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不怕 玉已碎,無法再恢復原狀,但好在褚清秋撿回了腕釧的所有部分,拚起來還算完整。 於是寧拂衣翻箱倒櫃找出幾枚金頭面,溜出珠光閣,獨自坐在月色下,把頭面上的金珠子熔了,用神劍打成薄薄的金葉子,固定在腕釧的斷裂處。 所幸雕著梔子花的部分完好無損,所以這般修補過後也不難看,只是不似原本那般周身是玉的通透,多了幾分金燦燦的殘破美。 不過這過程聽著簡單,但做起來卻極為耗費時間,不是金葉子打得不均勻,就是腕釧貼合不完整,將寧拂衣累了個滿頭大汗。 直到將天上的月亮都熬進了雲層,她這才修補好,長長呼出口氣,將腕釧拿起,對著一旁的燈籠端詳。 柔和的燈光下,玉色青翠油潤,上面雕花的金葉子嚴絲合縫。 寧拂衣此時的頭又疼了幾分,好像數隻螞蟻在顱內啃食,她將腕釧收進袖籠,捂著額頭咬牙忍耐。 這是怎麽回事?她方才自己探查過了,體內沒有傷,仙脈也無損,無病無災的,為什麽會這樣頭疼欲裂。 她揮手召出仙力,用雙指點進太陽穴,柔和的粉色光點湧入肌膚,過了許久,頭疼這才緩解。 “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寧拂衣沒開神識,摸黑往前走,就在膝蓋即將磕到矮桌之時,燭光再次亮起,褚清秋正盤膝坐於桌邊,薄唇緊抿。 秋亦咬著嘴唇站了半晌,隨後在門外蹲了下來,一言不發地守著。 寧拂衣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看桌角,隱了唇邊笑意,正色跪坐,把湯碗放在褚清秋面前。 “你們在東嶽到底發生了什麽?師尊自回來開始便魂不守舍的,問什麽也不說,我都要急死了!”秋亦說著從地上爬起來,順便端起了那碗薑茶。 寧拂衣走到門前,將垂著頭打瞌睡的她叫醒,然後道:“神尊呢?” 褚清秋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靜山宮成了你家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有半分禮數!” 不知道褚清秋歇下沒有,或許應當將這碧玉腕釧送去,還能順便問問自己為何會無緣無故頭疼,寧拂衣思忖罷,拿起燈籠起身,沿著夜路走向靜山宮。 “她現在也就願意聽你的話了!”秋亦不情願地癟嘴。 女人瘦削的身體蜷縮在一起,雙手抱著膝蓋,將頭靠著床柱,裙擺鋪散了滿床,如同盛開的梔子花。 秋亦冷不丁被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忽然想起褚清秋歇著,這才將聲音咽了回去,用氣聲道:“這還用問,自然在裡面!” 許是平日裡她總挺直著肩背,用寬大的衣衫和周身凌然氣勢將自己包裹,所以如今散去外物時,才會看起來更為瘦弱。 於是等寧拂衣踏上階梯之時,便看見門口蹲了個昏昏欲睡的人,門內亮著昏暗燭火的景象。 “死了?”秋亦震驚地張大嘴巴,滿臉不信,隨後手忙腳亂拉住寧拂衣,把手中還溫熱的薑湯塞給她,“這是我熬了幾次的薑湯,裡面加了神草,有暖身之效,你給師尊帶進去!” 門被敲響了兩聲,秋亦小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師尊……弟子給您熬了薑茶,您喝點吧。” “我死了。”寧拂衣簡短回答,推門便要進去。 褚清秋眼眸動了動,將臉更往陰影那側偏去,聲音輕柔淡漠:“我累了,不想喝。” 秋亦在門外端著薑茶,擔憂寫了滿臉,後退兩步卻不願離去:“師尊,你從方才回來便一言不發,弟子,弟子實在擔心您……” “我沒事,只是發生了太多事,疲累罷了。”褚清秋又道,“你將茶放下,回去吧。” 寧拂衣看了她一眼,隨後拿過薑湯,敲了兩下門框,推門而入。 與此同時,靜山宮樓閣內,一豆燈火燃在床腳,屋中其余地方皆是黑暗,昏暗的燈火隻照亮了床榻,和床榻上那人的側影。 門內的燈火在她進入的那一刹那熄滅,裡面比屋外還要涼,寧拂衣反手把門關好,往前踏了一步,梔子花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我不喝。”褚清秋淡淡道。 “你真的不喝?”寧拂衣拿起碗放在鼻尖聞了聞,“秋亦的手藝不錯,這薑茶挺香的。” 她話音剛落,便被忽覺後背發涼,隨後手一松,碗被褚清秋用仙力搶去,重重落回桌上。 “本尊臨走前是不是告誡過你,讓你好好待在雲際山門?寧拂衣,你何時才能聽本尊一句話!”褚清秋用拳頭抵著桌面,低低道。 原來她是因為自己沒聽話而生氣,寧拂衣的手在袖中轉了轉冰冰涼涼的腕釧:“可是神尊,那魔族本就是知曉你不在門中,這才敢大膽下手的。當時你在東荒,其他長老又不會信我說的,而柳文竹危在旦夕我絕不能耽擱,這才鋌而走險。” “這也不是我的錯……”寧拂衣將聲音放低了些,垂著睫毛道。 褚清秋紅唇微張,竟是一時啞然,最後將衣袖一甩,轉身立起,順平心中鬱結。 過了片刻,她才張口:“罷了,我若不這個時候離開,也就不會給那魔族可乘之機。” 太陽打腳底下出來了,褚清秋居然會給別人台階下?寧拂衣驚訝地抬眼,隨後撐著桌子起身,走到她背後。 從袖中將修補好的碧玉腕釧拿出來,手臂繞過褚清秋身側,將腕釧在她面前晃了晃。 褚清秋動作一頓,掌心不由得捏緊衣角,垂眸看那腕釧。 寧拂衣的手很巧,金葉子上都雕刻出了花紋,將斷裂之處毫無痕跡地遮擋起來。 寧拂衣見她不說話,裙擺飛揚地轉回她面前,強行拉起褚清秋手臂,將腕釧套在她手腕上,褚清秋起初還掙扎兩下,待那腕釧觸碰到肌膚時,她便不動了,任由寧拂衣拉著。 “這不就好。”寧拂衣笑道,“既還是原來那個,又獨一無二了。” 褚清秋輕輕動了動手臂,冰涼的腕釧便同其他手鐲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神尊,這下不傷心了吧?”寧拂衣微微前傾,去看褚清秋琉璃一樣的眼瞳,卻被自己忽然飛起的衣袂擋住了臉。 “往後不許再提及此事。”褚清秋說罷,繞過她走回床榻,拂衣坐下。 寧拂衣隨她轉身,心裡有些疑惑,不知道為什麽,自打她方才進門來,褚清秋就沒正眼看過她,好像刻意躲開了她的視線一樣。 難不成自己成年的模樣真有那麽駭人?寧拂衣隨手化出快銅鏡放在臉前,左右照了照,眉如彎鉤,丹鳳眼微微上揚,唇紅齒白,笑起來嘴角尖尖,是不大正派。 但因為少了前世的兩顆淚痣,也少了幾分妖邪之氣,按理說也該算個美人的。 “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麽?”褚清秋看著眼前的燭火道。 寧拂衣這才記起了頭疼之事,垂手收了銅鏡,正要開口,一陣猛烈的痛感忽然貫徹了她整個頭顱,這次要比方才難忍上幾倍,她不由發出聲低哼,雙膝一軟往前倒去。 坐在榻上的褚清秋看見她動作,身體頓時化作殘影,眨眼間便立在她身前,情急之下攔腰將她扶住:“寧拂衣!” 寧拂衣則撞進了一團香氣中,她緊緊捂著腦袋,身體不由自主下墜,疼得面色蒼白,眼淚都要落下了。 褚清秋死咬著唇瓣,反手將她按坐於榻上,隨即轉身,一掌將門轟開了去,把外面蹲著的秋亦嚇得險些掉下樓閣。 “師……” “快去寫信給江醫仙,就說急事請她相助,讓白麟送去巫山江家!”褚清秋道。 秋亦一眼看見了褚清秋榻上冷汗直冒的寧拂衣,慢了步子:“這……” “快去!”褚清秋震聲道,秋亦這才道了聲是,急急從欄杆上躍出,身影消失。 褚清秋又揮手關好門,顧不得那許多,一手攬著寧拂衣,另一隻手穿過她膝下,將她身軀橫在床榻上。 隨後雙指劃過眉心,帶出縷銀白仙力,注入寧拂衣眉間,可是來來回回探查一圈,也不曾見半點損傷。 “怎麽會這樣……”褚清秋斂眉自語。 懷中女子已經浸出了滿身冷汗,她幾乎發起了抖,疼痛難忍地左右翻滾,手不由自主攀上褚清秋的腰。 她疼得意識模糊,好像抱著點什麽會舒服些,也就不管那許多,蜷縮著往褚清秋懷中鑽去。 褚清秋被懷中溫熱柔軟的身子弄得身軀僵直,心跳也如一團亂麻,她隻得閉上眼睛,右手在半空翻轉一周,從掌心逼出仙力,源源不斷地湧入寧拂衣體內,暫且壓製住她六識。 六識被壓製,疼痛感自會減輕,寧拂衣扭動的幅度漸漸變小,呼吸也不再那般急促,只是抱著褚清秋腰肢的手還沒有放開,反而抓得更緊。 褚清秋收了仙法,一時有些脫力,被寧拂衣箍著腰沒有站穩,身子一晃便要倒在寧拂衣身上,她連忙伸手撐住身體。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險些撞上她鼻尖,女子凌冽明豔的面容掛滿汗珠,如清晨結霜的花。 褚清秋呼吸錯亂,眼眸微閃。 寧拂衣疼痛淡去,身體巨大的疲累也隨之而來,她無力地拉著褚清秋衣襟, “好疼……”她輕輕道,似乎潛意識中將褚清秋當做了救命稻草,只能對著她喊疼。 說完後,意識這才陷入黑暗。 見她終於昏迷,褚清秋反而松了口氣,她唇紅得好像要滴血,定定看了那張臉很久,這才移開目光,眼睫顫動。 隨後伸手把寧拂衣額頭上的汗珠擦去,自言自語:“不怕了。” “我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