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说,那是天下第一有权势的天子,也是天下第一胡作非为的熊孩子。 沈尚书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写着账本,时不时拿颗山楂糖润润喉咙。 日上三竿,他肚子里有些饿了,摸了一串铜钱扔给卓凌:“卓凌,去买些烧饼,给张叔带一碗大份豆腐花,要多放蒜蓉。” 卓凌拿着铜钱刚要跑,大门外忽然传来刘总管尖利的叫声:“圣----旨----到----” 沈尚书愣住了。 张大爷捂着耳朵去开门:“小点儿声小点儿声,我这耳背老头子都要被你吵死了。呦,刘总管?” 刘总管笑眯眯地喊:“沈大人,陛下圣旨。” 沈尚书搁笔走出来,跪在明黄的圣旨下:“微臣听旨。”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颤。 这张圣旨,难道……难道…… 刘总管尖着嗓子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尚书多年兢业为国,鞠躬尽瘁,品德贤淑,相貌端秀。朕心悦之,封,仁德皇后。下月十二黄道吉日,当行大礼。现赐仆役七十人,绸缎用具若干,钦此----” 沈尚书抬头。 果然,刘总管身后停着马车数十架,全部披红挂彩,站在马车旁的仆役们也个个喜气洋洋,脸上还涂着两坨高原红,看多了其实有点瘆人。 沈尚书说:“刘总管,微臣……” 为首的马车掀开车帘,一身明黄龙袍的小皇帝缓缓走下来。 他重伤未愈,脸色还惨白着,眼眶却有些发红:“桐书,你要抗旨吗?” 沈尚书喃喃道:“陛下,微臣只是……只是觉得……” 小皇帝从刘总管手中拿过圣旨,忽然双膝跪在了沈尚书面前。他一手揽着沈尚书的肩膀一手把圣旨狠狠塞进沈尚书怀里:“朝臣们的指责,朕来扛。列祖列宗们的怒气,朕去受。沈桐书,朕这一生,自幼孤苦无依,亲友离散。只有你,朕只有你了,”年少的皇帝红着眼眶,恶狠狠地说,“朕,不许你再抗旨不从!” 沈尚书抱着那坨薄薄的布料。 这是小皇帝封后的圣旨,一字一句都重若千钧。 沈尚书的手在发抖,他受伤的手几乎捧不住这团薄薄的布料。 小皇帝狠狠把他揽在怀里:“沈桐书,朕,要你接旨,你听见了吗?” 沈尚书觉得自己不太好。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眼眶在发酸,他那一颗早就在朝堂官场折磨得死气沉沉的心,忽然间像被扔进了滚水中。 酸涩欢喜的热量咕嘟咕嘟往上冒。 原来,三十年的心如死水波澜不惊,只是还没有一个人,这般认真地向他许下一生。 他觉得无比恐惧,又欢喜得潸然泪下。 心中挣扎得天昏地暗,唇舌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吐出了那三个字。 “臣,接旨。” 大婚那日,小皇帝亲自来尚书府接人。 沈尚书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这么张扬,被把苍龙殿里那群老头气出病来。 小皇帝蛮不讲理地把他横抱起来:“朕要立后,各项礼节都必须要周全,哪有不张扬的道理。” 沈尚书嘴角泛起一丝浅笑:“按照礼节,陛下此时应在崇鹰殿等候才是。” 小皇帝被噎了一下,小声说:“朕不管,朕等不及了。” 他像每一个深陷情网的少年一样傻得可爱,乐颠颠地抱着沈尚书上轿,笑着喊:“回宫!”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轿外声响震耳欲聋,沈尚书躺在小皇帝的龙腿上打哈欠。 小皇帝眼底都是兴奋的光,隔着殷红嫁衣抚摸着沈尚书的- nai -头和孕肚:“桐书……” 沈尚书闭着眼睛说:“不许乱来。” 小皇帝说:“朕不乱来。” 沈尚书半睁着眼睛,温润如玉的眸中是一缕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小皇帝小腹一热,硬邦邦地顶在了沈尚书的后颈上,委屈巴巴地说:“桐书……” 这时轿外传来了刘总管的尖叫声:“吉时已到,请陛下娘娘入殿。” 三拜九叩,祭地祭天。 皇家大婚,多的是繁文缛节。 沈尚书怀着三个月的身孕,累得不行。 小皇帝看着心疼,招招手把刘总管叫进来:“还有多少破事儿没完?” 刘总管笑着说:“快了快了,陛下和……”他看了沈尚书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和娘娘还要去一趟皇陵,然后再去静宁宫陪太后喝茶。” 小皇帝看着车帘外,远处巍峨的皇陵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到达皇陵时,天空竟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点。 沈尚书支撑着坐起来,脸色有些憔悴。 小皇帝自责地说:“朕早就该让他们把那些有的没的破礼节都给去了。” 沈尚书反倒安慰他,笑着说:“无妨,该做的总要做的。” 皇陵中摆满了本朝皇帝的灵位。 摆在最前方的,是小皇帝的父亲。 这位皇帝,一生就没做过什么好事。沉迷女色,滥用权臣,只顾着搜刮民脂民膏纵情享乐。 他就像这个国家里的蛀虫之首,蚕食着天下百姓的生机。 谋逆造反,篡权弑君,沈桐书从不后悔。 可他如今嫁为人妻,站在夫君先父的灵位前,心中多少有些不适滋味。 仍然是那套三拜九叩焚香烧纸的事,做完了,就能走了。 他实在不怎么想在这个地方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