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夫说:“病人给了你们好多钱,还是死了吧。” 李惊浊的拳头捏紧了。柳息风说:“你先下山去。我来讲。” 李惊浊压下心中惊怒,沉声说:“不要跟他讲了。讲不通。” 柳息风说:“世界上没有讲不通的人。” 李惊浊不讲话了。他想,这种人,神棍一个,怎么讲? 只见柳息风拿出一个钱夹,抽出两百块钱放在吕大夫面前。 李惊浊难以置信:“柳息风,你这也叫讲通?” 柳息风点点头,坦然道:“是啊。不同的人,不同讲法。” 吕大夫斜睨一眼那两百块钱,又看一眼柳息风的钱夹,拿起他的《周公解梦》,翘着脚继续看起来,边看边抽那杆烟,抽得仿佛腾云驾雾,立时就要升天。 李惊浊说:“你看,还是讲不通。” 柳息风笑笑,不讲话,打开钱夹,一张一张地往外拿钞票,整整齐齐地叠上去,眼看着两百块变成了三百块、四百块、五百块……吕大夫似乎还是不为所动。 叠到一千块的时候,柳息风看吕大夫一眼,便开始往回拿。 一千变成九百,九百变成八百,八百变成七百……那叠钱越来越薄,眼看就要被拿光了。 吕大夫神色大变,突然把烟杆一扔,护食似的去抢剩下的几百块钱:“你,你怎么还往回拿?这是我的钱。” 柳息风用笛子按住那叠钱,几张钞票纹丝不动,如果吕大夫再扯,钱就要撕成碎片。 吕大夫早将那些钱当自己的钱而不是别人的钱,于是他的心揪起来,不敢拉扯了。他看着柳息风,惊疑不定,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半是土财主半是老流氓的做派。 柳息风说:“吕大夫愿意去王家走一趟了吗?” 吕大夫说:“明朝去。笛子松开。” 柳息风说:“刚才的话,收回去。” 吕大夫说:“什么话?” 柳息风说:“手相。” 吕大夫看一眼李惊浊,又桀桀笑起来:“我讲的是真的。” 柳息风从笛子下抽走一张钞票。 吕大夫笑不出来了,但嘴上仍固执道:“讲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去。” 柳息风从笛子下抽走两张钞票。 “好好好,收回去,全数收回去。”吕大夫心疼极了。他自认为不是贪财的人,他不爱别人的钱,可是他很节俭,他极珍惜自己的钱,他的钱就像他的肉一样,都很少。柳息风掏钱的时候,他并不为所动,可是当柳息风把钱往回拿的时候,他就感觉柳息风在割他本来就很少的肉了。 柳息风说:“重新讲一遍。” 吕大夫说:“他神医再世,无论时运好坏,都要悬壶济世,名垂青史。这总够了吧?” 柳息风说:“再讲两句好听的。” 李惊浊说:“够了。我们走吧。我本来也不信。” 柳息风这才将笛子移开。两人告辞下山。 下山的时候,李惊浊回想着柳息风的做派,脑袋里冒出余年的话:不文明。当然,比起动武,柳息风的行为已经文明很多,但是好像这行为却比动武更让李惊浊心里不舒服。可柳息风毕竟是在帮他解决问题,虽然方法实在…… “你看我不顺眼。”柳息风忽然说。 李惊浊回过神,怕柳息风不高兴,说:“也没有。就是觉得……我不知道怎么说。这样给他钱,他以后不是更猖獗?” 柳息风说:“我以为你要当医生。” 李惊浊不明所以:“我是要当医生。” 柳息风说:“你这个想法,是要当圣人。” 李惊浊说:“我没有。” 柳息风说:“你治得了心脏,还治得了人心吗?把所有人都治成同一套价值观你就高兴了。” 李惊浊说:“我讲不过你。如果哪天讲得过你了,就是我该弃医从文的时候。” 柳息风笑起来:“你还是做医生吧。我不喜欢同行。” 李惊浊也笑起来,说:“文人相轻。”又说,“那我不做文人,我只做医生。我来治心脏,你来治人心。” 柳息风笑他:“肉麻。” 李惊浊说:“我讲真的。” 柳息风沉默一下,说:“我也治不了人心。” 李惊浊正色起来,认真道:“我看过你的书,我知道,你可以。真的。” 周一开水渠那天,柳息风一早来敲李惊浊的门,说要一起去看。 李惊浊说:“我大概等不到开渠。十点有泰拳课,我等下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