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盛唐繁花似锦,惊天裂变在即。 天宝五载,他睁开眼,看到了“昭昭有唐,天俾万国”的盛世雄风,名将如云,疆土广袤;能臣如雨,仓廪丰盈;诗歌璀璨,文华耀目;美色倾城,歌舞升平。 他也看到了满朝如痴如醉,骄固奢靡,争权不休;江山飘摇,积弊丛生;胡儿叛乱,人如草芥。 渔阳鼙鼓动地来,他偏要让此唐不失华彩。 【三万均订老书《终宋》已完结,量大管饱】

第81章 邻居
  第81章 鄰居
  堂中響起了咳嗽聲。
  楊銛好一會才緩過來,沉吟著道:“此事容我考慮。”
  都說他才乾不足,事實上他看得很明白,一旦由他獻上榷鹽法,聖人很可能任用他來行鹽法。
  他很清楚,以聖人的寵信,自己只要展現出一點打點稅賦的能力,馬上就有拜相的可能。但到時楊家將馬上與右相府交惡,東宮也會對楊家心生警惕。
  於是他看向薛白,目光帶著審視之意。
  薛白坦然迎著這審視的目光,應道:“國舅當然有顧忌,我隻說一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國舅得聖人信重,又有治國之才,如今不思上進,到時再後悔可就晚了。”
  說罷,他真的不再相勸,坐著喝了一會茶,楊銛與楊玉瑤有話要說,他便先退了出去。
  “三娘今日將他帶來。”楊銛看著薛白的背影,向楊玉瑤問道:“可有想過旁人會如何說?”
  “我管旁人如何說。”楊玉瑤毫不在乎的樣子。
  楊銛皺了皺眉,沉吟道:“既是帶他到家中來,你可是想過改嫁……”
  “兄長瘋了嗎?說這種胡話。”
  楊玉瑤心知這是不可能之事,懶得再與楊銛多說,免得擾了自己的心,起身便走。
  她穿過走廊,心想往後還得親手安排薛白的婚事,為他選個性子軟的妻子,才好長年相處……再抬頭,只見薛白正站在亭邊,聽遠處幾個婢女閑聊。
  “在聽什麽?”
  “她們說,有個美少年乃千牛衛將軍之子,失蹤了許久,昨日被找到了,旁人問他去了何處,他說這幾日都是在你府上。”
  楊玉瑤笑了起來,咬著薛白的耳朵輕聲道:“在我榻上的人可是你。”
  “為何不正名?”
  “我才不怕別人說閑話。”楊玉瑤悠悠道,“懶得管她,達奚盈盈又不是第一次栽給我了。”
  “伱說她衝你來的,卻還未說你們有何過節?”
  “誰知她為何恨我。”楊玉瑤懶洋洋道,“壽王的人腦子都有點毛病……”
  ~~
  薛白又在虢國夫人府待了幾日,到了二月初,楊玉瑤才終於留不住他。
  而就在這期間,楊銛向聖人上了一道《論榷鹽法事宜》,牽動了朝堂各方的目光。
  ~~
  二月初一,永興坊,十王宅。
  一輛馬車停在小巷裡,達奚盈盈打扮成婢女模樣站在車邊,抬眼瞥去,施仲塞了一枚金子給壽王的家令。
  因壽王李琩已是快三十歲的人了,依舊住在十王宅裡,每日的行蹤都有家令密切監視,不得與百官來往,少與外界交通。
  “壽王不宜見客,隻許將瓜果送進去。”
  於是馬車先駛走,達奚盈盈由家令引著進去。
  一路進堂,只見身形頹廢的李琩正坐在那,似在看舞伎表演,目光卻十分空洞。
  “壽王。”
  李琩揮了揮手,讓舞伎們退下。
  達奚盈盈當即湊上前,想與他親熱,卻被一把推開。
  “沒心情。”李琩淡淡道。
  “是。”
  達奚盈盈心中幽怨,暗道他每次都有借口。
  她初識他的那年卻不是這樣,那時他很有野心,說她長得像王妃的姐姐,每次都會讓她背過身去,在她耳邊喚“玉瑤”。
  “查到了嗎?”李琩說起正事。
  “薛白所有來往之人都查了。他來往的官員不少,楊玉瑤,杜家,長安縣尉顏真卿,前幾日他還去見了楊銛……奴家認為,他背後確有廢太子李瑛的殘留勢力在推手,因此才有如此能量。”
  說到這裡,達奚盈盈瞥了李琩一眼,見他毫無反應,於是繼續說起來。
  “兩個多月前的隴右老兵殺人案,有人說是東宮或楊慎矜所為,奴家卻認為,調動這支死士的是廢太子余黨,當時薛白、杜謄都在場,且最得利。而青門酒樓裡鬧事者,還是這些死士,薛白、杜謄依舊在場,依舊最得利。兩個年輕人不該有這般能耐,這說明什麽?京兆杜氏一直以來就是廢太子余黨,因此收養了薛鏽之子。”
  李琩終於開口,道:“這都是你的推測,因你沒辦成事,便開始胡編亂造。”
  “這些都是奴家親眼所見。”達奚盈盈道:“他們派死士把薛靈劫了,連我都找不到。”
  “那你說,廢太子余黨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為了推慶王李琮為儲君!”
  李琩轉頭看向達奚盈盈,想要呵斥卻是愣住了。
  他沒想到,這個出身卑賤的女人,如今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在他面前談論廢立之事。
  連他堂堂皇子都不敢!
  愣過之後,他才開始思考。
  李琮是皇長子,因狩獵傷及面部,失去了成為儲君的資格。因此,太子之位先是給了皇二子李瑛,後給了皇三子李亨。
  三庶人案發生之後,李瑛被殺,幾個年幼的兒子遂成了孤兒,正是過繼給了李琮撫養。
  達奚盈盈雖全是猜測,卻給了一個合理的可能——李琮故意把薛鏽的外室子拋出來興風作浪,讓朝廷舊事重提,平反三庶人案。
  李琮還要右相府、東宮兩敗俱傷。這就能解釋,薛白為何助李林甫對付東宮,又為何與楊家合作提出榷鹽法。
  “不。”
  李琩卻馬上搖了搖頭,以非常確定的語氣道:“李琮做不到,他不可能在十王宅裡操縱這些。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裡的監視有多嚴密,他絕無可能做到。”
  達奚盈盈道:“李琮並不需要親手布置,只要有人支持他……”
  “夠了。”李琩不太高興,頹然坐下,飲了一杯酒,“本王讓你查,沒讓你猜。”
  “是。”
  李琩道:“明日午時,你去右相府一趟。往後如何查,由右相安排。”
  “壽王,奴家以為,右相未必還會不遺余力地……”
  達奚盈盈話到一半,李琩已懶懶地揮了揮手。
  她愣了愣,再次看了看面前這個毫無志氣的男人,隻覺一陣乏味,行了個萬福,離開。
  出了十王宅,她不由再次回頭看了一眼,終究是什麽都沒看到。
  其實她心裡清楚,李琩早就沒有了為儲君的希望,一輩子只能在這十王宅裡行屍走肉地活。
  為何還要替他做這些?
  習慣了,她畢竟是他贖買回來的。
  ……
  馬車在道政坊緩緩停下。
  施仲見達奚盈盈心情不好,小心問道:“娘子,小人是否去找個美少年來……”
  “好啊,你去把薛平昭捆了。”
  “這……他畢竟在虢國夫人府……”
  說話間,主仆二人回過頭,便見到一個翩翩美少年在巷口看著他們。
  ~~
  薛白走到閣樓前,轉頭向楊玉瑤派給他的兩個護衛道:“你們請在此稍等。”
  達奚盈盈聽了,停下登樓的腳步,回過頭向他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吃了?”
  “求之不得。”
  “呵。”
  達奚盈盈勉強一笑,沒再說話。
  她覺得薛白身上有種壓迫感,讓她很不舒服。
  比如,她擄美少年回來玩,享受的是權勢的快感,那時她不再是那個卑微而低賤的俘虜,而是高高在上的主人。
  但面對薛白不行,她覺得自己被審視、被看透,有種沒穿衣服的羞恥感。
  哪怕薛白沒在看她,她也想把束帶拉高一點。
  “你阿爺還欠我五千貫。”達奚盈盈一坐下就開口說道。
  她臉上帶著笑,顯得有些強勢。
  薛白道:“你是李琩的人?”
  達奚盈盈皺了皺眉,有些措手不及,從容應道:“我不知你在說什麽,想欠錢不還嗎?”
  “你想查我,因為我是薛鏽之子,而薛鏽就是被他們為了扶立李琩而害死的?”
  達奚盈盈強自鎮定,試圖找回節奏,道:“你怎不叫阿爺?”
  薛白道:“你們不會有前途,李林甫都比李琩更有可能登基。你沒掂量清楚自己有多少份量嗎?”
  “你……”
  “在長安開奢豪賭場,你自認為很有實力,或是覺得李琩很有實力?京兆府、萬年縣、南衙十六衛不查你,無非是李林甫把武惠妃一系看作同黨,允你們賺些錢財。可錢財賺得多了,你還真當自己手眼通天了,什麽事都敢摻和。權力面前,第一個被碾成齏粉的就是你這種棋子。”
  達奚盈盈攥了攥拳,想要開口。
  薛白再次打斷了她。
  “李林甫急了,楊銛一封榷鹽法的奏折砸到了他的痛腳,他最恨有人比他得聖人信賴、比他擅於理財。他已查到這辦法是我給楊銛的,且不信一個少年有這樣的政治眼光,‘薛白身後必有推手,務必要找出此人’,他明日當會這般與你說……”
  達奚盈盈再次被打亂了思路。
  她意識到,薛白有備而來,他計劃好了一切、準備好了說辭,打她一個措手不及,讓她被他帶著走。
  必須得跳出來,掌握主動。
  薛白卻已站起身,準備離開了,同時留了最後一句話。
  他語氣很平靜,卻有種威脅之感。
  “我明日再來,到時你可以把在右相府聽到的一切告訴我,若有半句假話……你受難之時,會知道李琩到底有多無能為力。”
  達奚盈盈站起身,道:“我們還沒談完……”
  薛白已緩緩走下了樓梯。
  達奚盈盈眼裡滿是疑惑,思索著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為何像是在說“給你個機會”。
  發生在右相府的對話,薛鏽之子怎麽可能分辨出是真是假?
  他們那些人的勢力已經可怖至此了嗎?
  ~~
  次日清晨。
  達奚盈盈早早便坐在閣樓上看豐味樓的方向,直到施仲登樓。
  “薛白來了嗎?”
  “他一般是不來的,娘子,小人以為他該是詐我們的。右相既出手了,他蹦不了多久。”施仲道:“還是收拾一下,準備去右相府。”
  達奚盈盈搖了搖頭,向遠處看了一眼,忽轉身下了閣樓。
  “都別跟來。”
  她從薛白身上學到一件事,即有時候要查一件事,大可以直接問。
  ……
  小巷裡,杜五郎正牽馬而行,忽然前方有個人影匆匆撞了過來。
  “哎。咦,是你?”
  “你知道我是誰嗎?”達奚盈盈問道。
  她知道杜五郎有些呆,她從一開始認定的就是他身份不凡,而非認為他不呆。
  而之後所見的一切則說明,那不凡的身份果然是廢太子余黨的一員。
  “其實,我是知道的。”
  杜五郎撓了撓頭,移開目光,很怕看到達奚盈盈那要溢出來的飽滿之處,實話實說道:“薛白都與我說了,賭場的女東家常在隔壁清涼齋,那個……很大,我是說清涼齋很大。總之他一形容,我就知道是你了。”
  達奚盈盈覺得他是個好拿捏的,終於恢復了從容笑意,問道:“他還說什麽了?”
  “他說讓我小心些,你背後的靠山很大。”
  達奚盈盈問道:“那日在康家酒樓劫走薛靈,你也有份?”
  “這你可不要胡說。”
  達奚盈盈觀察了一下,這呆子平時就有點慌慌張張,因此說謊時反而不易看出來。
  她還要再試探,道:“你……”
  杜五郎卻向後退了兩步。
  “你就不要與我說話了,酒樓是你賣給我們的,大家都是鄰居,往後好好相處可好?”
  “好好相處?”
  “對,等到傍晚,薛白自會與你說清楚,當好鄰居。”
  杜五郎趕緊牽著馬走開,側著頭,始終不敢往她身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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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午時,右相府。
  吉溫拿出一片母丁香含在嘴裡,緊張得不停抖腳。
  自他出獄以來,他就希望能為兒子報仇雪恨,且非常清楚殺子的仇人是誰。右相要先查出薛白的幕後指使,吉溫也想通了,確實該查,殺子之仇那人也有一份。
  可惜年初右相忙於國政,隻將此事交於旁人。
  沒想到,右相府還沒動作,薛白反而先跳出來,慫恿楊銛上奏開收鹽稅,聖人雖還未答應,但這分明是要掘右相的根!
  總而言之,他已迫不及待。
  終於,廡房的門被推開,吉溫走向大堂。
  小徑那邊有一婦人嫋嫋而來,人未到而香先至,走到吉溫身邊,與他並肩而行。
  他目光瞥去,不由咽了咽口水,莫名地心跳得厲害。原本縈繞在腦中的殺子之仇,一半化為了綺念。
  再往前,另一個穿淺綠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已等在那裡。
  吉溫觀察這一男一女的氣場,心道右相這次終於派了厲害人物配合自己查薛白。
  三人一起進了大堂,一起行禮。
  “裴冕見過右相。”
  “達奚盈盈見過右相。”
  “吉……吉溫見過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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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豐味樓。
  “東家,食盒送回來了。”
  “給我吧。”
  杜妗從食盒中拿出一個紙條,向薛白招了招手。
  兩人如今頗有默契,一個動作彼此也就會意了。
  薛白看過紙條,出了閣樓,走到大堂,向杜五郎招了招手,道:“一道去吧。”
  “我能不去嗎?”杜五郎不太情願。
  “我不常在此,帶你與鄰居打個招呼。”
  “哦。”
  兩人走進隔壁院落,登上小閣。
  達奚盈盈已經坐在那煎茶了。
  薛白坦然坐下,道:“聽說吉溫想了個好辦法,要尋個罪名把杜家再押到京兆府審?”
  達奚盈盈手一抖,茶水濕了裙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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