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珠院子伺候婢女, 都来不及为明珠高兴一会儿,见太子殿下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明珠起床后又泡了个澡,嫌弃屋子里味道重, 又让婢女换了套新的床单被套,四面的窗户都打开散味, 心里面才觉得舒服。 小桌上摆放的晚膳, 看着比平常要好一些。菜『色』精致,光是开胃小菜都上了十几。 定是他们以为许久没回来过赵识今晚会留用膳, 才准备如此丰盛。 明珠换了身水粉『色』缂丝对襟长裙, 衣料轻盈单薄,看着飘逸,穿着透气。轻飘飘没什么重量, 夏风一吹, 裙摆也跟着风动了起来。 房门半开,凉风徐徐拂来,寂静夜『色』又添了几分宁静。 夜里天气凉爽,明珠的食欲都变好了些,吃了两碗饭。只可惜剩下一桌子菜白白浪费了。 明珠吃饱后, 便打着扇子在窗边听蝉鸣。她也不嫌吵, 反而觉得蝉鸣声很好听。 院子里中了一棵花树,已经养了许多年,可惜过了开花的时节, 只见着葱葱绿绿的枝叶。 明珠将窗户支了起来,微微仰着脖子, 往天上看了看。满眼的繁星一闪一闪,将天空点缀格外漂亮。 碧莹忙完手头上情,轻手轻脚走进来, 看她只穿了件单薄衣裙,怕她着凉,“姑娘,还是将窗子关起来吧。” 明珠在这小事上是不肯听她,“我怕热。” 碧莹是担心她,明珠姑娘身体受不了冷风,吹久了就会生病。她笑了笑,“您不是怕冷吗?” 明珠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着她,“夏天怕热,冬天怕冷。” 老天爷又喜欢捉弄人,偏偏她又是夏天热冬天冷的体质。 碧莹说:“奴婢您打扇。” 明珠犟不过她,乖乖关上了窗户,枝头的蝉鸣声也被关在了窗外。 她说:“不用了。” 明珠傍晚睡过一次,虽说这个点也不早了,但她是一点都困意都没有,正精神着。 “我午摘得那些莲蓬怎么不见了?” 放在桌边的竹编篮子是空,用帕子装好的莲子也不见了。 碧莹回:“太子殿下让人带走了。” 离开之前恰巧看见桌子上莲蓬,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一会儿,过了不久,便叫人连着竹篮一块拿走了。 竹篮还是明珠亲手编,光是切竹篾就费了好大功夫,就这样被他一声不吭带走了。 “他若是想吃,为什么非要拿我?” 她顶着烈日划船摘来的莲蓬,是想留着自己吃,没打算分他一星半点。何况,堂堂太子还怕吃不着莲蓬吗? “殿下说篮子莲蓬看着鲜嫩。” “他根本就不爱吃莲蓬。” 赵识就没什么特别喜欢吃,忌口不肯碰东西倒是一堆,口味十分挑剔,很难伺候,只是他会装,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碧莹解释:“殿下应该是拿进宫里公主尝尝。” 明珠啊了声,“哦,这就算了。” 她还是很喜欢赵莘,若是送去给公主吃,她是没什么意见。 左右这两日她也没什么,明珠想了想就说:“明天我们还去池塘里摘些莲蓬吧,炖汤十分鲜美。” 碧莹神情有些为难,“殿下说,不许我们带着去湖里划船了。” “他怎么知道?”明珠脱口而出。 不过马上,她就想到了,哪怕他将近两个月没有回来过,对她一举一动还是了如指掌。 “那不去了。” “明日奴婢让人送一些过来。” “好。” 话刚说完,门外丫鬟声音恭敬,传进屋里。 “明珠姑娘,奴婢来送『药』。” 碧莹算是她屋子里大丫鬟,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板着脸开了门走出去,“什么『药』?” 小丫鬟端着托盘,她也无辜,她只是照做了主子吩咐情。 “明珠姑娘应是知道。” 碧莹正想把她赶走,明珠劝住了她,看着屋外可怜兮兮的圆脸小丫头,叹了口气,“进来吧,把『药』放下。” “是。”小丫头没有坏心思,她说:“殿下说这是太医配『药』,比您自个儿『乱』配『药』好上许多,您可以放心吃。” 明珠看着桌上黑乎乎『药』碗,微微一笑,“替我谢过殿下。” 这句话不是什么置气话,确确实实是她心里想的。这样也好,她就不用战战兢兢躲着他吃那些虎狼之『药』。 明珠忍着苦味,一口气将『药』喝光了,好让小丫头拿着空碗回去交差。 碧莹懵了懵,不知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不是早就不许姑娘再喝这些『乱』七八糟玩意?怎么又主动送了过来。 这顿气『性』,可太大了。 明珠吃了两颗甜蜜饯压去口中苦味,觉得自己总算又活了过来。 碧莹这个外人看着干着急,“姑娘,您真太倔了。” 太子殿下这是动了大怒,属实难消。 且太子殿下不是一而再再而三人,几次折腾彻底寒了心,日后待明珠姑娘就同普通侍妾没有不同。 想起来的时候过来宠幸一次。想不起便不来。等真忘得差不多,曾经情意也没有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来。 届时明珠姑娘只能老死在这方小院,无儿无女,想想都可怕。 明珠也理解她是为自己着想,“明天记得买莲子,要挑甜。” 碧莹看了她片刻,无奈:“好。” 赵识提着篮子去了他母亲的宫殿,宋鸾笑眯眯将儿子迎进殿中,让宫女们送来他爱吃点心。 “现在怎么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赵识被母亲问倒,一时愣住。他这幅表情反倒将宋鸾逗笑了,她仰着头望着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儿子,“来就来,还我带了东西呀?” 赵识笨拙嗯了声,他手里提着竹篮,看起来和他身份格格不入。 “是莲蓬,我摘吗?” 赵识摇摇头:“不是。” 他是不吃莲子,嫌味道苦,但明珠是非常爱吃,晚上睡觉前还要抱着根莲蓬,剥着吃完才肯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抢她东西。 “很新鲜,您尝尝。” 赵识说完便亲自动手帮她母亲剥了几颗。 宋鸾吃了两口,眯起了眼睛,“清甜,好吃。” 她又问:“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我送莲蓬的吗?” 赵识沉默后如实摇头,“不是。” 他皱着眉,脸上难得浮现苦恼,他问:“母亲,怎么样才算喜欢上一个人?” 这把宋鸾都问倒了,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谁都喜欢,但好像又谁都不喜欢。 她笑了笑,“天天想见她?想和她亲近?想对她好?” 赵识手指头一根根蜷了起来,“是这样吗?” “是。” “离了自己喜欢的人,会如何呢?” “我也不知道,应该也能过得很好吧。”宋鸾每每提起这个话题,总有没来由的惆怅。 但很快她心头飘过惆怅就烟消云散了,她笑着问:“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娶新娘子过门啦?” 赵识扯了扯嘴角,“不是。” 宋鸾以为他这是羞涩,她这个儿子『性』情内敛,想什么完全看不出,难得有像今天这么困『惑』时候。 “也没几个月就能把人娶回家,记得要好好对她。” 赵识哑着嗓子,迟迟没作声。 宋鸾拉着他说着家常话,“上个月我见了明家那位嫡小姐,长得很漂亮,知书达理,好像很有才华,妹妹对对子都没赢过她。” 她低头笑了笑,“不过最重要还是你喜欢她。” 赵识闻着母亲身上让他心旷神怡的香气,没有说他对明茹没有什么喜欢。 赵识陪她用过午膳,又逃不开被他父亲赶走命运。 他母亲有些话是对。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去了。 赵识知道他母亲就不爱他父亲,还是就这么过了快半辈子。 赵识不喜欢失控的自己,本能厌恶被情绪『操』控的自己,他为明珠,退让了太多,有些情本不该再退。 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他咬着牙想,他不一定只喜欢她。 他是太子。 …… 明珠以为下次见到赵识要到夏末了,结果这天傍晚,她又见到了他。 赵识也没说别的,抓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明珠没问他们这是去哪儿,赵识也没有告诉她。 马车里,他们两个人成了不会说话哑巴。 摇摇晃晃在官上行了一段路,天黑之前,车驾停在码头前。 明珠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平静湖面,立着几艘游船,船上张灯结彩,漂亮的花灯令人眼花缭『乱』。 码头有专门的人在这里等候,请他们上了船。 明珠跟着赵识上了湖中心这艘花灯船,里面丝竹声声。 遮面女子抱着琵琶坐在侧方,里面的客人弹曲子。 明珠走进去,看见了几位眼熟人。 盛文林和宋怀清身边都坐了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们斟酒倒茶。 宋怀清看见明珠就想到那天晚上她那几声痛苦的低『吟』,难以从他脑海里挥之而去。 盛文林反而镇定,他如往常吊儿郎当,端着酒杯问:“殿下,今夜怎么舍得将她也带出来了?平日不是当成宝贝藏着吗?” 这话说轻挑也不轻挑,因为他说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明珠充耳不闻,坐在赵识身边把自己成聋子,什么都听不见,无论他们说了什么,她也不会觉得生气。 赵识冷眼扫他:“喝酒。” 盛文林收了声,余光总忍不住跟着他身侧女人。 宋怀清紧跟着问:“不知道明姑娘会不会弹琵琶?” 明珠老老实实地说:“我不会。” 宋怀清此人阴险狡诈,特别记仇,有些偏见一旦种,就难以根除,他又问:“琴呢?” “也不会。” “那你会什么?” “什么都不会。” 宋怀清竟没看出来文文弱弱她,还有这一面。『性』格看起来也不像表面这么弱。 赵识忽然吩咐她:“替我倒酒。” 明珠如此才了解赵识为什么带上了她,充丫鬟。 她帮他满上眼前酒杯。 赵识抿了一口,没打算多喝。今夜湖边有场烟花,算着时辰好像快到了。 赵识端起面前酒杯,仰头一口咽进喉咙里,脸上立刻烧了起来,酒『色』染上他脸颊。 明珠思来想去还是制止了他,若他喝醉了,难道要被她背他上岸? 他长得高,身体又那么沉,她肯定背不动。 明珠的手搭在他胳膊上,“您少喝点。” 她的声音,好似能抚平他不太平心绪。 赵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明珠去哪儿三个字还没问出口,就被他带到了甲板上,游船里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往对面的岸边看了过去。 盛文林和宋怀清跟着他们走了出来,他们身旁侍女被留在了船舱内。 晚间湖面吹来的风,泛起冷意。灯笼照起亮光,洒在她脸上。 宋怀清就站在她身后,能看见她的半张侧脸,眼睛是好看,眉头也是好看,精致如画。纱裙随风缥缈,宁静神态她添了几分仙气。 宋怀清移开眼,过不了多久,还是将目光转了回去,默默落在她侧颜上。 确实是,红颜祸水脸。 几艘游船,隔得很近。 岸边烟花,在天空中爆发出低沉响声,绚丽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 明珠努力仰着脖子看向天空,也被烟花极致的美丽震慑回不过神。 真太好看了。 一场烟花很快就放完了。 对面的游船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姐,今晚烟花真好看啊。” “是啊。” 赵识皱着眉,本想握紧明珠的手带她回去,可她已经跑到了另一边,眼巴巴等着一场烟花。 对面的游船却不小心撞了上来。船上人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赵识抬起眼,目光朝对面望了过去,他愣了愣。 少女穿着浅粉『色』衫裙,笑容满面坐在船边,花灯暖光静静打在她脸上,她伸出半个身子,伸出手去够湖里水,笑着对身后的侍女说:“这水好凉快啊。” 赵识仿佛看见明珠对自己大笑,她这样活泼的、没有防备、不会害怕他笑容,他再也没见过了。 “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家奴仆不会开船,这才不小心撞上们。” 赵识回过神,他在恍惚中想,她和明珠好像。 不是长得像,而是神态。 他记在心里,那个永远都喜欢在太阳底『露』出灿烂笑容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