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安疑惑地看向了他。祝砚年垂下眼，他的面色未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只是带着丝颤意的声音以及泛白的指尖，昭示着他的心情并不如表面一般的平静。他的眸子望着茶几，又似乎不是在看茶几，缓慢地开口道：“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许宁安的面色一变。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许宁安看到祝砚年阖了阖眸子，像是回忆，然后继续说：“今天一早我就去看了她，这几年在故川市没时间过来，没想到周围已经生了好多杂草。”“我当时去的时候，她墓碑上都缠上了蜘蛛网。”顿了顿，他像是自嘲地笑了声，很轻很轻，声音也轻了，像是对许宁安说话，但更像是他自言自语：“我其实刚来文峰市就应该来看她了，但是我一直都不敢去。”“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他把屋子的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把宋雅之的房间也打扫干净，还去了一趟文峰大学，就是不敢去看宋雅之。宋雅之当初就是在文峰大学毕业的。虽然文峰市落后，但是文峰大学可是一个211，虽然是在全国垫底的211。当初宋雅之大学毕业之后，就带着满腔热情去了故川市，然后遇到了正值叛逆时期的祝父。祝砚年长得帅，祝父和宋雅之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甚至可以说，宋雅之长得很漂亮。比祝父见过的很多人都漂亮。她身上有一股青春活力，像是初升的朝霞，有一股永远都烧不尽的力量，而且她乐观开朗，遇到什么都是笑着的，努力面对，迎难而上。这样一个人，说前途无量也不为过。但是她遇到了祝父。在她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候遇到了祝父。当时祝父被家里人逼迫联姻，他不答应，和家里人闹掰了，独自一人离开祝家，然后遇到了宋雅之。一见钟情。他从小到大的优越环境让看上什么就想要得到什么，所以祝父很快就发动攻势。宋雅之活的肆意，但也单纯。所以很快就在祝父的追求里沦陷，然后有了祝砚年。当时宋雅之正值事业的上升期，但是因为怀孕，不得不把工作搁置在一旁。她开始规划和祝父的未来，但是当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祝父和她分手了。说是分手，不如是说祝父抛弃了她。故川市是繁荣，但也只是有钱人的繁荣。已经习惯于奢侈生活的祝父接受不了没有钱的生活，因为看到祝父和宋雅之的关系，祝家人害怕祝父冲动之下和宋雅之结了婚，所以祝父的父亲亲自来找了他。那场谈话只用了三分钟，祝父的父亲一来，就开门见山地说：“祝家从来不缺继承人，如果你娶了一个乡野村妇，那你再也别进祝家的门了。”祝父当即就端正了自己的态度：“爸，我肯定不会那么糊涂，你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祝父回了家，接受家里安排的联姻，宋雅之再见到祝父，是他来送请柬的时候。当时祝父穿着一身手工定制的西装，人模狗样地坐在宋雅之的对面，把赤红色的请柬推了过去，言简意赅：“雅之，我要结婚了。”宋雅之当时都震惊了。她是真没想到，祝父能够那么堂而皇之地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但是他的脸厚还不止。祝父望着宋雅之的眼睛，一脸的情真意切：“我是祝家的继承人，和你在一起，和一个边远山区的你在一起，肯定不行。”“等我先结婚在祝家站稳了脚步，再离婚来娶你，怎么样？”宋雅之起的扇了祝父一巴掌。她站起来，气得手都在发抖，沉默着把椅子上包捡起来，然后别过眼，直接走了出去。后来，宋雅之回了文峰市。大概是遇到祝父给她很大的打击，她整个人都显得低迷了很多。如果放在很多小说里，那宋雅之肯定在生下祝砚年之后，患上了抑郁症，每每看到祝砚年那张和祝父几分相似的脸，总会生气，发怒。她会把这种怒火转移到祝砚年身上。宋雅之也确实患上了抑郁症，但是她对祝砚年很好。她会在天阳初升的时候指着朝霞跟祝砚年说：“年年，这个世界，还很美好。”可是再美好也不是她的。宋雅之虽然在祝砚年面前尽量乐观积极，但是在祝砚年看不到的地方，抑或者是说，在她以为祝砚年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她会自残，会生出死的念头。她也真的死了。在祝砚年六岁的时候，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一直以为，她在祝砚年面前隐藏得很好，但是祝砚年早就发现妈妈身后的秘密。可是他无能为力。才几岁的他，除了哭，无能为力。手背上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祝砚年回过神来，垂下头看了眼被许宁安抓住的手背，摇了摇头。他阖了阖眸子，唇角扯出了一个弧度，轻声说道：“我没事。”他母亲死了之后，他努力拼命地学习。年少的他无数次在黑夜里想到藏在昏暗的气息里的血腥味。他那时候唯一的执念就是长大，有出息，然后去见他那个负心汉爹。他要他妈妈所受的苦，祝建国都经受一遍。祝砚年不算是一个正常人，他表面不矜不伐，但实际上，他心里那些阴暗的心思，比谁都多。但是他遇到了许宁安。大学的他遇到了许宁安。在遇到许宁安之前，他一直都是被黑暗包裹着的，他的生活黯淡无光，就等着能见到祝父。但是看着女孩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跟他表白，他算是明白了那句话。万物皆有裂缝，那就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许宁安，就是照在他生命里的那一束光。于是，他从之前的不择手段也要报复祝父，变成了一步一步地爬起来报复祝父。“祝砚年。”许宁安两只手都放在了祝砚年的手上，这一次，她是体温高的，传递热量的人，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祝砚年哑着声音“嗯”了声，像是归家的鸟，终于在许宁安面前表露出来脆弱和疲惫，他声音极小地叫着：“许宁安。”“多亏有你。”他这一天都烦闷，情绪低沉，直到他收到许宁安的消息，他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让人留恋的东西。比如他的许宁安。他的，许宁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