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对男人来说是个奇妙的词。提到它就能联想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是风是雨都陪伴身边。暖光、热水、夜里另一人的体温,清晨枕边残留的余热;洗衣机转动的噪声、厨房里砧板切动的快频率,饭后和睡前的细碎交谈……都是极温暖的意象。 夏勉稍一走神,想起的居然是李笠在酒店等他的四个多小时。 “一个人过容易崩溃,两个人过虽然有摩擦,但是遇事有人帮扶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堂哥劝道,“你三十岁了,要去考虑成家的事。别等四五十岁再娶年轻漂亮的姑娘,会被骂老牛吃嫩草。” 夏勉拿起杯子,让堂哥再给他斟一杯。 “结婚的事我考虑过,但我不需要相亲。” 烈酒入喉,从喉管一直辛辣到胃里,就像某个被夏勉含在舌尖的名字,滋味且甜且苦,余味醇厚。 他说:“我已经有了中意的对象,是否要进一步发展,还得再看看。” 李笠住在任职的中学附近,买的是学校里退休老师的二手房。 小区有些老了,附近的道路不够宽敞。夏勉在周六晚高峰开车过来,生生堵了半小时才开进小区。 李笠怕他找不着,早早站在小区入口等他,见他的车过来,就笑着招招手,示意他直行开去停车场。 夏勉没有开走,他停在李笠身边,让他坐进副驾驶。 李笠本想拒绝,后面有车被夏勉堵着进不来,一个劲按喇叭催人,只得赶紧拉开门坐进去。 “抱歉……”李笠说,“我出了一身汗,可能会弄脏您的车子。您车内有卫生纸吗?我只带了钥匙和手机出门。” “你手边就有,黑盒子。” “谢谢。”李笠从纸盒中抽出纸巾,按在额角拭汗。他向前挺着背,没有靠在座椅靠背上,是不想让汗湿的衣服碰到汽车座椅。 夏天的傍晚闷热得像蒸笼,李笠刚出门就热出一身薄汗。他一边等待夏勉,一边焦灼地来回踱步,汗出得凶,上衣就慢慢湿透了。 “您吃晚饭了吗?”李笠问。 “吃了。”夏勉开入停车场,单手扶方向盘,换倒档倒入库中,“你给我做了饭?” “我……”李笠有些尴尬,“我确实做了您的饭……但我总归要给自己做饭的。您事先吃了也好,我做的东西不一定合您口味。” 他放下擦汗的手,也许是车内空调开得足,已经一点也感受不到闷热了。 夏勉停好车,熄了火,却没急着下去。 “你要给我做饭,可以提前告诉我,问我要吃什么。”他说,“你不是没有我的联络方式。” 李笠惊讶地抬头,夏勉也侧脸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交织,李笠愣住了。 他将夏勉的电话设置成快捷键,长按“1”就会拨通。他还给夏勉的微信备注前加了“a”,这样夏勉永远都会排在联系人第一位。 但他不敢拨通电话,也不敢发太多消息。这是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关系,岌岌可危又如履薄冰,他情愿痛苦一点,换来长久一点。 “下次……如果能有下次,我会给您打电话。” 李笠家住三楼,两室两厅,采光通风良好。邻居都是养狗种花的中老年人,安静不闹腾,对他十分和善。 夏勉在玄关处换鞋,看到室内是重新装修过的现代简约风格。可见之处杂物不多,能收纳的东西都用一体式柜子收了起来。客厅内家具、电器少而简单,唯一的装饰是挂在墙上的画---- 色彩浓郁鲜艳,画的是结满紫红果实的葡萄架。 “您喝咖啡还是喝茶?”李笠在厨房探出头问。 夏勉盯着客厅的画:“白开水,冰的最好。” 李笠给他倒了白水,从冰箱中取出冰格放入冰块,一边递给他一边问:“空调温度怎么样,要不要再高一点或者低一点?” 夏勉喝掉半杯冰水,嚼了两粒冰块含在口中,太阳穴凉得发疼,胸口汹涌的热浪就可以稍作平息。 “你画的是别墅的葡萄?”他问。 李笠望向自己的画。他把画用木框裱起来,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成为他素色空间中最浓艳的色彩。 “对……是别墅的葡萄。有时候,我会非常想您,想得快要活不下去了。但是我不敢画您,我就画葡萄。”李笠说着,手又无意识地摸上后颈的疤。 “我这里两间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放我的画,几乎全是关于葡萄的画。” 他想夏勉,所以他画葡萄,画三个夏天里看到的各种各样的葡萄:还没成熟时泛着青的,熟透后紫得发黑的,阳光下令人垂涎欲滴的,暴雨里零落破败的; 画他托着行李从远处看到的,在院中写生看到,在露台吹风看到的,隔着玻璃门闲聊看到的; 画在夏勉房间看到的,在夏勉怀里看到的,被夏勉亲吻时看到的,和夏勉身体交合时看到的…… 他对夏勉的思念绵延不绝,所以他画了上千张也画不够。 他怀念地说:“您记得这个角度吗?从您的房间往下看,就是这个样子。” 夏勉绷紧下颚,盯着画不放。他口中的冰块化成水,汇入胸中的热海。 李笠不敢画他,他在下意识里又何尝敢梦到李笠。 他在梦里见到到过很多葡萄。梦里的他总是站在一片漆黑中捏爆浆果,一边嘶哑地哭,一边疯狂舔吮指间流淌的汁水。 葡萄汁不甜,它像胆汁一样苦,苦到夏勉的灵魂发皱,缩回只会哭泣的婴儿。 第十五章 8年前的秋分,九月二十三日,上午8点四十,k1075,六号车厢。 b市飘毛毛细雨,夏勉出门没带伞,拉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站在出站口等待。 k1075晚点三十五分钟,夏勉用手机玩了两局俄罗斯方块,列车才终于到站。他看见李笠顺着人流走出来。背上背着一个大背包,手中推着26寸行李箱,满脸都是坐了整夜火车后的疲倦。 夏勉把帽子取下,站在原地喊:“李笠。”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正常音量,但是李笠听到了。他转过头,视线在纷杂旅客中来回寻找,找到了夏勉。 他的倦容一扫而空,推动行李箱,向夏勉小跑过来。 “久等了……”李笠说,“您没带伞出门吗?请等一下,我去买两把雨伞。” “不需要。” 夏勉拉住他,将他抱到行李箱上坐着,微俯下身,和他对视。 李笠买的是硬座票,几乎一夜没睡。快到站时打了瓶水潦草洗漱一下,就干等着列车到站,没休息好,又没吃早餐,所以脸色因低血糖而发白。 夏勉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我开了车来,推你过去。” 李笠有些慌张,不知要先为夏勉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广场上吻他惊讶,还是先为夏勉让他坐在箱子上推着走惊讶。他呆了几秒,说:“我的箱子质量不好,不能这么坐……” 夏勉置若罔闻。 他大二考到驾照,紧接着就计划攒钱买车。刚巧碰上一个全国竞赛奖金不菲,他拿到特等奖,全款买下一辆中档车。 他想,如果李笠秋天要来,那这辆他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拥有的第一台车,副驾驶要让李笠第一个坐。 李笠实习的地点在大学城附近,一家专业美术培训机构。他先做助教带业余兴趣班,如果做得不错,可以转去带艺考班,忙一点苦一点,但收入会大幅提高。 夏勉的学校也在大学城中,他租的房子距离两人上班上课的地方都不远,所以他不同意李笠去住机构安排的宿舍,他让李笠住在他的房子里,和他一起睡仅有的一个房间。 单身公寓挤入两个人,李笠的行李箱摊开,个人私物填满了夏勉独自一人无法填满的空间。 床是一米五的尺寸,靠墙摆放。一个成年男性睡稍显宽敞,两个就有些拥挤。李笠睡在靠墙那面,夏勉每晚都拥着他,在秋夜的清凉中用紧贴的身躯闷出热汗。李笠迷迷糊糊睡着,偶尔会热醒,轻轻挣一下,换来夏勉收得更紧的怀抱。 夏勉要上课,花大把时间在图书馆刻苦自习,社交,还要参与项目组和竞赛。 李笠则要教课、备课,和学生打交道,主动包揽公寓内的所有家务活。两人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是悠闲惬意的夏日看不到的另一副模样。 李笠休假时夏勉不一定有空,夏勉得空时李笠极有可能被艺考班叫过去帮忙。两人不在筋疲力尽的夜里做爱,而是抓紧时间在一天的计划还未开始的清晨纠缠。 公寓不是别墅,夏勉在任何一处都可以压倒李笠。客厅兼餐厅内摆放的小沙发沾染了李笠最多的体液,他时常吃着吃着早餐就被夏勉夺走碗,按在沙发上又急又猛地做一次。如果时间来得及,就做两次,并将吻痕留在显眼的位置。 培训机构里的人都知道李笠有“男友”,两人同居在一起,性生活过得极其放肆。 他们背地里猜测这个“男友”是alpha还是beta,是大腹便便的猥琐老男人还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李笠会在休息间隙拿他那台半个巴掌大的直板机打电话,语气温柔乖顺,一声声着“您”,所以众人推测他的“男友”就算不是猥琐老男人,年龄也一定大他很多。 某个加班的深夜,夏勉开车来机构接李笠,第一次在他的同事面前露面。众人才知道李笠的“男友”是年轻帅气的alpha,穿着讲究,气质出众,一看就是好家境好教养的人。 “李笠,不介绍一下吗?”同事笑着调侃,“是不是你男朋友?” 李笠吓一跳,因“男朋友”三个字慌了神。他摇摇头,解释说:“是朋友。” “真的?” “真的只是朋友……” 李笠看向夏勉,见他沉默着,对李笠的说法没有异议。 驾车回公寓的路上,李笠的心悬着 ,始终对称谓问题心有余悸。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和夏勉的关系。如果有人问起来,他将夏勉说成“我老师的儿子”,一定是最妥帖最不出错的答案。 十字路口,夏勉停车等红灯。路边的冷光照进车窗,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暗。 “我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他说。 李笠愣了愣,心口突然揪起来疼:“对不起,我一时说快了……明天上班我会和同事解释清楚。” “你明天几点上班?” “8点。” “能请假吗?” read_app2("夏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