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許醫生來了就走, 並沒有跟他們坐同一台車回去。節目組的攝像師也早就下了班。 比賽跟用餐耗費了太多力氣,來的時候後排三人嘰嘰喳喳,回去的路上一言不發, 岑浩浩直接睡起了覺,江煥戴著耳機複盤比賽,連夏瑞看了會兒直播也犯了困開始昏昏欲睡。 喻辰靠著窗, 外面下了幾滴雨, 臨江的城市永遠不會缺少雨水,A城的夏天很像一個大蒸籠, 白天暑氣騰騰, 夜裡潮濕悶熱。 他不自覺想起上輩子在拓可的那最後一年。 其實定居之前他走過很多地方, 喻辰雖然暈車,但很喜歡出去旅遊。飛一個國家, 租一台摩托, 沿著當地人生活的軌跡感受晚霞攜著風月從眼前劃過的景象, 就當做是自己也這樣活了一輩子。 老媽曾說他是個靜不下來心、沒辦法在一個地方待到老的人。 某種程度上,老媽說的沒錯, 他的確沒能在某個地方待到老,但卻想過在拓可養老也挺好。 邊陲小鎮,靠著邊境線,時光都漫長, 無海無江,山林間饋贈都是天予。鎮子上只有兩所小學一所高中,蛋糕店開在喻辰住的那條街街尾,每天晚上五點半店主就會迎著夕陽出來擺攤打折賣當天剩下來的邊角料。 喻辰去買過很多次, 然後趕在夕陽余韻徹底消失之前, 蹲在馬路邊細細地掰碎麵包喂街角的幾隻流浪貓。 沒多少人認識他, 連時光都近乎偏愛,時間悠悠又長長,有一段時間他其實生活規律得可怕,像是一位古井無波的老人家。 他很久沒經歷過如今晚這般熱鬧輝煌的盛典,也很久沒再像現在這般跟裴先生坐在一台車上仿似歲月都安好,過往不曾發生。 裴儼對他的態度變了許多,喻辰懷疑是那一串北極星的緣故。 但沒辦法,他當時確實很純粹地想要做惡作劇。 他想讓Polaris上台,可又沒有別的辦法。 就算死了也該還魂,而非背著罵名直到這一具身體再消亡。 Space帶他上場,情有可原、理所應當,誰都不能詬病半分,誰也都不敢。 可裴儼似乎發了瘋。 瘋得乾脆又直接,喻辰看得痛快倒也後怕。 上車的時候裴儼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見他慢騰騰地走了過來才往一邊退了幾步,讓他先上車坐到了裡間靠窗的位置。 但喻辰想了很久的暈車藥還是沒拿出來,弄得他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裴隊長包裡可能只有比賽設備和身份卡,退燒藥這種東西的確不太應該出現在一個並不暈車的人背包中。 喻辰喝了點酒,看了會月光和雨滴,又被勻速行駛的商務車折騰地昏昏欲睡,索性也不再折磨自己,眼睛向身側轉了轉,瞥見裴儼正戴著耳機低頭刷微博,乾脆往後一靠閉上眼睛睡覺。 許醫生嘴很嚴,問了許久也不過隻跟他說了寥寥幾句話,很難組成什麽關聯。 他現在腦袋又昏得厲害,很難再仔細思考幾個小時前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想法,渾身上下僅剩的念頭就是不該逞強,不舒服還死撐著。 小家夥就在旁邊,就算他睡死過去也不用擔心被人扔在大馬路上丟掉…… 喻辰突然勾了勾唇,為這莫名其妙異想天開的念頭。 裴儼說不定才是最想把他丟掉的那個,這也是摸不準的事。 他微微偏頭,身體盡量往窗戶靠,耳朵貼著玻璃,無序的聲響順著耳廓往腦袋裡鑽,他一個也沒聽進去,反倒是右手邊衣服與座椅摩攃的聲音更令人在意。 喻辰有些懷念下車後吃的那塊慕斯蛋糕的味道。 很甜,溫度剛剛好,甜的他有點滿足。 昏昏沉沉間似乎睡著了又好像一直都只是在一個假寐的狀態,司機停了車,陳威一下跳了下去伸伸懶腰,扭著脖子招呼自家隊員下來。 江煥搖醒了岑浩浩,夏瑞在車停之前就睜開了眼,見裴儼巋然不動,還沒忍住問了一句:“老大你不回去嗎?” 裴儼點開了一部電影,時長還沒過半,聞言搖了搖頭沒說話,江煥彎腰從前排跨過的時候偏過頭看了一眼,小青訓生頭抵著窗戶,半分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他便也懶得多言,拉著岑浩浩下車,跟陳威隨便說了一聲就回主樓,沒再管那台停在基地門口的保姆車。 司機離開前猶豫了幾秒鍾,還是將鑰匙插在了鎖眼,空調風涼絲絲地吹著,裴儼眼皮都沒掀,隨手將窗戶開了一道縫。 夜風便偷偷從縫隙中鑽進來,將偏涼的溫度帶熱了幾分。 雨是隻下了一段時間一部分區域,基地門口乾燥得好像雨水不曾關顧,遠一些的江卻又翻騰不息,郵輪汽鳴聲隔著遙遠綿長的水域傳過來,裴儼似乎看見身側這人眼睫輕輕地顫了顫。 再然後肩膀上就多了分重量。 有人被悉索聲音吵醒了就不想再睡,涼風也好,熱浪也行,蟬鳴跟汽鳴交相錯落,喻辰突然就懶得動。 自控了一路,堅持了一路,再困再沉也沒往右手邊偏一分半毫的腦袋率先叛了變,懶得再貼冷冰冰硬邦邦的玻璃,往旁邊一倒,心安理得地枕上了裴儼肩膀。 喻辰甚至很有興味地想,如果這幅樣子被人拍下來傳出去了,說不定自己又得遭遇一波網暴。 怎麽有這樣的青訓生呀,將自家隊長當人形枕頭當的這麽坦然無畏的,知不知道那可是裴神呀。 想著想著,喻辰勾了勾唇。 裴儼摁了摁側邊音量鍵,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耳機裡那部上映七八年的經典電影已經沒了聲音,徒留花花綠綠的人物在四方的手機屏幕嘴巴一張一合,可憐得要命。 兩下無言,誰都沒開口說話,肩膀逐漸被染上溫度,裴儼被硌了太久才意識到身邊這人渾身好像都輕飄飄地沒有幾兩肉,隨時都可能倒下一般。 他有些不喜,皺了皺眉,視線落到前方的車載小冰箱上。 喻辰卻突然張口,輕飄飄軟綿綿地喚了他一聲:“裴隊。” 裴儼微怔,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嗯’了一聲:“在。” 喻辰被他這一個“在”弄得有點懵,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覺得裴先生可愛得不像話,順水推舟地就笑了起來。 笑意再輕柔,靠在別人身上的話多少也會帶上點顫動,裴儼被他笑得半邊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動。 他很想讓這人別笑了,但又舍不得。 喻辰卻變本加厲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細軟的頭髮蹭進裴儼的頸項。 他說:“我們剛剛的話題還沒結束。” 裴儼想了一下,意識到他說的是休息室內的談話。 但他不明白,在他的想法裡,早就談完了,他們之間並非每句話都要說的透徹明白,裴儼懷疑他是故意的。 但他很順著:“你還想問什麽?” 喻辰靠得很舒服,裴儼健身習慣非常好,所以就算看起來很瘦,肩膀上也依舊有肉,給他枕一個腦袋剛剛好,喻辰一丁點兒也不想動。 他就著這個姿勢問:“你沒告訴我為什麽。” 裴儼反問:“什麽?” 喻辰:“你的執念好像比我還深,我至少算是他半個徒弟,你跟他又是什麽關系呢,犯得著賭上前途跟名聲替他換一個公平?” “這玩意……”他頓了頓,輕聲笑,“本來就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編出來也是騙人的,你怎麽會當真。” 裴儼沒仔細聽他後面這句話,而是從舌尖卷過兩個字:“‘徒弟’……嗎?” 他溢出一聲低笑,熄滅了手機屏幕放到一邊,隔著耳機環境的聲音都會安靜許多,也就導致耳旁的聲音極度清晰。 他聽見喻辰清淺的呼吸,垂眸望向他甚至懶得睜開的眼睛:“你拜的師?” 喻辰撒謊從來臉不紅心不跳:“對。” “在哪兒呢?”裴儼又問。 “他家。” “啊。”裴先生點點頭,語氣很輕佻:“那你該讓他喊我一起的。” 喻辰微愣,終於睜開眼睛,上挑著眼線看這個人,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疑惑:“?” 裴儼:“那你或許能多一個師兄。” 喻辰因這個稱呼有一瞬間的愣神,但還沒待反應過來,卻又聽見裴儼後半句話,“或者師娘。” 不知是從哪個港口啟程的郵輪靠了岸,汽鳴聲嘟嘟,一聲聲都是繁華,寫進了漫天夜色繁星中。 喻辰驚訝於裴先生這一秒的坦誠,旋即笑開,低聲道:“你說你恨他。” 裴儼點了點頭:“確實。” 喻辰便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有人當著自己的面說他恨自己,偏偏喻辰生不起來氣,他甚至覺得裴儼恨的很有道理。 他換了個更舒服點的姿勢,視線瞥過車窗外,毫無預兆地跳了個話題:“裴隊,你說醜聞跟緋聞,普羅大眾更喜歡看哪一個?” “不準說兩個都喜歡。”他提前笑著劃掉一個答案。 裴儼便也想了想,不經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後探身,將車窗全部摁了上去。 喻辰頓時笑得眼睛都彎了,亮晶晶的小狐狸相。 裴儼說:“看臉。” 視覺分辨喜好本就是最直白的事實。 “有道理。”喻辰憋著笑,抬手勾了勾:“那你低頭。” “嗯?”裴儼出聲詢問,卻還是很順從地微微低下頭。 喻辰下巴微抬,在他唇邊印了一個吻,沒有貼上,仍比這世間許多心意相通的親熱都要曖昧。 他輕輕歎了一聲,似是無奈,偏又勾著笑,看向裴先生的眼睛裡都映著水光:“怎麽辦,我舍不得你被罵。” “還是換我好了。”喻辰終於起身,伸手拉開門,笑道:“你要記得接住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