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郡推开门进屋,客厅和厨房的灯还是亮着的,桌子上放着一小锅姜汤,旁边压着张字条,把门关上,鞋子一脱,整个人躺进沙发,拉过毯子蒙住头,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江昭旭说过的话。她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女朋友,没有情调,不懂浪漫,不喜欢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会照顾人,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可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错,但今晚听到江昭旭暴怒的控诉,委屈的眼神,突然有一种叫愧疚的情愫在她心头蔓延。江昭旭和她不一样,他遭受过家庭欺骗,心里本身就是极度敏感,缺乏安全感的,家里条件又好,但从小众星捧月,就算没了父母的宠爱,凭他江家少爷这四个字,也多的是人把他宠上天,却在她这里受尽了委屈。这是这么多年,祁郡第一次产生了愧疚之心,愧疚的同时又有点害怕,江昭旭对她影响太大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在毯子里憋太久了,有点呼吸不上来,她拉下毯子,坐正身子,大口大口呼吸,打开桌子上的锅盖,红糖姜汤还冒着热气,汤面漂浮着几颗红枣桂圆。她没有力气再去厨房拿碗,直接拿起汤勺,舀了一勺递进嘴里,桂圆红糖的甜香加上生姜的生辣,几口下去终于感觉身子稍稍有些回神。江昭旭回到巷子,祁郡家院子大门紧闭,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他没敲门,院子里的围墙和江昭旭熟得都能很称兄道弟了,三两下就翻进去。客厅的门半敞开着,灯已经关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打开那扇门。吱呀一声,祁郡回头,看见江昭旭。一个浑身带着寒气站在门口,一个盖着毯子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客厅里很静,只有古钟行走的滴答声和门外细雨滴落的声音。祁郡看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他突然出现的惊讶,就这样淡淡地盯着他。江昭旭嘴唇轻颤,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明明来的时候心里是后悔不安,现在看到祁郡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祁郡看着也觉着没意思,率先出声打破这场宁静:“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接着很快又说了句,“对不起。”“我……”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祁郡从来不会这么正经给人道歉,所以这句对不起在江昭旭听起来并不像是认错,而是像是在放弃什么。他心里突然慌了,眼色一沉,快步走到她身边,拉她的手,开口问:“你什么意思?”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慌乱。“就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你对这种东西这么敏感,我这个人随性无情惯了,不太愿意花心思去顾及太多,但如果你说出来,我会尽量调节一下。”可能是因为不舒服,祁郡的语速缓慢,是平时没有的温柔“我不是个喜欢逢场作戏的人,也没有到三四十岁被逼婚的年纪,所以我是真的喜欢的你啊,昭旭。”不是江昭旭,不是江少,不是阿旭,而是昭旭。嘭一声,一团又一团烟花在他脑子里绽放开来。江昭旭清清楚楚地听见祁郡说的话,一词一句都触及他的心窝,无法言语的喜悦在心中蔓延,心脏疯狂跳动,眼睛死死盯着她,生怕看到一点虚假。祁郡坐在沙发上,江昭旭居站着,高临下看她,明明是他是上帝视角,他心里知道他早就为祁郡折了腰。祁郡看着江昭旭没有反应的样子,伸腿踢踢他,朝他开口:“你都没有反应吗?”怎么可能没有?江昭旭一把拉过祁郡的脚踝,把她整个人圈在他的怀里,宽大的手掌扣住脑袋,低头堵住她的嘴。两人喘着气分开,江昭旭捏住祁郡的后颈,拉近两人的距离,哑着声开口:“今天这事我也有错,我不该朝你发脾气,不该对你说这样的话。”他很害怕,害怕两人因为这件事今晚搞砸了一切。祁郡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喜欢我叫你昭旭吗?”她的声音比往日温柔太多,不冷不艳,也不是那种故意勾人的妖媚,只是很单纯的温和细语。他眼神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撇开眼神,语气太自然的:“随便。”但祁郡能透过微软的灯光看到他冒红的耳尖。她知道他嘴硬,弯唇笑笑,道:“以后我都叫昭旭。”旭日初升的昭旭。这是两人过得最坦然最温暖的夜晚。祁郡在冰冷无措地一天难得慰藉,如果没有江昭旭,真的不知道如何度过这个夜晚。江昭旭趁祁郡洗澡,烧水冲了一杯感冒药,祁郡喝药的时候他在她身后给她吹头发。头发吹得半干,祁郡喊他:“你先去洗澡吧。”江昭旭闻声停手,“好。”江昭旭洗完澡出来,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杯感冒药。祁郡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一个头,朝桌子上的杯子点点下巴,“喝了吧。”江昭旭心里微微触动,点头说好,一口喝完,放下杯子朝床上走去,掀开被子躺上去,把祁郡一把拉过抱在怀里,把头埋进颈窝里。祁郡觉着特别不舒服,江昭旭意识到她想要挣脱,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略带着点哄人的意味:“别动了,早点睡,明天我和你一块去医院送早餐。”“那你不去上学?”“放假前就请过假,再说了,我回来也不是为了去上学。”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翌日清晨。江昭旭起床的时候,祁郡已经去医院送早餐了,楼下客厅桌子上放了着一份鸡丝粥和煎蛋,旁边压着一张纸条,龙飞凤舞的几个字:醒了就吃,我先走了!他勾唇笑着把纸条捏进口袋,坐在沙发上吃祁郡给他留早餐,祁郡厨艺很好,鸡肉的香味和米粥的软烂融合得极好,煎蛋蛋白酥脆但中间蛋黄却是流心的。吃完饭后,给宋肆然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把行李寄回来,应该是林风在旁边,只听见他大嗓门嚷嚷着;“江昭旭,你真行,自己先回去把我丢在这。”“海城有人稀罕我,我不回来我干嘛?”“滚你大爷的。”“那你去跟老爷子说。”*祁郡拿着早餐到医院,周潮生卷着被子躺在座椅没醒,她把一份早餐放在他旁边,转身推门进病房,刚好奶奶醒过来,一看见她便叫:“阿郡来了。”“嗯呢,来给你送早餐。”祁郡点点头,接着出声询问道:“先扶你去上厕所再吃行吗?”奶奶点头。祁郡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子上,搀扶着奶奶去上厕所,给她接水洗漱,又把她扶着躺在床上,喂她喝粥。奶奶开口问:“什么时候动手术?”“正月十六。”“那你什么时候去上学?”祁郡没应。奶奶看她没回话,心里有点着急:“你赶紧去上学,我这里不需要有人照顾着,平时潮生来给我送个饭就行。”“我知道,我过两天就去上学。”得到了她承诺的奶奶终于放下心,笑着抬手摸摸她的头,故作安慰道:“不用担心奶奶,我好得很。”奶奶生病后特别嗜睡,吃完早餐后又困了,祁郡也没有多打扰她,没讲两句就拿着垃圾出门下楼扔。推开病房门时,周潮生正好吃完早餐,他看了眼她手里的垃圾袋,“老太太吃完了?”“吃完了,又睡下了。”周潮生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垃圾袋,“走吧,和你一块下去透透气。”祁郡知道昨晚江昭旭肯定回来找他了,知道他会和她说点什么,便点点头,跟着他一块出去。海城医院不大,走来走去就这几圈,两人在楼下找个张座椅坐下,周潮生掏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是江昭旭上次给他带回来的,当时说了句,“没想到抽这么好的烟居然是妹夫给送的。”“昨晚他来找我,给了我一张银行卡。”祁郡闻声抬头,踢了他一脚,开口问:“没收吧?”周潮生白了她一眼,问:“我可能干这事吗?”祁郡笑了,他确实干不出这事。“什么时候回学校上学?”又来了。祁郡想了一下,开口回答:“后天吧。”一听见她要回去上学,周潮生整个人松下来,“那还行,我店里有人看着,我来照顾就行,你不用担心老太太,好人有好报。”“那你呢?” 祁郡问。周潮生满嘴跑火车:“祸害遗千年。”周潮生把烟头捻灭,扔进垃圾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阿郡,想过你俩以后的事吗?”祁郡摇摇头,抬眼看向对面街熙熙攘攘的人流,回了句:“走好现在的路再说。”她不敢想,也不知道怎么想,所以先走好现在的路再说。两人没说几句,奶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要上厕所,周潮生也趁着祁郡在医院看着,回家洗了趟澡。祁郡上去扶着奶奶上完厕所,没再出病房,而是坐在奶奶旁边跟奶奶聊天。隔壁病床一老太太看着两人聊得欢,开口问:“这老太太真幸福,两个孙女一个孙子,还个个都这么孝顺。”祁郡点头笑笑。虽然奶奶病着,但也一点不带谦虚:“是啊,我这三个孙儿特别好。”祁郡没插话,撑着下巴看两个老人家聊天,聊到她的时候就笑着点点头,江昭旭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祁郡跟奶奶打过招呼后,边走出病房边接电话。她开口问:“怎么了?我给你留的粥你吃了吗?”“吃了,奶奶在那间病房?”祁郡怔了一下,“你要来医院?”“我已经到了,我外婆熬了的猪肚汤。”江昭旭第一次来海城医院,祁郡怕他找不到地方,没告诉他在哪儿,让他站门口别动,自己下去把人带上来。奶奶一看到江昭旭开心得不得了,但身体不允许,不能有大动作,只能笑着跟他聊天,两人聊得很好,江昭旭还说外婆过几天就来看他。祁郡是没想到江昭旭回来医院送东西,还陪奶奶聊天,不过又想想,他一向对老人家有耐心。隔壁床的老人一看又有年轻人来送东西,嘴里念叨着这老太太福气真好。江昭旭带过来的汤很多,新鲜的猪肚熬出浓郁汤水,奶奶吃不了猪肚肉,只喝点汤,祁郡帮她擦了身子便照顾她睡下。江昭旭在病房外等着她,他换了一身衣服,坐在铁制座椅上,双腿随意搭放,垂着头看地板,额前的碎发有点长,手机和不锈钢保温壶放在旁边,看着有点落寞。祁郡走过去,伸手揉揉他的头发,问:“想啥呢?”他闻声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祁郡看不懂的情绪,摇摇头:“没事。”祁郡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说没事便就不问了,在他旁边坐下来,伸手拿过保温壶,拿起勺子坐,在自顾喝把剩下的汤喝完。江昭旭也没说话,在旁边静静看她,看她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起身跑去护士站拿了两张纸巾。祁郡坐在椅子上,江昭旭居高临下看着她,头顶上的橘黄灯为他镀上一层淡光,修长手指拿着纸巾,放在她唇边擦拭汤汁。动作算不上轻柔却让人心动不已。“你头发变长了。”祁郡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江昭旭抬手摸了摸额前的碎发,点点头,发出一声嗯。她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纸巾,拍拍旁边的座椅,示意他坐下,他顺势坐在她旁边,“过了正月十六,我帮你剪头发吧。”等过了正月十六,等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好。”*初八。祁郡是和江昭旭一块回学校,班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你追我赶毫无声息的战争。孟微知道祁郡回学校,中午放学后,立马赶来找她。春雨洗涤过的破天台,地板湿漉漉,角落的杂草冒出一点小绿尖,两人站在围栏边上。“奶奶什么时候手术?”孟微问。“正月十六。”“几成把握?”祁郡不知道怎么回答,顿了好一会,摇摇头:“不知道。”只能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孟微看着祁郡这样,心里一阵生疼,伸手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带着哭腔开口:“阿郡,奶奶不会有事的,潮生哥说好人有好报。”所有人都在说奶奶做了一辈子的好人,这个劫一定会渡过去的。可是还没等到正月十六,噩耗就毫无征兆地向祁郡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