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儿。”陆青辞按着窗子,“莫要小孩子脾气。” “我就是小孩子啊。” “那好。小孩儿,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是捉弄张夫人。” “因为她是大人,小孩子都不喜欢大人。” 罗浮不动声色地拂掉眼泪。月光如练,而月色里棉棉絮絮,挤满了夜里的心碎。 片刻后,有一褐色牡丹大袖子的嬷嬷在车帘边喊道,“罗四小姐,这是周夫人给您的报偿。今夜有劳了,多谢多谢,银子您收收好。”罗浮静默半晌,伸手接住红布包住的五十两银票,“……不必客气。这种事,我一直很擅长的。” 在陆府如坐针毡的晚芸从位置上“蹭蹬”站起来,失控般地冲出陆府,外头的凉风一chuī,她眼清目明,一眼就看见靠在轿撵上的罗浮。晚芸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陆府里扯,“你进去跟人讲清楚!明明就是你偷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歹毒的人!今天,你一定要还我清白!”罗浮脸上始终淡淡的,甚至连挣扎扭动也没有,“可我需要银子啊。” 晚芸bào怒,“你鬼扯什么都不行,我非要所有人知道你才是那个不知廉耻的骗子!” 两人过廊桥时,陆青辞赶上来,看到此景,急忙将她们扯开。 “周小姐!”陆青辞喝道,“这里是陆府,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罗浮顺顺头发,淡定自若,眼神却不知飘到哪里,同情绪失控的晚芸泾渭分明,。 陆府的下人拦住晚芸。 晚芸指着罗浮破口大骂,“你就是贱人!你姐姐死的那天,你就该一起死!” 各位贵女们纷纷捂住自己的耳朵。也有人窃窃私语,“……什么罗影怎么就死了……” 罗浮面如皓月,但那双眼睛空空无华,缓缓道,“……对不起。” 晚芸眼眶急得通红,使出浑身的劲,朝罗浮饿虎扑去,罗浮的身子侧过低矮的廊桥,晚芸因惯势,也越过了廊桥,两人应声落水。 宾客惊慌失措,顿时乱成一锅粥。 陆青辞也随即跃入水中。 陆老爷面色发绿,大喊道,“救罗浮和公子,快!” 几个仆从跳入水面。 “这水通着江水,有暗涡啊!”有人惊叫道。 晚芸水性好,不多时就游上岸,窝藏在无光的桥dòng下面。她看到陆青辞的脑袋浮在水面上,四五位侍从伸出长臂,将他拦回岸上。 “四小姐!四小姐!”廊桥上有撕心裂肺的喊声。晚芸记得这声音,是罗浮的婢女阿枝的。 晚芸盯着水面,瑟瑟发抖,想着罗浮什么时候出现。也许是恐惧的缘故,晚芸觉得过了半生,可罗浮迟迟没有现身。她不会死了吧——这个念头,让晚芸的心似乎开裂了,就在她也准备下水探看时,有一只小小的手拉住了她的衣服。 “我在这里。”罗浮的声音很虚弱。 晚芸仍旧愤懑,不打算原谅,一把将她的手推开。 “对不起。” 罗浮也是躲在桥dòng下方。 这里水草足足有半人高,yīnyīn暗暗的,粘稠湿滑到令人作呕,腥气十足,却在此刻成了她二人的庇护所。这是人生不太好的隐喻,但若不想成譬喻,知晓这是人生的真相,只怕是要提前发疯。 晚芸没打算理她,也不愿跟她待在一处儿,弓着背准备走开,衣角哗啦啦地淌着水。 “对不起。” 晚芸没回头,拧着衣角,“没用的。” “我姐姐被葬在山岗了,连块碑也没有,只有一把骨灰。” 晚芸回头瞥了她一眼。 “对不起,让你在宾客前失颜面了。但我需要周家的这五十两银子,我要把姐姐的骨灰带回我们的老家去。” 晚芸狐疑,“周家的五十两银子?什么意思?” “这件事没有我做,也会有其他人做。周家想要那块红玉。” “那破石头就这么值钱?” 罗浮抱着膝盖,摇摇头。她的身子完全湮没在水草里。她就像铁丝勾勒的剪影。“值钱?自然值钱的。但跟周家的万贯金银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因为没有,便想方设法得到罢了。” 晚芸呼吸艰难,“你的话,我才不信。” 罗浮埋下脑袋,“不信便罢了,你在周府的日子不会好过的。相信你也明白,无故收养个孤女,当然是另有所图的。” 晚芸还想问什么,但人已经搜寻了过来。 水声一片。 有陆府的婢女替她二人盖上毛茸茸的外袍。 晚芸不太记得那夜是怎么渡过的,只知道不断地有人说话,斡旋,调解,最终齐齐举杯畅饮,其乐融融。最后的最后,周家得偿所愿地拿一千两买到了那块红玉。众人喜笑颜开。江家人眼如死鱼,嘴角却牵出大大的弧度,活像被挖了双目的假面娃娃。宾客跟着乐,他们是看破不说破,不处在当局里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