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仆人一見情況不對,翻出圍牆鑽進了樹林子裡。 但是,亂世裡當兵的,什麽眼力? 循著後園的痕跡,把青年仆人抓了回來,好一頓拳打腳踢,這才慢慢逼問;與此同時,士兵們在青年仆人挖掘的地方,一通東挖西找,最後一無所獲,押著青年仆人走了。 老仆人受驚,大病一場,被他兒子接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幾年內,腰裡別著槍的人,陸續來了好幾撥,都是一個德性。 接下來,園子漸漸荒廢,除了冬天偶爾有流浪漢、乞兒之類暫時棲身,沒什麽人來了。 然後一個冬天,在此棲身的乞兒不慎走了水,燒了房子。 幸而那會兒剛下了一場大雪,這才沒引起山林大火。 再接下來,一群工作人員來到這兒。他們穿得十分樸素,丈量土地,登記造冊。他們砍伐成材的大樹,又種上清一色的松樹。有馬尾松,也有油松。 後來又有一群年輕的學生娃,無論男女,個個剪著短發、戴著紅袖章。 他們登到山頂,把小小的柳公廟砸得一塌糊塗;沒過多久,他們又來了,催著幾個林場工人,興高采烈地上山來,乾勁十足地選了幾棵樹,伐倒拖走。 其中,就有幾棵當初一起被種下的樹。 老樟樹當時還不能算是最好的那一批樹,沒被選中。但是,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卻令這一幕特別清晰。 最後,開發風景區,山路鋪水泥,推土機爬過,軋去了最後一點痕跡。 柳公廟作為景點之一,當然要擴建、要大建――否則怎麽收門票? 剛好原先的山居,是地主的私人土地,打倒地主後,被收歸國有。於是就這樣,新的柳公廟,金碧輝煌,佔據了大半個山坡。 * 薑靈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睜開眼睛,不由長歎一聲。 隨即,薑靈又偷偷樂開了。 其實剩下那罐銀元,並沒有不翼而飛。隻不過,因為年頭關系,整個罐子,已經被老樟樹“踏在了腳底下”。 ――就如同小草往上抽芽長葉,結果拱翻石塊一樣;老樟樹的根往下長,把罐子壓進了更深的地下。 挖尋的人,怎麽會想到這一點? 看另外三個罐子的痕跡,總以為若是還有,也肯定在差不多深淺的地方。所以他們左挖右挖,挖了個底朝天,挖斷了好幾條樹根,卻一無所獲。 於是就此死心,沒有再來。 老樟樹又怕又疼,從此把剩下這個罐子,定為『危險的壞東西』。 與老樟樹的交流,並不費力。想到一大筆錢就要輕松到手,薑靈精神格外抖擻,左看右看,仔細打量四下的地形。 老樟樹很樂意把罐子拱出來給薑靈。不過這份“拱”東西的力氣,還要薑靈來出。為了省力,薑靈一心想要選一個好一點的方向。 ――畢竟,合果芋和老樟樹,這大小也差太多了! 就在這時,小路另一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小男孩一邊叫著:“爸爸媽媽,快點呀,我們去看大樹!”一邊“啪嗒啪嗒”往上跑。 * 薑靈連忙扭頭看去。 是一家人。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一對夫婦;看穿著,家境富有。 夫妻中,女人比較年輕,濃眉大眼,筆挺的鼻子,長相明朗,算得上漂亮,保養得也好,估計在三十到三十出頭;男人年紀大些,約莫四十多了。 小男孩活潑好動,衝到大樹下,氣喘籲籲,小臉紅撲撲汗津津,還不肯消停,三蹦兩跳,在幾個水泥花壇這兒,爬上趕下,把脖子上掛的一個小玩意兒,折騰得跳了出來。 ――那是一枚翠綠的平安扣;原來露在外面的,隻有後頸上一圈兒細紅繩。 令薑靈意外的是,那枚平安扣上,也有一團“白霧”――非常小,隻蘊含在平安扣裡面。也不像漫山的“白霧”一般流動。 確切地說,像是“白乳酪”。不過雖然凝固,但濃度並不高。 ――靈氣這東西,玉石上也有? 薑靈不由多看了一眼。 不料她多看了這一眼,小男孩的媽媽就警惕了起來,叫住小男孩,把平安扣塞回圓領汗衫裡:“煜煜,戴好,這個不能讓別人看到,萬一碰上壞人,會把它搶走的。記住咯?” 男人步子邁得緩,剛剛走到花壇前,把這一幕從頭看到尾,一聽這話,頓時臉上掛不住了:“你說的什麽話!哪有那麽多事,讓他自個兒玩。” 女人不樂意了,沒接口。 薑靈沒在意,但有些哭笑不得;為了解開尷尬,讚了一句:“是塊好玉。” 那女人又得意又鄙夷,理好了小男孩的領口,直起身來,一理挎包肩帶:“這是翡翠。” 男人隱晦地瞪了一眼老婆,打圓場道:“翡翠也是玉――是硬玉。”轉而向薑靈歉然點點頭,搭話道:“小妹妹你懂玉石?” 他們兩個一開口,薑靈就聽出來了,女的是川徽口音,男的是北方人。薑靈被他這一聲“小妹妹”雷得裡嫩外焦。但這個男人說得隨和,也沒有若有若無地湊近,所以薑靈對他觀感不錯,一邊安撫自己的雞皮疙瘩,一邊回答道:“不懂,隻是看著色澤好。” 女人早已經轉過了身去,還叫上了小男孩:“煜煜,走,我們去那邊拍幾張照。”留給薑靈一個側臉。薑靈說話時,看到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薑靈不動聲色,移回了目光。男人瞧瞧那邊,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發覺薑靈在注意他,歉然笑笑,對薑靈道:“你看我幾歲?” 薑靈不知他為什麽問這個。彼此陌生,既然對方和氣,薑靈當然也要客氣一些。所以薑靈目估這人四十出頭,說的卻是:“我看你比你老婆大一點,三十五左右吧?” 男人聽了有些得意,解釋道:“四十九了。叫你一聲小妹妹,不算佔便宜吧?沒辦法,現在要是開口叫一聲‘小姐’,別人不理你算好的了,搞不好一個耳光甩過來。” 眼下,小姐這個專屬於古代閨秀的詞,有了一層人人知道的新涵義――妓女。而這人說得爽朗,有一種生意人味道的痛快作派。聽他說話,薑靈感覺舒適,於是點點頭恭維道:“這可看不出來,你身體很好。”薑靈交際不多,場面話不會說也不想學。但五十來歲的人了,最關心的,無非自己的身體,這一點,薑靈倒是知道的。 男人笑了笑:“還行,還行。”掏了一張名片給薑靈:“比那個還好的玉,也不是沒有。小孩子家家的,戴個玩玩而已;好的沒敢給他,畢竟每天要上學、要出去玩,怕惹人眼紅。你要有興趣,就來店裡看看。” 他說得自豪,又實在。自豪是對自己的事業,實在是對兒子的關切。因此,薑靈對這個男人印象比較好,道了聲“謝謝”接過來,但還是忍不住道:“比那個再好的玉,我恐怕買不起。”一邊看了眼名片:張甫,東瑞珠寶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下面是手機、辦公室電話,與店鋪門面的地址。“張先生,恐怕要辜負你一片好意了。” 那邊女人陸續朝他們打量了幾眼,在小男孩耳邊低聲說了句;小男孩轉過頭來,大叫:“爸爸,我餓了!”男人衝兒子應了一聲,對薑靈道:“你才二十多吧?我看你身上有貴氣,以後肯定不一般,到時候別忘了照顧我幾注生意啊!”忙忙哄兒子去了。 薑靈的耳朵比以前靈敏。剛才那女人附耳跟小男孩說的話,薑靈其實聽得很清楚――“你肚子餓不餓?叫爸爸去吃午飯了,咱們去必勝客。” 對此,薑靈並不在意;畢竟說起來,人家也是正當防衛,最多警戒級別過高了。但後面“貴氣”兩個字,卻又令薑靈哭笑不得,朝這一家子禮貌性地擺擺手,目送他們離去。 小男孩跑在前、兩夫妻跟在後,一家三口下山而去。 薑靈收回目光,琢磨了一下名片――名片仿古花紋底子,瞧著像以前那些文人墨客自製的精致花箋。端莊大方,風格華美。 ――貴氣? 騫澹槎哉飧齟剩娜妨羯狹誦摹R蛭鍾鎿叩墓叵擔槎怨砩瘛⒎縊人搗ǎ紉鄖埃嗔思阜直A粢餳 原先薑靈隻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入鄉隨俗”,混個心安;而現在,薑靈希望可以有機會,求證探討一番。 所以,薑靈仔細收起了名片。 然後,接著忙正事。 * 這幾棵古樹名木,樹根處都添土砌了方形水泥花壇護著。 花壇與花壇連成一片,這一整片,都用石砌、用水泥建穩了。以防大雨造成的泥石流,或者山上山下鑽土打樁,令樹根處的泥土塌方。 不過,大樹在泥土下的根,不會比它長在地面上的樹乾樹冠小。 事實上,非盆栽的樹木,樹高與根深,總是後者佔優。 也就是說,薑靈隻要找一個比較陡峭的方向,往山下的方向走十幾米,落腳的地方,就會很接近老樟樹的樹根。 薑靈今天出來玩,為求方便,背的背包,而不是挎包。 當下,薑靈打開背包,檢查了一下大小,又與老樟樹交流了一下,確定陶罐不大,用背包足以輕松裝下,這才開始行動。 按照老樟樹傳達過來的陶罐位置,薑靈四下看看,選中了靠近山體的一邊,走下水泥台,趟過雜草, 往山下踩去。 最後,薑靈在幾株杯口粗的松樹間停了下來。 很快,薑靈再次體驗到了那種“抽空”的感覺。 老樟樹迅速傳達過來歡欣與遺憾交雜的情緒,接著還有鼓勵。 而薑靈腳前的地上,土塊裂開了細紋。 薑靈休息調息,與周圍的山林交流,接著繼續努力。 “白霧”流淌得更急了,薑靈再一次“抽空”。 這一回,土塊明顯拱起,地上微微隆起了一個小包,直徑一米多。 此時,陶罐離地面已經很近了,大約半米左右。但薑靈沒帶鋤頭,何況這兒畢竟是風景區,一個遊客如果在此挖掘,很容易招來矚目。 所以薑靈左右看看,決定向身旁的小松樹們求助。 最後一次,仿佛有活物在地下緩緩拱動一般,幾分鍾的時間,一個東西被頂了上來,直破地面。土塊崩落,露出了大半個陶罐。 薑靈連忙示意它們停下。 忙完的樹根應聲停止,歡快地縮了回去,更舒暢、更深入地扎進地下。 老樟樹高高興興。因為它不僅擺脫了危險,還受到了好一番滋補。 小松樹們高高興興。它們前所未有地忙乎了一通,然後賺了一大筆。十分合算,所以再來幾次,它們也樂意。 薑靈也高高興興,輕松撥開落葉枯枝與浮土,捧起陶罐。 陶罐沉甸甸的。但是,這裡畢竟是風景區、柳公廟,隨時有人登上山來。所以薑靈按捺下好奇,並沒有急著看;大致擦掉陶罐上沾的泥土,然後就塞進了背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