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赶到七里坡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因为来时路上琥珀受了伤,导致他们比预定时间晚来了两天。村长和学校里的一个代课老师一起在村子外的岔路口迎接了他们。村长以为只有支教的两位大学生,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乔安琪从小就被家人呵护备至,虽然和她一起支教的还有一个男同学,家里人却极度不放心,特意让顾珣和陈阳前来护送。再加上傅炤和琥珀,导致两位支教老师,却有四位护送“保镖”同行。村长和老师领着他们去了七里坡小学。学校比琥珀想象中要新,是前两年一位省城的地产商捐资修建的希望小学,在教学楼后面是个操场,隔着操场有一排平房,作为办公室和教师宿舍。村长带着大家看完学校,很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行人去家里吃饭,算是给他们接风。琥珀的嗅觉比别人灵敏,远远的就闻见了空气中有牛粪的气味,果然走进村长的家里,就发现他院子里有个很大的牛棚,养着一头黄牛,还有一个小牛犊,苍蝇和蚊子嗡嗡的在牛棚里飞。牛棚旁边还有一条大黄狗,冲着来人汪汪直叫,村长呵斥了一声,喊道:“辛宝,看着苞米,别咬了客人,这可都是城里来的大学生。”一个四五岁的男孩马上跑过来按住了苞米,同时跑过来的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大家。因为人多,准备饭菜不易,男生们很自觉的去厨房帮忙,让两个女生乔安琪和琥珀在院子里休息。于是她们就和村长的两个孩子聊天。琥珀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女孩儿说:“我叫辛妞。”乔安琪问男孩儿:“你叫什么?”小男孩儿有些内向,扭扭捏捏不吭,辛妞替他回答:“我弟叫辛宝,宝贝的宝。”乔安琪问:“你上学了吗?”“没有,我妈说等过两年和我弟一起上。”乔安琪说:“你现在的年纪就应该上学,不用等你弟弟。”“我在家要看照顾弟弟。我爸妈忙。”乔安琪和琥珀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来自于都市的她们很少这么面对面的接收到这样沉重的问题。无论是从姐弟两人的名字,还是从上学问题上,都能感觉到一股重男轻女的味道。琥珀指着辛宝搂着的大黄狗问:“它叫苞米?”小姑娘说:“是啊,它闻了你的味道,认识你以后就不会咬你了。”琥珀想起自己的鼻子也很灵,经常被傅炤取笑“你是狗啊”,不仅莞尔失笑。男生们七手八脚帮忙做好了饭菜,就摆在院子里的一张大方桌上。碗口大的白馒头,一盆面条,还有三盆菜。菜不是盛放在盘子里的,而是用面盆。虽然饭菜简单,但是因为是村长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又用的是柴火和铁锅,烧出来另有一种风味,大家吃的无比满足。吃过饭,一行人到了学校,开始打扫卫生。校舍外面看着还算干净,里面就不敢恭维,很多地方都长了蜘蛛网。众人一起把平房打扫干净,住处问题解决好,已经到了夜晚。男生女生都热出一身汗,洗澡却成了个问题。最后商议出来的办法是在公共厕所里用脸盆来解决。山村小学条件不好,大家早有心理准备,烧了开水后用暖瓶提到厕所,用脸盆凑合着洗洗冲冲。初来乍到,大家很都兴奋。第一次经历觉得这样的夜晚,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于是在院子里用投影仪和笔记本看起了露天电影。山里的空气特别清新,气温也不高,只是蚊虫特别多。傅炤在琥珀的脚边点起了蚊香,又给了她一把扇子让她打蚊子。电影放的是一部老片子《卡萨布兰卡》,琥珀想起来学校旁边的那个S市有名的西餐店。受伤时是顾珣给她输的血,她想,回到S市,一定要请顾珣去卡萨布兰卡隆重的吃一顿大餐,表示感谢。刚好,他就坐在她的旁边,她悄然扭头看了他一眼,他手里也有一把蒲扇,摇起的风是朝着她这边的。顾珣好似觉察到她的凝睇,扭过头,琥珀急忙收回了视线。眼角余光里,顾珣看了她好大一会儿。放完了电影,大家回去休息,乔安琪和琥珀是女生,享受了优待,睡了最大最宽敞的房间:校长办公室。傅炤知道她最怕蚊子,所以来之前就去超市给她买了一顶蚊帐,有点像是蒙古包的样子。琥珀在家里没用过蚊帐,还挺新奇,笑眯眯的坐进去说:“像个小房子啊。”傅炤问她:“肩膀还疼吗?”“昨天就不疼了。早上安琪姐给我换药的时候,说已经结疤了。”“真的?”傅炤不信伤口愈合的会那么快。琥珀说:“真的,不信你看。”乔安琪也很惊讶她的愈合速度。后肩的伤势傅炤不方便看,拍了她脑门一下说:“没事就坐着休息,不许乱跑乱动。”琥珀笑:“那我不是白来一趟?”她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被父母和姑姑照顾的无微不至,第一次走进这样的深山,第一次接触到山村生活,一切都很新奇,想好好感受一番。傅炤嘟囔:“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路上翻车,他直到此刻心里还在后怕,还好,两人都没什么事,琥珀只是受了轻伤。琥珀本不想来,因为山里蚊子肯定多。可是一想傅炤暗恋了安琪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和安琪朝夕相处几天,她这个做妹妹的当然全力相助,义不容辞。傅炤把手电筒留下,然后对两个女孩说了晚安,就去了隔壁的房间。他和顾珣,陈阳,还有乔安琪的同学赵荣城住一起。没有空调的房间,有点闷热,床上铺了刚擦过的竹席子,还沾着点水气,幽凉幽凉的贴着肌肤。琥珀和乔安琪都没有睡意,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聊天。机会难得,琥珀开始“昧着良心”替傅炤说话,说他多么的“体贴”,多么的“温柔”,多么的“绅士”,听到最后,乔安琪噗的笑了。“知道的,以为你是傅炤的表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他呢,说的他简直天上有地上无的完美,喂,这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傅炤啊。”琥珀不好意思的笑:“安琪姐,我和他同一个屋檐下,还是比你更了解他嘛。安琪姐以后要是找男朋友,不妨考虑考虑我哥这样的人。”乔安琪很痛快的应了一声好。琥珀觉得这一次受伤还是很值得的,反正为了傅炤的幸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七里坡小学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第二天,乔安琪和赵荣城开始去给学生们做家访,顺便送一些衣物和文具书籍。傅炤拉着陈阳同去,故意将顾珣留下照顾琥珀,让两人单独相处。顾珣对琥珀的好感他其实早就知道,乔安琪也曾经说过。傅炤虽然经常欺负琥珀,却是个极护短的大哥,很多男生他都看不上眼,觉得根本配不上琥珀,顾珣的人品相貌和才华让他无可挑剔,所以也就乐见其成。这次他硬拉着琥珀一起来武隆山,如其说是给自己和乔安琪制造机会,不如说是顺便也想给顾珣和琥珀制造机会,一举两得。一行人刚走,琥珀就听见院子里有汪汪的叫声,原来是辛宝姐弟俩,还有好几个和他们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山村里很少见到外人,这些孩子听说学校来了新老师,都忍不住过来看。琥珀忙拿了零食和巧克力招待这些孩子,可是这些孩子都很羞怯,不好意思接。顾珣弯着腰问他们:“你们会踢足球吗?”小孩子们摇头。顾珣转身去房间里拿出一个崭新的足球,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顾珣领着几个孩子去了操场,琥珀忍不住也跟着过去看。晨光明亮的刺眼,远处的青山绿水像是一副用色太多的油画,浓翠的快要溢出绿色来。顾珣一向稳重清雅,这是琥珀第一次见到他运动的样子,年轻生动的眉眼清俊无俦,在光影中跑动跳跃,神采飞扬,青春洋溢。整个人像是一副动态的画,干净清爽而又阳刚朝气。琥珀虽然认识他很久,却依旧生出惊艳之感,不禁看的有点痴。孩子们玩了一个时候,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这才尽兴的回去。运动后的顾珣,白色T恤湿透黏在身上,显现出他的胸膛轮廓,和平素斯文俊雅的样子截然不同,陌生而性感。琥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看他。顾珣拿了面盆和毛巾去卫生间冲凉,洗完之后,他一手端着面盆,一手随意的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从他手指下飞出的水滴,晶莹的跳跃在阳光下。琥珀再次被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给迷住了视线。顾珣一抬头,对上她的凝睇,手指在头发上顿了顿,眼神变得沉静深邃。寂静空旷的学校里,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琥珀惊觉自己痴呆呆看着刚洗过澡的顾珣,忙假装低头看书。辛宝和辛妞和顾珣玩得熟了,下午又跑来找他们,还带了工具,邀请他一起去河边捞菱角。琥珀好奇的问:“怎么捞?”辛宝扬起手里的叉子,“就用这个啊。”顾珣低头问琥珀:“你想去吗?”琥珀忙不迭的点头:“当然想啊。”她吃过菱角,却从来没见过长在水里是什么样子,饶有兴趣的跟着辛妞姐弟一起去。辛宝扛着一个长木叉,辛妞提着一个竹篮,苞米在田埂上跑来跑去,一会儿远远跑到前面,回头一看主人落在后面,又赶紧掉头跑回来凑在辛宝腿边摇着尾巴讨好一下,然后又等不及的先跑开,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在田埂上蹦跶。夏天的山野,入目都是一片青葱之色,田埂边有一些稀疏细小的野花,山风带着特有的凉爽和豪放,吹得仿佛视野都开阔起来。琥珀走在田埂上,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闪动着金色的微光。走过一座小木桥,前方是一片竹林,丛丛幽篁,笔直高挺,葱葱翠翠的青碧颜色看上去幽静凉爽。辛宝却绕过竹林,从旁边没有阴凉的地方过,琥珀问他怎么不从竹林旁边走。“不要从里面过。”“为什么?”辛妞说:“那里面闹过鬼的。以前村里有个妇女吊死在里面了。后来村里的人晚上老看见里面有鬼火,还听见过哭声,我们就不敢从里面过了。” 正说着,突然从河边刮过来一阵风,把竹林里的竹叶吹得簌簌微响。辛妞本来就胆子小,吓得赶紧扭身往后,结果一转身撞到琥珀,琥珀在田埂上没站稳,往后一倒,就半躺在了顾珣的怀里,还好,顾珣身手敏捷,一把扶住她。琥珀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抓住了他T恤的下摆。顾珣半扶半抱着她,低头望着她白皙透粉的脸颊和小巧可爱的唇,心里如有春波起伏。两人视线相碰的一刹,都是脸色微红。琥珀急忙站直身体,为了掩饰尴尬和羞窘,她不好意思再和顾珣说话,一路对着辛妞长篇大论的讲述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顾珣默然走在她身后,奇异的是,他竟然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少女香气,甜美的扰人心神。辛妞姐弟俩带着他们走到一个河塘边。琥珀看见水面上浮着一层绿色,一开始以为是浮萍,走到跟前发现并不是。辛妞用木叉把水面上一丛水草样的东西划拉到了岸边,对辛宝说:“你来勾着,我来摘。”琥珀和顾珣蹲下来帮忙。两人从小生于都市,都是第一次见到水中的菱角,感觉很新奇。河塘边特别凉爽,水面上不时有不知名的小水鸟飞过,勾动水草的时候,不时还有小青蛙蹦出来。稍远处的水面上浮着几片圆叶子,琥珀拿起木叉,将叶子勾到顾珣的面前,问道:“这是睡莲吗?怎么看着不大像?”顾珣说:“这是鸡头米。”琥珀问:“鸡头米是什么?”“鸡头米就是芡实。”“芡实是什么?”顾珣耐心回答:“是一种中药,可以吃。”此刻,琥珀像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儿,仰着脸向他请教,目光里充满敬佩,眼里亮晶晶的映着阳光,梨涡像是水面的小涟漪。顾珣看的失了神,不小心手指被刺扎到,轻轻吸了口气。采完水塘里的菱角,辛妞带回家煮熟了,又给顾珣送了半盆过来。野生的菱角看上去黑黢黢的并不是一副让人垂涎欲滴的俊俏模样,琥珀捻起一颗菱角放到嘴里咬开,貌不惊人却很好吃,清清甜甜。正吃得欢,忽然她啊一下捂住了嘴。顾珣问:“怎么了?”“扎住嘴了。”顾珣忍不住笑,蹲到她面前,说:“没事吧,张开嘴让我看看。”琥珀张开嘴,顾珣凑近了一看,真的扎出了血。顾晓珺性子急,小时候吃饭的时候经常会咬到舌头或者烫到嘴,顾珣比她大了十几岁,常常会帮她吹一吹哄哄她,养成了习惯。此刻见到相似情景,他不自觉的就对着琥珀嘴里吹了口气。琥珀觉得自己嘴里凉凉的吹进来一丝风,一下子就怔住了顾珣突然间意识过来,面前的女孩不是顾晓珺,而是琥珀,顿时脸就红了,赶紧端起菱角,说:“我帮你弄好了你再吃。”过了好大一会儿,顾珣端着菱角重新放到了琥珀面前。“这样就不会扎着你了,我把刺都剪掉了。”琥珀看着光秃秃的没有刺的菱角,抬起眼帘望着顾珣,眼波潋滟动人,仿佛有很多话要说。顾珣心里一动:莫非她开窍了,终于察觉了他的心意?他激动而期待的望着她,等着她说出他期盼已久的话。“傅炤要是像你这么好就好了。顾晓珺有你这样的哥哥,好幸福啊。”顾珣:“.....”到了傍晚,乔安琪和傅炤他们四人回来了,大家兴致勃勃的说着今天家访的见闻,当然,也义愤填膺的说着村子里一些女童的遭遇。到了夜晚,大家再次看露天电影打发时间。琥珀正看着,忽然发现从屏幕后飞过去一个小亮点。她激动了一下:“萤火虫?”傅炤一副“你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可是乔安琪也激动的说:“真的是萤火虫。”傅炤马上换为“你真可爱”的表情。琥珀低喃:“好想放在手心里看看萤火虫到底长什么样啊。”她只在电视和书本上看过萤火虫。放完了电影,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乔安琪今天在山路上奔波一天,又累又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琥珀一时睡不着,便走出办公室,站在回廊上吹吹风。夏夜的晚风凉爽舒适,天空挂起了一弯银钩,暗青色苍穹星星一闪一闪,整个山村陷入了一片寂静,仿佛空了一般,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忽歇忽唱。忽然身边有轻轻的脚步声,她扭头一看,是顾珣。“你还没睡?”顾珣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送你一个小礼物。”“什么礼物?”“你把手伸出来。”琥珀很好奇的把手伸出来。顾珣的手落在她的手上,然后说:“合上手。”琥珀第一次碰到属于年轻异性的手(傅炤是亲人当然不算),而且是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顾珣的手,莫名有点激动,心里也很好奇他给她的是什么东西。手心里被他指尖轻轻的一碰。顾珣的手离开,她从指缝里看见了莹莹的光。“萤火虫!”她又惊又喜,高兴的忘了说谢,笑容甜美如甘泉如佳酿如春风里初开的第一朵花。顾珣默然望着她,只想一生一世,都能看见她如此这般对他笑。青山绿水,当时年少,心里却已将时光想到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