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

齐卫东碰到了一头大象。他摸着它长而灵活的鼻子,觉得它是狡猾的毒蛇;摸着它坚实庞大的身躯,觉得它是无趣的顽石;摸着它粗壮有力的四肢,觉得它是刻意逢迎的门柱;摸着它细细长长的尾巴,觉得它是惹人厌烦的雨刷。

第91章
    还原真相,解放偶像?谁先告诉我,偶像是受害者这个预设是谁定下的?又是凭什么定下的?”

    他喘了口气,觉得脑袋因为缺氧和缺觉而有些发晕,想起几年前公司里就曾讨论过齐卫东和他的关系但最终不了了之,又想起那个卷土重来、还不知道公司里会如何议论的热搜,便更晕了。

    拿手撑着桌子歇了几秒,才勉qiáng继续道,“当然,首先,我需要自我反省一下。作为老板,我不应该在各种安排上向齐卫东倾斜。这是不对的,既对其他嘉宾不公平,也容易上行下效。

    其次,我一直说,希望无论在什么场合,你们都能毫不顾及地反驳我、说服我,就是不愿意你们像普通公司员工一样把工作效率làng费在通过捕风捉影的东西来揣摩老板的喜好上。

    但可能,是我太天真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王檀挂了电话之后,就一直站在门外偷偷地听。

    风chuī过虚掩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苏凡瑜顺着声音从门缝里望了过来,便发现了他。

    王檀忙和他挥手示意。

    “檀哥,你有空一起来讨论一下吗?我们在聊的东西刚好和齐卫东有关。”苏凡瑜并不避讳他,坦然问道。

    王檀想了想,点头,和李莉华他们打了个招呼后,便从一个会议室搬到了另一个。

    “……瑜哥,”等王檀落座,盛亚封才弱弱地开口解释,“齐卫东本来就是我们节目最大的咖,资源倾斜本来也是正常的,你之前的做法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们对自己的定位是讨论有价值议题的客观平台方,在议题上主观带节奏,确实不应该,主要责任在我,但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和手底下的人看了两期录制之后觉得齐卫东挺圈粉的,有点上头了,才有了这个想法。”

    因为自觉理亏,盛亚封说话没什么底气,但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苏凡瑜发现情况比他想得要好一些,先是舒了口气,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既不相信齐卫东能得到内容团队的喜欢,又始终介意自己内心深处对齐卫东的偏袒,这才武断地猜错了方向,贻笑大方,不由尴尬得脸上一阵发热。

    看盛亚封一副羞愧地恨不得挖个dòng钻进去的样子,他不愿意再责怪他公器私用,gān脆利落地道歉道,“是我错怪你们了,对不起。”

    说完,见大家仍都是满脸沉重,便把语气放得更软了,“也不知道你们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还是被才华洗了脑。”

    见他不再生气,甚至开起了玩笑,会议室的氛围才又重新活跃了一些。

    盛亚封手下的一个小姑娘举手道,“瑜哥,这个故事里,有几个地方我不太懂,能讨论下嘛……”

    苏凡瑜点点头。

    “为什么,在有资料记载的情况下,大家还是相信了三文鱼是一种猪肉的事实呢?”小姑娘清脆问道。

    苏凡瑜本来已经困得有些撑不住了,但一听问题,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山海经》中的生物也是有资料记载的,但是我们仍然觉得《山海经》里的jīng怪都只是先人的臆想,不是吗?

    我认为,知识、常识、包括我们日常获取的信息,都并不一定是单纯而客观的,它们可以是维持权力的手段,也可以是权力在人类社会中的形象投she。通过它们,我们会看到不同时代的权力更迭,也会发现我们的坚信,与我们嗤之以鼻的时代中人们的坚信,其实并无差别。

    在哥白尼时期,大家对于地心说深信不疑,甚至于,他们的教会所提出的神学观念,远比我们今天的科学更加权威,更加影响深远。然而随着教权的衰弱,日心说逐渐成为了更广泛的通识,到最后,哪怕是基督教也承认了这一说法……”

    突然,他顿住了。不是想不到要说什么的卡壳,而是一种……qiáng迫自己停下的急刹车。

    盛亚封疑惑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苏凡瑜询问的眼神,“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反驳的?”

    盛亚封了然了,摇摇头,道,“瑜哥,你接着说,我有很多想法一会儿跟你分享。”

    问大家“有没有什么想反驳的”是苏凡瑜的一个开会习惯。这几年随着他逐渐淡出内容端,这句话在会上出现的频率也少了很多。所以盛亚封一时没想起来。

    苏凡瑜闻言,松了口气,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人不是客观的,人获取的信息也不是,我们总是喜欢相信我们所相信的,总是基于我们已知的去联想未知的。

    所以,所谓一叶障目,所谓盲人摸象,并不是离我们很遥远的、值得警醒的寓言,而是每时每刻都正在发生的事——就像我刚才错怪你们一样。它是一个很难避免的错误,除了及时道歉纠正,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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