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上很不喜欢赤背六眼蜘蛛, 它们饱满透亮的蛛身里装满了毒『液』和污血,脚尖轻轻一用力,蛛身就会像是熟透的樱桃似的, 蓦地崩裂炸开。 若是数量少便也罢了, 但这次魔修们显然是下了功夫,将族中成千上万只黑漆漆的赤背六眼蜘蛛都放了出来。 它们的蛛身上长着六个像是眼白一样的小洞,一靠近他就会朝他吐出蛛丝与毒『液』, 那毒『液』是绿『色』黏稠『液』体, 像是大青鼻涕一样黏人恶心。 虽然容上不怕它们, 可他有洁癖。 若是它们炸开的时候迸溅到了他身上,那今日前来沙峪谷的魔修们, 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此地。 密密麻麻的赤背六眼蜘蛛朝他涌来, 他面『色』不耐的微微抬掌, 掌心化出两簇三尺多长的冰棱之霜。 容上反手握住冰棱两端, 身子向前微倾蓄力, 尖长的冰棱透出凛凛寒光, 冰刃闪烁着无尽锋芒。 他的动作快到无影,只感受到一阵冰寒之气,不等赤背六眼蜘蛛靠近一寸, 那冰棱便已经斩断它们的蛛身, 令他们尸身分离、血『液』四溅。 金灿灿的流沙被无数蜘蛛毒『液』染成了森绿『色』,四处散落着绿『色』和红『色』的混合黏稠『液』体,唯有他的脚下干净如初, 月白『色』的衣袍依旧一尘不染。 赤背六眼蜘蛛无休无止的进攻着, 他得心应手的斩杀着它们,神态从容淡然,仿佛自己是在剁白菜准备包饺子一样。 正杀到兴头上, 原本进攻着的赤背六眼蜘蛛,却蓦地停住了向前送死的步伐。 沙峪谷突然狂风大作,有的蜘蛛没站稳,就被狂虐的大风卷起,吹的它们与泥沙漫天飞舞。 容上从衣角捉下来一只赤背六眼蜘蛛,见白『色』衣袍被沾染上几根蛛丝,他缓缓皱起眉头,眸底满是阴霾之『色』。 风未停,一条缎『色』白练随风扬起。 流沙地上映出一道欣长的身影,笑声盈盈:“老朋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容上望着来人,漫不经心的眯起长眸,唇边带着懒散的笑意:“衡芜仙君。” 衡芜仙君勾唇温笑:“鬼王又在拿我说笑了,我早就不是什么仙君了。” 这话却是没错。 在衡芜仙君还是天帝嫡次子之时,曾是天界盛极一时的风光人物,他是天界骁勇善战的守护神,受人界万贯香火、百官朝奉,在人界立神塑无数,乃是天道骄子。 这种风光无限的巅峰持续了没多久,魔界之尊病重,魔界上门来抢人,天界众神仙才知晓,原来他并非天帝的亲生之子,而是魔尊多年前强迫九天玄女的产物。 天帝为遮家丑,将九天玄女暗中处死,又下命要将衡芜仙君挑掉全身筋脉、遭受十八层地狱的刑罚后,贬入畜生道受轮回之苦。 人界神塑被推倒,受香火的寺庙被砸烂。 一夜之间,衡芜仙君从云端坠入泥潭,成了天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后来,被挑断脚筋、受尽折磨的衡芜仙君逃出炼狱,从此坠入魔道,成了魔修们的统领,也是如今新一任的魔尊。 别看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动起手来要比容上更加残忍暴虐。 若说落在容上手里是丢掉『性』命,那在衡芜仙君手下,便是要被他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容上望着眼前的红衣男子,他一身赤红『色』长袍,三千青丝整齐的绾进玉冠中,双眸上覆着一条白练,身后背着用布条缠绕工整的手杖剑。 衡芜仙君温和道:“今日我来,是想取走你的元神。” 不论神魔,元神都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若是元神脱壳,用不了多长时间,此人便会化作一抔黄土。 衡芜仙君的口气温润,像是在和容上商量什么小事似的。 容上嘴角在笑,并不理会衡芜仙君的挑衅,他不疾不徐的寒暄道:“眼睛好些了吗?” 衡芜仙君的脚筋是被天帝挑掉的,失明的双目却是拜容上所赐。 当初他为了治好双腿,便不自量力的打起了容上元神的主意,容上主动给他上了一课,顺带取走了他的眼睛,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被戳到痛处的衡芜仙君,依旧不温不火的笑着:“眼睛是好些了的。” 他并不急着取容上的元神,配合着寒暄道:“多年不见,鬼王还未成家,看来鬼王眼界甚高,怕是没有女人能入鬼王的眼。” 容上轻嗤一声:“女人乃身外之物,多年未见,衡芜仙君越发肤浅。” 衡芜仙君正要附和,头顶却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两人同时抬眸,却看见一个白袍女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长发飘飘的从空中快速坠落。 容上眯起长眸,隐约从那女子乌黑的头顶上,看到了一小块洁白光秃的头皮。 他唇边的笑意凝固,下意识往那女子坠落的方向挪了挪,掌心中的冰棱落在流沙上,手臂蓦地一沉,便有个温热的物什贴上了他的胸膛。 她显然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平安落地,一双手臂紧紧环在他的脖颈上,小手死死的叩在一起,双眸中噙着泪水,嘴里还带着哭腔喊着妈妈。 感受到脖子被温热的『液』体浸湿,容上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衡芜仙君在笑,意有所指道:“果然是身外之物。” 鬼王没有剜掉他的双目,只要眼球还在,他就是半瞎的状态,带上特制的白练,便可以模糊的看到眼前的事物。 容上没理会衡芜仙君,他垂眸轻瞥一眼怀中的女子,轻飘飘道:“松手。” 虞蒸蒸的身体是下来了,魂儿却还没追上,她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自顾自的蜷着身子哆嗦成一团。 容上很想把她扔出去。 可地上全是赤背六眼蜘蛛,她要是飞出去,就会成为蜘蛛的午餐。 他心情不好,很不好。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接她,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把她扔出去。 容上抬起阴鸷的眼眸,眯眼打量起衡芜仙君身后的魔修们,一共也就千八百人,根本不够他发泄此刻不怎么愉快的情绪。 他的眸光最终落在了衡芜仙君身上:“想要元神,就过来拿。” 这些人中,也就只有衡芜仙君能跟他过上几招了。 衡芜仙君将挂在背后的手杖剑取了出来。 他的脚筋被挑断了,虽然用了很多方法来治,却是效果甚微,只是勉强可以行走,平日里还是需要拄着手杖。 这手杖剑的刀鞘形似手杖,实则暗藏玄机,拔下刀鞘时便是杀人利刃,合在一起则可以用作手杖。 容上一手托着她的『臀』胯,一手凝出冰棱之霜:“来吧。” 衡芜仙君将缠绕在手杖剑上的白布条取下,笑容淡淡:“不急,等你的同伴下来一起。” 容上缓缓侧过头,却见原本都御剑逃离的众人,此刻被魔修们从崖上『逼』了回来。 除却子瑜子倩是单独御剑逃离之外,其他人手中都带着一个拖油瓶,又要躲避魔修的攻击,还要在山形险峻的沙峪谷加速飞行,自然跑不过熟知地形的魔修们。 是以这些人中,只有子瑜和子倩逃脱成功,其他人都被魔修们『逼』了回来。 虞江江本来能自己逃走,但她心里惦念着萧玉清,又因为将虞蒸蒸推下青岩剑而心虚,稍不留意,便被魔修缠上了。 虽说此地危险至极,可她心情却还算愉悦,毕竟除掉了一个心头大患,往后就再也没人能跟她争抢男人了。 她一落地,就红着眼眶朝萧玉清扑去,神情焦灼慌『乱』:“萧公子,我姐姐掉下来了,从剑上掉下来了……” 虞江江酝酿出悲恸的情绪,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怎么办,都怪我没抓好姐姐,我该怎么办才好?” 萧玉清放下安宁,正想说率人去找一找虞蒸蒸,一抬眼便瞧见了鬼王,以及虞江江口中从剑上摔落的虞蒸蒸。 他抿住薄唇:“虞姑娘没事。” 她愣了愣,顺着他的眸光望去,看到了像是八爪鱼一样缠在鬼王身上的虞蒸蒸。 虞江江:“……” 魔修们逐渐『逼』近,犹如对待猎物一般,逐步将他们收于网中。 容上瞥了一眼向逢,薄唇轻启:“废物。” 向逢不敢顶嘴,更没什么可解释的。 太阳出来了,他的各方面感官都下降到了最低点,敏锐度甚至还不如筑基期的修士。 山水给他打着伞,而他一边要抱着山水,还一边要回头时刻关注萧玉清的动向,以防萧玉清和安宁被魔修抓住。 一心不可二用,被魔修们抓到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衡芜仙君对着向逢微笑:“许久未见,向护法还是如此的……” 他顿了顿,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窝囊无用。” 这话颇有挑拨离间的意味,向逢没有理他。 山水听见有人骂她师父,下意识的反驳道:“你才是窝囊废!” 衡芜仙君听到山水的声音,将覆着白练的双眸往她的方向侧了侧,嘴角含笑:“一千多年未见,女娃娃都长这么大了。” 一边说着,他还兴致冲冲的伸出手,比划了几下山水小时候的高度。 像是山水这种魂魄附体的棺材精,一化成人形,便是七、八岁『奶』娃娃的模样。 鬼王取走衡芜仙君的双眼,后面的烂摊子便由向逢去接手,那时候山水刚化成人形,跟在向逢后面像个小萝卜头。 她幼时唇红齿白,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还肉嘟嘟的,很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虽然只见过一次,衡芜仙君却记住了她。 衡芜仙君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女娃娃都该嫁人了。” 听到这话,向逢心里不太舒服。 什么嫁不嫁人的,山水还是个心智未熟的小孩子。 他下意识将山水摁回了怀里,一只手臂抬起来,遮挡住了衡芜仙君的视线:“不劳仙君费心。” 这一声仙君,充满了讥讽之『色』。 容上没心情听他们叙旧,他有些不耐烦:“说完了没?” 说罢,他又垂下头瞥了一眼虞蒸蒸:“你能下去了吗?” 虞蒸蒸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刚才萧玉清说话时,她就回过神来了。 可是满地都是赤背六眼蜘蛛,她不敢下去,只能装作神志不清的模样,继续窝在他怀里。 相比起『性』情不定的鬼王,这密密麻麻布满沙峪谷,一只就拳头大小的赤背六眼蜘蛛,更加恐怖骇人。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可以……再让我坐一会儿吗?” 容上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当他是骡子还是马,还让她再坐一会儿? 他松开手,将她放了下来:“不可以。” 虞蒸蒸看到脚边不远处的大蜘蛛,发出了鬼哭狼嚎的尖叫声,当场给大家来了一段霹雳舞。 赤背六眼蜘蛛长得丑陋无比,蛛身上的六个小洞像是鸡眼,细密的茸『毛』密布在蜘蛛腿上,这东西要是爬到她腿上,她大概要把自己的腿都抖飞出去。 感受到众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容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将她安置在了自己背后安全的地方。 “这里没蜘蛛了。”他眯起长眸,眸光阴鸷的瞥了她一眼:“你要是再叫,孤就割了你的舌头。” 衡芜仙君微微抬首,覆着白练的双眸,望向天空高高挂起的烈阳。 他低喃一声:“时辰到了。” 话音落下,他轻抬手掌,慢吞吞的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得到命令的魔修们,立刻动作迅速的撤离了沙峪谷。 赤背六眼蜘蛛也跟随魔修的脚步,从流沙地中向后撤退。 容上微蹙眉头,眸光低沉:“你想与孤单挑?” 那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几千年前他能取走衡芜仙君的双眼,今日他便能取走衡芜仙君的『性』命。 衡芜仙君拄着手杖,向后退了几步,笑容淡淡道:“鬼王大概忘了,我曾是天界百战不殆的守护神。” 他从未打过败仗,最擅长的不是如何杀人,而是如何布阵。 上次是鬼王与他硬碰硬,他自然打不过鬼王。 而这一次,他提前在此埋下九宫八卦阵,从未有人能活着离开他的九宫八卦阵,鬼王也不会例外。 他话音一落,容上便猜透了他的心思。 可来不及了,一颗白『色』棋子从衡芜仙君的指缝间落下,滚进了流沙之中。 无数道无形的金光,从流沙中迸发而出,形成一堵堵结实而坚硬的墙面,那是衡芜仙君触发了阵眼,启动了九宫八卦阵。 只要触动阵眼,阵法内的人便休想再逃脱出来。 在金光完全将他们隔绝之前,容上微抬掌心,用泛着凛凛寒光的冰棱狠狠刺入衡芜仙君的小腿,将他从金光外挑了进来。 衡芜仙君:“……” 他拔下冰棱,鲜血汩汩流淌而出,但他却毫不在意腿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一心想在阵法启动前逃离此地。 容上拽住了他的衣角,将他扯了回来:“你还想走?” 就是耽搁了这一瞬,金光已然完全融合,刺眼夺目的光芒照的他们睁不开眼,下一瞬漆黑又悄然临至,眼前沙峪谷的景象正在发生变化。 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白雾,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从太阳『穴』处传来,众人齐齐的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