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溫度升高。不知哪兒還有寥寥兩個知了,拖長了聲叫著,一應一和。 趙永剛悠然從姚遠的宿舍裡出來,打算回去把手槍拆了,好好擦一擦——他夠義氣了,點了最關鍵的,免得小兄弟撞牆。順帶逗一下人,就當報酬了,不管過分吧? …… 姚遠又把腿擱上了桌子,忽然也想抽煙,就拉開抽屜翻了翻。結果沒散的,倒是有四條玉溪。 ——境界玉溪,硬盒! 他父親的櫃子裡,煙酒茶從來泛濫成災,回家時便叫他拿上一些,好給人散。他看這盒子精致典雅,就隨手抓了來。結果趙永剛一見,嚇了一跳:“給誰送大禮呢?” 當時姚遠含糊過去,轉身自己上網一查,這才知道這煙什麽價格——這還哪敢散啊?不利團結! 要怪只能怪他總是訓練、任務,訓練、任務……這不,都落伍五千八百裡了。 於是四條煙全壓箱底了。 姚遠看著煙呆了小半晌,拆出一包點了一支,瞅著腳邊的瓦松,繼續發呆。 * 姚遠這一發呆,燒掉了半包煙。 所以,下午薑靈與姚遠一搭手,就聞到了一股很明顯的煙草味。 這令薑靈意外,因為昨天、今天早上都沒有:“你抽煙?” 姚遠點頭:“會抽。”他們這幾個人的要求,精益求精:酒量要有,煙與雪茄要懂優劣,同時又不能有癮頭。 薑靈扯出一個小小的、扁扁的笑容,沒再提——薑富安不抽煙,薑靈從小將此視為男人的優點,也不喜歡煙。因此這會兒,被煙草味一衝,她倒把與姚遠一起跳舞的那點害羞,全給忘光了。 杜老師注意到了薑靈的表情,若有所思。但她沒說,只是示意薑靈面朝她那邊、頭頸往上舒展、略往背後仰,雙肩打開、沉低。“肩胛那兒,往一起靠、往下沉。” 杜老師給薑靈示范,一邊示意薑靈仔細瞧,一邊從牆邊那面今天新搬來的整裝鏡裡,檢看自己的姿勢:“繃起來,半緊。像一張弓,拉到一半,隨時可以開滿、也隨時可以放松。腰要直。” 薑靈給姚遠一個“稍後”的眼神,找了個方便照鏡子的位子,模仿杜老師。 杜老師循循誘導:“舞蹈是用來慶祝的。比休息的時候興奮,比戰鬥的時候放松。你找一下那個感覺。” 能看到自己的姿勢,薑靈調整起來就很快。她聽了杜老師的話,就回想了一下剛過去的午睡,又回想了一下昨天看姚遠和蘇宇打架的痛快,很快找到了感覺。 杜老師一點頭:“行,就這樣。恢復立正,然後多來幾遍。要能夠一下子繃出來。”說著示范了幾下。 薑靈微歎了口氣:“他們跳這個肯定很累。”恢復站立、打開姿勢;恢復站立、打開姿勢……星網的跳舞遊戲也有預備教程,薑靈當時掠過了,沒有看;現在想來,真是幸虧沒看——否則之後的遊戲,可就沒那麽有趣了! …… 薑靈的節奏問題,到了杜老師那兒,就變成了小事一樁。 她把這事一說,杜老師放音樂、擊掌打拍子開了個頭,然後停下來,看薑靈跳:“踩得很準呀?” 接著杜老師讓薑靈自己開頭,試了幾次,不由就笑了:“你的節奏很穩,但你總是抓錯重音。不過他們的音樂,重音的確不太明顯,開頭沒注意就溜過去了。到時候你看別人就行了。姚遠我也是這麽教的。” 薑靈一想自己不會去領舞,於是放心。 琪雅的傳統社交舞蹈,比較對稱。與華爾茲之類相比,男步女步的差異沒那麽大,而且兩者姿勢相仿。 杜老師講得很清楚,舞蹈是社交文化的縮影,琪雅的社交舞如此,是因為幾千年來,其社會中,兩性地位對等。譬如在關鍵部門、在高層的比例,女性與男性持平。 這並不奇怪。一者,由於平均壽命長達兩百四十多歲,又有家務機器人這類東西,懷孕生育兩三個孩子所造成的負擔,對工作的影響就很小——就算模范媽媽好了,三四十歲開始生,五六十歲小孩基本自立,你至少還能奮鬥一百年! 再說還有體外*這種技術。成熟而普及的技術。 二者,是因為體術。一個最簡單的說明,是三級國家的主力軍隊中——地球上最具有陽剛之氣的職業軍人這一行裡——男女兵比例,大約在六比四左右。 這是因為,隨著體術素質的提高,性別對體能的影響,就會越來越小。 何況,精神力與性別無關。 琪雅雖然還是二級、尚未晉升,但軍事技術往往是一個文明發展最快的技術,而且次級文明總是會購買上一級文明的裝備,來作為自己的威懾力量。再加上疆域特別遼闊,琪雅的軍事總體實力,已經可以與一般的三級文明相抗衡了。 當然,這種比較中,琪雅的優勢在數量,不在質量。 …… 杜老師最後總結:“其實在地球上有些國家,這方面的情況也是類似。這同樣與他們的社會情況、文化傳統有關。所以他們普遍采取‘男女搭配、乾活不累’的策略,大家都開心。” 薑靈掌不住笑了。 杜老師乾脆關了音樂,示意兩人停下來:“休息一會吧,都快一個小時了。” 薑靈跑去茶幾那兒喝水,杜老師輕聲道:“姚遠。” “嗯?” “放輕松。你的姿勢很標準。” 姚遠一點頭應了一聲。 ——好吧,好吧,又來了……我知道,重點是“放輕松”。 薑靈慢慢咽下一口水,接著一點點抿。 ——好吧,好吧,是我耳朵太好,而不是杜老師不夠給姚遠面子。 * 跳舞耗體力,也很累,特別還是學跳舞。 第二次休息的間歇裡,杜老師問薑靈:“你懂煙酒茶嗎?” 薑靈搖頭:“不懂。” 杜老師微微頷首,又道:“茶外賓也不懂;要是有人表演茶道,你專心看就行。那你能喝酒、抽煙嗎?” 薑靈還是搖頭:“酒量很淺,沒碰過煙。” 杜老師緩緩點頭:“酒量這個,一下子也沒辦法。而且女孩子,不會喝有不會喝的好處。但是煙,最好會抽。我不是鼓勵你抽煙,我的意思是——你需要知道,怎麽去抽一支煙。” 薑靈眨巴了一下眼:“怎麽……去抽一支煙?” 杜老師正色點頭:“怎麽吸進去、怎麽吐出來,怎麽夾著煙翻紙質的文件、擺弄小東西。對不抽煙的人來說,二手煙往往會很討厭。但是在社交中,有時候,你需要能夠在那樣的環境下放松,自然地放松。” 薑靈有些明白過來:“會抽,但不用上癮?” 杜老師笑了:“對。比如,房間裡六個人,一個人推薦,連他在內的五個人開始嘗試一種雪茄,那麽,你是接受邀請、也試一試,還是光看著?” 薑靈明白了:“接受會比較好。” 杜老師頷首:“又比如,你需要與一個正在抽煙的人交談一個問題。這個時候,你本身對煙味不反感,就是個優勢——你不反感,所以你的呼吸自然,你的注意力集中,你的心態平和,你的神情該怎麽樣、就是怎麽樣。這些都有利於談話。” 薑靈正色點頭。這個的確有可能;而她既然決定去做了,就要盡力準備周全。 杜老師轉向了姚遠,而姚遠不等她開口,就站起身一點頭:“煙這兒有。” 薑靈暗自驚歎了一下——這可真齊全! 杜老師則沒在意——隨便找人要一包就是。再說了,沒有也可以去買呀! 她們都不知道,姚遠既沒找人,也沒出去買…… ——他跑回宿舍去了。 很顯然,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都不懂煙……所以姚遠放心大膽地替他那些玉溪找到了一個出路。 ——你丫丫的不是不肯佔人便宜麽? 姚遠抓出一條,衝桌子上的瓦松狠狠虛砍了下,轉身一陣風似地刮出房間。 ——我看你抽、我看你抽! * 下午的時光,總是要多一份愜意慵懶。窗外的樟樹,葉子接滿了陽光,碧玉片兒一般搖曳在風裡。 薑靈看到煙就讚了一句:“很漂亮啊!” 杜老師也頷首同意,拿起一包煙來仔細看了一看才拆——煙盒是棕色的,就是那種老式家具的漆色。點綴的回紋是玫瑰金色,古樸、靈動,暗藏了仁、善、禮、智、信五個字,風格沉穩而優雅,簡約而華貴。 煙也同樣漂亮。煙嘴這端的花紋與煙盒一致,煙身自然是白色,不過也有紋理。 杜老師畢竟年長,對這煙的檔次之高有些不解;她看了姚遠一眼,忍下微微的笑意,什麽也沒說。 薑靈稱讚過了,拿起姚遠友情出借的ZIPPO打火機,“哢嗒、哢嗒”開始玩,順便又讚了一句:“打火機也不錯。” 姚遠摸摸鼻子沒吭聲, 他可不信薑靈認得這一款! 1941BC複刻黑裂漆,二戰勝利六十周年紀念版。美國貨,日版的。但是同一個東西,在不同人手裡,就有不同的意義。所以姚遠並不忌諱這個打火機的產銷地。 二戰那會兒,黃銅作為造炮彈的主要原料,自然緊缺。因此ZIPPO在此期間以鋼代替銅生產打火機。而且供給美軍與盟軍的打火機,軍事隱蔽需要,得防止反光,所以通體黑裂漆。 薑靈的確不知道——她正認認真真、專心致志地熟悉著蓋子開合的力度。薑靈現在身體協調性特別好,從奔跑、撲跳,到手指間擺弄個小巧物件,都比以前靈活許多,所以很快順手了。 於是薑靈平握機身、上拋並按開蓋子、接住的同時一抹…… ——火苗倏然躍起! 杜老師瞧了整個過程,見狀遞過去一支煙。 薑靈捏著煙湊到火上,吸一口、點起來,毫不手軟。因為她絲毫不曉得,這一點,就是十塊錢。 然後薑靈夾著煙有點懵——該怎麽吐呢? 從鼻子、還是從嘴巴? 於是她連忙替杜老師也點上一支。 姚遠瞧著薑靈憋氣,一下子就樂了。 …… 那邊薑靈跟著杜老師,挾煙、捏煙、彈煙灰、吐煙圈,學著熟悉尼古丁的味道,學著習慣用各種不同的得體姿勢、與淡青的氣體融洽相處。 這邊姚遠窩在沙發裡,安靜地看,心中汩汩冒出了惡作劇的快感。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唇角翹了起來——無關禮節,無關工作,只是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