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地處於老城區，周圍的老建築參差不齊，地面上被多年雨水衝刷和陽光曝曬形成一片深深淺淺的顏色，有些地方還有暗褐色的青苔痕跡。
  保安亭基本上只是個擺設，對來往進出人員沒什麽實質性的管控。　
  畢楚的車子停在樓底下。
  　夜靜風涼，屋簷下幾滴小水珠匯聚，落在地面上也很安靜。
  光束由遠而近，宋玖看過去的時候他也看到她了。
  　兩個人的視線毫不意外觸碰上。
  褪去了當年輕狂傲慢的少年感，他五官變得硬朗利落，眼形狹長，鴉羽似的眼睫添了幾分壓迫性，面容在光線下半明半暗。
  抬眼時雙眼皮深深的一道褶，危險又散漫。
  坐也沒個坐姿，雙腿交疊著抻起，一邊手肘搭在窗沿，指節修長的手裡夾著煙，送到嘴邊抽，青白煙霧間神色疏離，微眯著眼睛看樓上窗台邊上的人。
  　黑眸對上她視線，男人眼神停了停，唇角扯了下。
  　定格幾秒，宋玖率先垂下眸，分散注意力去看矮牆上擺放著的小仙人掌。
  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質感極強，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裡面摻雜著直白與袒露，沒一點收斂。
  　宋玖垂著眼慢吞吞喝了口水。
  　看不到那目光裡沒什麽溫度，眼裡還帶著睡眠不足的紅血絲，裡面的光慢慢澆滅。
  　宋玖不想就這麽不回不避地被盯著，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拉窗簾布，手才伸到一半。
  車裡的人低眼狠狠吸了一口煙，掐滅，丟進煙灰缸裡。他哼笑了聲，嗓音裡染上一點宋玖聽不到的冰涼輕哂。
  宋玖的動作還未完成。畢楚的車已經從前面飛馳而過，沒有停留。
  ***
  休假的日子一晃而過，很快又到了工作日。孟謹言鬼哭狼嚎地吐槽了頓這休假太短，都沒來得及好好玩，不過又說還好再過幾天就是小長假了。
  下班後宋玖被孟謹言拉著去了家奶茶店。
  　這個時間點，正是高峰期，路上車流如洪水，鳴笛聲此起彼伏，鬧市上人來人往，熱鬧的煙火氣息撲面而來。
  等到第二杯冷飲加好料，宋玖拿著坐到孟謹言的對面。
  “你去紋身了沒？”她問。
  　“沒有。”孟謹言搖頭，“打算想跟紋身師小哥哥聊熟了再去。”　
  說到這裡，她就不得不感慨一句：“但是另一個就好高冷，我一個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人家愣是一個字都沒回復，這樣是不是就顯得我很沒尊嚴？”
  “好煩，我現在都不想跟他說話了。”
  宋玖大概能想象得到畢楚看消息時的那副清冷寡言的模樣，像是個墜入凡塵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哦，不，他可能都沒有點進去看消息。
  宋玖嗆了下，忍住沒笑出來。
  “你這是個什麽表情？”孟謹言嚴肅了一點，“很好笑嗎？”
  “不，不是。”宋玖拿了張紙巾擦嘴，“以我的了解，我覺得可能他這人就是這樣。”
  　“你和他認識？”
  宋玖“嗯”了聲，“其實以前算是高中同學，校友，不過只有一個學期。”
  　“那熟人見面怎麽跟不認識一樣？”
  之前在酒吧的時候，宋玖和畢楚那很簡短的對話發生時，孟謹言剛好在和別的小哥哥聊天，沒注意到。
  孟謹言恍然大悟般：“你說他是不是就是那種，嗯，就是那種說不上來的高冷作死的感覺？”
  宋玖愣了下，忽然覺得這個形容好貼切。
  　不過最近高冷作死的好像是她。現在有點後悔聽洛柒的建議了。
  “你怎麽點了杯檸檬水，不喝奶茶的嗎？”
  “會長胖的。”掏出根煙來含住，笑得很不正經。
  “你這麽瘦，怎麽胖了啊。”孟謹言掃過她一眼，不知道看了哪兒，笑了聲，“不過也不能說瘦，是肉都長在該長的地方了。”
  說話間，孟謹言拱了拱宋玖胳膊，“那邊不是畢楚嗎？”
  　宋玖抬眼看過去，街角處拐過來幾個男生，畢楚很閑散地走在後面，漫不經心的像是在散步。
  “你說我要不要現在去假裝偶遇一下？”孟謹言手肘杵在桌上，撐著下巴。
  宋玖垂著眼彈了下奶茶杯身，“不用假裝，你現在就是偶遇啊。”
  　“你說的好對。”　
  路燈逐漸亮起，明白色的燈光，冷清又刺眼。
  前面一個夾著煙說笑的男的朝對面看了眼，抬了抬下巴，“那不是之前襲腰的妹妹？”
  小七都快忘了還有這回事，“什麽襲腰？誰被襲腰？”
  他目光若有所指的看了下畢楚，“咳咳，就之前抱住C哥的那姑娘。”
  畢楚摁滅了眼，輕飄飄地朝奶茶店那邊掃過去一眼，收回視線。
  “要不要去打個招呼喝杯奶茶？”
  “C哥不喜歡甜膩膩的東西。”
  　“C哥不是挺喜歡吃果凍的……”
  說完又看了下畢楚，他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但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陰沉感。
  　“靠，人都朝這邊過來了。”　
  孟謹言拉著宋玖一起去打了個招呼，“好巧呀。”
  畢楚表情冷淡的“嗯”了聲，視線似有若無地飄過宋玖一眼。
  “要不要去喝奶茶？”
  　“不喜歡喝甜的。”他眼皮子耷拉著，帶著點倦怠的尾音，收回視線。
  旁邊的聲音卻熱情高漲，“好啊，一起吧？”
  宋玖沒阻止住，孟謹言為了能和畢楚多說幾句話，都和他身邊的幾個人一起朝奶茶店那邊去了。
  畢楚待在原地，沒跟上。
  宋玖沒辦法，低頭給孟謹言發了條信息，意思大概是那幾個人看起來不像是好人，讓孟謹言離他們遠一點。
  　很不巧的，畢楚站著的那個角度剛好一眼就掠過了大致內容。
  他低低哼笑了聲，掏出根煙來含住，笑得很不正經。
  注意到聲音，宋玖抬起頭，發現畢楚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
  他走路大概也是正常速度，但是宋玖需要小跑著去追，之後一會兒他放緩了腳步，宋玖就追上去了。
  　“你等一等。”她說。　
  畢楚腳步頓了下，緩緩轉過身來，狹長的眼睛輕輕眯起，“不是說要離我遠一點？”
  “我就是有個事情想問你。”
  　“忍不住了？”畢楚喉結滾動著輕笑，“想通了要來追求我，想泡我？”
  宋玖：“……”
  她雖然是想過，但好像也沒有付諸實際行動。　
  看了眼她呆滯的神情，畢楚舔了舔唇，笑得更不正經了，“你就是想泡我。”
  宋玖：“…………”
  還能再自戀一點嗎？
  　“行。”　他像是考慮了一下，語調拖長，慢悠悠的，“我答應了，隻給你泡。”
  “……”宋玖極力找回之前的邏輯和思緒，“那個，其實我是想問一下謝……”
  “等會兒再說。”他笑意漸收，目光中似乎淬了冰。
  宋玖追在後面，扯住他衣角，“你知道的是不是？”
  　畢楚嘴裡還叼了根煙，沒點火，扭過頭來看她一眼，沒說什麽。
  帶著她進了車子裡。
  氣氛有點壓抑，宋玖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問他：“謝扶傾他去哪兒了？”
  “他昨天就突然走了，我發信息也一直沒回。”
  　畢楚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眼睛裡有幽暗的光，“我帶你去。”
  “你怎麽知道他在哪兒？你是不是……”
  　“我怎麽？”他冷笑出聲，淡淡的煙草味縈繞鼻尖，“哦，忘了，我這種壞人可是什麽都會做的出來的。”　
  宋玖僵滯了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瞳孔驀地一縮。
  畢楚靠近，緊緊盯著她，不肯輕易放過女孩臉上一丁點細微的表情。
  他伸出手，帶著體溫的指尖想勾起她耳邊的碎發。
  宋玖輕輕躲了一下。
  像是最後的一點耐心用盡，昏暗的光影下，他扯著唇角笑，笑得漫不經心，“你怕了？”
  “這麽關心，怎麽，是你男朋友？”
  宋玖搖頭，說不是。
  漏進來的風把他的襯衫吹得鼓脹，男人下頜緊繃著，拽住她手腕拉近，“你騙我。”
  “……”
  女孩咬著唇，眼裡漾起一層細碎的霧氣，濕得眼睛烏黑。
  細白的耳垂上染了層薄紅，顏色誘人。
  畢楚微眯著眼把她按在椅背上，指腹輕擦過她眼角，似笑非笑，“怎麽還哭了？”
  宋玖抽了抽鼻子，否認：“……沒有。”
  　“你就這麽相信我，讓你去找到他？”
  “你不要騙我。”
  畢楚靠近她耳邊輕呵了口氣，“不，宋玖，是你別玩我。”
  他起開身，也沒再逗她了，直接將人帶到了謝扶傾所在的地方。商業區的邊緣地帶，魚龍混雜。狹窄的店面牆上紅色燈管無規律閃爍，構成字體“負二層”。
  虛掩的黑色花紋鐵門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灰。
  是池遇的那家小紋身店。
  宋玖一進去，就看見謝扶傾坐在長沙發上，不過表情好像有點痛苦，看到宋玖的時候，表情激動了一瞬。
  宋玖走過去，才發現他的手在後面被綁住了，很快替他解開。
  “你怎麽在這裡……”
  　話還沒說完，謝扶傾平日裡沉靜的眼底，流溢出複雜壓抑的情緒，他直接伸手攬過了宋玖，緊緊抱住她。
  宋玖被捂得有點喘不過氣，“怎……怎麽了？你還好嗎？”
  　她伸手探了下謝扶傾的額頭。　
  　畢楚一把摁滅煙頭，垂著眼“操”了聲。
  池遇放下手裡紋身的工具，揣著兜慢悠悠走過來，手搭在畢楚肩膀上，“靠，不容易啊哥們。”
  畢楚拍掉他的手，撩了下眼皮，“別在這兒幸災樂禍。”　
  “嗯？”
  　畢楚給他發了個孟謹言的位置，“原先跟著我的人都在呢，不確定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