去公司开会,这种能让她潜心创作的工作才是她真正喜欢的。
她每天给自己安排大量的创作工作,让脑子一刻不停地运转着。这是在麻痹自己的悲伤情绪,还是在逃避她与顾世弈已经分手的事实?她也说不清。
竺暖发现身体不对劲是在一个多月以后,她开始频繁地肠胃不适,呕吐不止,有时候还嗜睡懒散。去医院检查,得到的却是她最怕的那种结果。
“怀孕七周,发育很好,回去好好休息,下个月来医院给胎儿建档。”医生很和蔼,看向竺暖的眼神带着恭喜,却无形中加重了她的无措。
竺暖在心底交战了上百次,终于咬紧唇:“这个孩子,我不要。”
她那么坚决地与顾世弈分手,一个多月后,再让她怀着他的孩子去找他?两人因为要生下孩子被迫重新在一起或一起决定打掉孩子?那未免也太可笑。
医生不赞成地看着竺暖,脸上的和蔼缓缓褪去:“流产对身体会有很大的影响,你自己想清楚。”
医生低头又开了几个单子,递给竺暖,声音严肃:“想好了就去把这些检查做了,检查没问题的话,我给你安排手术时间。”
做检查的化验室前,抽血的队伍很长,竺暖茫茫然地排队。
排在竺暖前面的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正拿着电话无比兴奋地与家人通话:“医生说我怀孕七周,胚胎已经具有人的雏形了!现在胎儿体节已经全部分化,四肢分出,各系统进一步发育……”
竺暖听闻身形一晃,已具有人的雏形了……
前方姑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接着传来:“已经是一个小生命了啊,下次再来检查时,可能就能看见宝宝的小手小脚了……”
竺暖瞬间泪流满面,再也听不下去,在旁人异样的眼神中跑离化验室。她来到楼梯间,靠着墙壁缓缓蹲下去,脸深埋于膝盖间,抱着哭泣不止的自己。
B超医生的话语,清晰地回响在她耳边:“看到胎芽及胎心,发育良好。”
竺暖抚摸着腹部,想到她肚子里的那个小小胎芽是有心跳的,心中犹豫。
竺暖想起程悠悠曾经在宿舍里说过,她母亲在怀她的时候,家里条件恶劣得超乎想象,蚊虫泛滥,缺衣少食,又气温诡变,她母亲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仍坚持到生产。那么苛刻的条件下,她母亲都不忍舍弃她。
对比程妈妈,现在医疗条件好,竺暖的收入和存款也完全可以支付得起抚养孩子的费用。她可以懦弱地放弃自己的爱情,可有什么资格残忍地去扼杀一个新生命?
已经是一个明明确确的小生命了啊。
她做不到。
或许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是条艰难的路,但选择流产,却一定会让她一生都背负着无法释怀的愧疚。
从医院出来,竺暖一路沿河往家走,最终把医生开的那些化验单撕碎扔进河流中。看着小小的激浪把那些白色纸片吞噬,突然如释重负。
司靖尘很快得知了竺暖从诺安证券离职的消息,与她约在餐厅见面。
点完菜后,司靖尘又加了一道甜点。他仍记得饭前吃甜点是竺暖一直以来的喜好,不是什么好习惯,当年他说过她很多遍,她却依然没有改掉。
除了工作,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这样面对面地私下一起吃饭了,一时有些相顾无言。
“你最喜欢的雪山蛋糕。”司靖尘把白瓷小盘放到竺暖面前,他带有清浅笑意的目光扫过她脸颊,“为什么辞职了?”
“想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竺暖回以礼貌微笑,“就像你,学的自动化最后却去做了私募。”
“也好。新工作适应吗?”司靖尘点点头。
“挺好。”
司靖尘接着说:“分开这么久,我一直在反思你说的话。当年你说得对,我一直在逃避自己,自私地拿你发泄自己无处可去的仇恨。”他沉默稍许,缓缓道,“竺暖,对不起。”
竺暖轻轻摇了摇头,表情平静:“你当年的遭遇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是不小的打击。我们已经重新开始各自的人生,再提那些过往,没有太多的意义。况且,舒安的事情我还要好好谢谢你,那段时间如果不是你一直给他精神力量,他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竺暖说完,低头吃了口蛋糕,没想到却一阵反胃。
“我去一下洗手间。”
冲到洗手台,竺暖吐得昏天暗地,孕吐从胎儿六周就开始了,这几天越发厉害。
竺暖用温水拍了拍脸,好不容易按捺下胃里的不适。
从洗手间出来,竺暖却在洗手间门口一侧与司靖尘四目相对。他望着她,眉心微蹙,乌黑的眼眸里藏满了暗潮。
“回去吃饭吧。”竺暖笑,掩饰般地往外走。
司靖尘拉住她,指尖冰凉:“顾世弈知道吗?”
竺暖惊讶于他的敏睿,沉默了几秒,看向他:“没有打算让他知道。既然分开了,就不会给他找牵绊的事由。”
司靖尘点点头没再说话,回到餐桌上把所有寒凉的菜品都换掉,再抬起头,却见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飘飞的雪花,羽毛一样悠悠落下,又是一年的初雪。
温柔的光线把餐厅装饰得格外和暖,司靖尘夹了一小块红豆糯米糍给竺暖:“尝一尝。”
是旧年回忆中的味道,糯软而甘甜,竺暖惊喜:“竟然有西川特产。”
“这个城市什么都有。”司靖尘缓缓放下筷子,望向她的目光宛若明澈湖水,“以后怎么打算?”
“过段时间,等胎位稳定,我准备离开北临,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城市。”
司靖尘点点头,她选的这条路,如果一个人走下去,太过于步履维艰。
“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照顾这个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闻言,竺暖抬眼看向他,又慢慢地把目光移向窗外,漫天的大雪中,行人们脸上满是惊喜,而她的心里,却早已落尽千帆。
“司靖尘,你有大好的时光和前景。我不该是你的牵挂,我的孩子更不该是,你不欠我的。”
“我的大好时光?”司靖尘在那一瞬间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给他染上一层柔光,“我的大好时光开始于我向你道歉的那一刻。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清明释怀,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竺暖,从今以后,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
顾氏集团大楼内,顾世弈一如既往地忙。
顾母久不见儿子回家,前段时间允诺她带回去见家长的女朋友如今也没了音信,越想越不安心,决定这天亲自来看看儿子。
集团的顶层,清冷如斯,偌大的办公室空荡得连走路几乎都能听见回声。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是鲜明生动的城市夜景,越发把办公室里的顾世弈衬托得孤独。
“女朋友呢?”顾母坐在沙发上把包重重一放,开门见山地问。
“女朋友?”顾世弈停住在触屏办公桌上快速移动的手指,嘴角弯出一丝浅薄的笑,“我哪有什么女朋友?”
“你这么大的人了,谈恋爱怎么还当游戏一样,也该为你的婚姻大事认真考虑了。”顾母嗔怪,“你要是没时间,我来帮你找。”
“好啊。”顾世弈靠进椅背里,整个人闲适而放松,隐去眼中深浅交织的冷冽孤寂,“可一定要帮我找一个惊为天人、容貌倾城的女朋友。”
顾母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把她挑好的姑娘带来和顾世弈见面,门当户对、美丽动人,闺名南芷。顾母随意地介绍了几句,便留他们两人独处。
顾世弈神色如常,对南芷笑了笑,倾身给坐在对面的她加水。清冽的气息把南芷包围,他却并未在靠近时与她搭话,眉宇微微皱起,像是在想什么无关的事情。
南芷凝视着他,忽然心跳加速,她觉得这可能是迄今为止让她最动心的一幕了。她双唇微翘,目光不舍得移开分毫,眸底闪着微光。
从小优越的生活环境和贵族式教育,让南芷平日里惯性地保持沉静和矜持,而此刻面对顾世弈这样清隽非凡的男人,却不自觉地流露出钦慕之意。
碰及南芷的目光,顾世弈愣了一愣,随后嘴角也展开了一丝笑意,提起精神与她交谈,尽量不让她觉得受到冷遇。
南芷符合完美女友的一切标准,与顾世弈在一起以后,不黏人不多语,美丽大方、举止得宜。他有时候便想,如果他没有遇到过竺暖,如果最初他认识的是南芷,就这样与南芷一生相敬如宾,该多好。
与诸多女孩子一样,南芷喜欢甜点。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好,顾世弈便驱车带她来到一家甜品店。
顾世弈无声地看着面前的雪域芝士,又抬起眼睫看向坐在对面的南芷,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不知道为什么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竺暖,这明明是她最喜爱的甜品店,明明是她一次又一次吵着要来吃的蛋糕。
他侧过脸,寂寥地望向别处,忽然看到一道清素的身影。
顾世弈倏然坐直身体,灼热滚烫的思念瞬间从眼中迸发而出。
隔着冬日里显得清冷的灯光,他们目光相撞。
竺暖似是极为惊愕,她来为这家店拍摄照片并做公众号推广,竟没想到会遇见他。眼神扫过顾世弈对面的女伴时,竺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了然,很快平静了下来。
她不再看他,低下头重新摆弄相机,对着别的方向按下快门。随意拍摄几张之后,她穿上外套无声离开。
顾世弈双手侧握成拳,极力压制自己追出去的冲动。
竺暖从甜品店里出来后,脚步凝滞在街边一角,她调出最后拍摄的那一张照片放大,照片的边缘,顾世弈恰好入镜。
他目光安定,姿态闲适,安静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那个美丽女子,如斯温柔。
竺暖指间微凉,定定地看着,浓重的酸涩在心间铺散开。顾世弈的车无声地从她身旁驶过,他盯着后视镜中那个立在路边的身影,看着她慢慢变小,慢慢从镜中消失不见。
一瞬间,顾世弈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神思恍惚地往前开着,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无比陌生。
“世弈,红灯。”南芷轻声提醒。
顾世弈这才回过神,却已是来不及,生生地闯过十字路口。他条件反射地又看了一下后视镜,却只有一片空荡的路。
顾世弈的胸口如同被掏空了般,声音空洞:“我们去哪儿?”
南芷有些讶异,看向他:“你刚才说要回公司。”
他点点头,似无法思考了一样:“怎么走?”
“世弈,你没事吧?”南芷有些无法置信,这么熟悉的城市,这些走过千百遍的道路,他竟然问她怎么走?
顾世弈手指冰凉,猛然打过方向盘,变换三个车道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打开窗户,冷风肆意地吹了进来,寒意似刀子般剜向他的心脏。
无法抑制的疼痛让他脑子渐回清明,下一秒,他迅速掉头,飞驰过刚才行驶的道路,回到竺暖站立的那个街角。
却是空无痕迹。
顾世弈无力地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又坐直,闭上双目靠向座椅。
他以为这世间千万女子,总能有比她更适合自己的,他以为他那样为她心痛过,此生绝不会再想回到她身边,可他所有的以为,都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全然崩塌。
其实他早该彻悟,自己真的无法有一丝一毫的将就,真的是除了她任何人都不行。
静默良久,他侧首看向南芷,眼神犹如破碎的星空。
“对不起。”
南芷沉默了下来,她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一个还未忘记的人,她想,自己那么好,给他时间总能让他爱上自己。
可现在看来,那个人怕是早已渗入他的血脉骨髓。
半晌,南芷慢慢道:“跟我说说,你心里的那个人吧。”至少要让她知道,她输在了哪里。
顾世弈望着路边落尽繁叶的树枝,灰白干涩的枝丫好像再无一丝生机,缓缓道:“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我,非她不可。”
南芷动动嘴角,却展不出半分微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她?”
顾世弈笑,那笑容却无限凄凉:“每找她一次,就会被她逼入绝境一次。”
他哪有那么多勇气让她一次次消磨,哪有那么坚硬的心让她一次次刺伤。
“如果她还对你有一丝情意的话,我就能让她来找你。”南芷笑得凄清,“也算圆我自己的一个梦。”
闻言,顾世弈眉心动了一动,脸色埋于阴影里朦胧未明。
良久,他缓缓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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