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進去 遊如許第一次知道死亡, 是她媽媽過世,躺在她面前,毫無聲息, 那時候年紀太小, 對死亡認知不清晰,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說她媽媽死了, 死了是什麽意思,但僅從她了解的淺薄知識裡,她知道她媽媽應該是離開她了, 再也睜不開眼的離開她,她沒有哭, 麻木呆滯站在人群裡, 站在最前面,直到有人認出她。 “別給孩子看了。” “就是這個孩子吧?這個是她媽。” “真可憐, 這麽小年紀就沒父母了。” “這孩子也是怪,怎麽不哭。” 哭? 她為什麽沒有哭? 她一點都不想哭, 就這麽一直站在那裡看著, 直到警察走過來處理,屍體被抬出去,人群散開, 她懵懵懂懂被警察帶著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看到她媽媽白布下的臉, 支離破碎,一點都不真實。 晚上。 她被送回了家。 她在狹小的租房裡, 覺得如此偌大, 她穿好衣服跑下樓, 繼續坐在熟悉的花圃旁, 坐了很久很久,入夜,租房附近的人經過她身邊問她:“小姑娘這麽晚還不回家啊?” 她仰頭,沒有路燈,四周很黑,只有馬路上的燈飄過來,人臉都看不清楚。 她說:“我在等人。” 那個人好奇問她:“你等誰啊?” 她說:“我等我媽媽下班。” 那人愣了下,似乎想說什麽,被身邊的人拽走了。 她就這麽,坐了一夜。 次日被人發現,她被鄰居領回家,給她一口吃的,然後突然好多記者,還有警察來問她問題,她眼淚似乎乾涸,一直沒哭,回了很多的問題,她才被送回家。 她爬到床上睡了一覺。 醒來後她喊:“媽媽,我好餓,我想吃飯。” 回應她的是空蕩蕩的房子,和她剛剛怯懦的聲音,她又說了一遍:“媽媽,我餓了。” 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她抱著被子的又躺下,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摟著被角,一低頭,枕頭都濕了,她像是後知後覺,悶聲哭。 眼睛疼的看不見。 視線模糊。 遊如許用手撣了眼角,全是鮮血,她抬頭,看身邊不遠處負責人,躺在她一米外,不知道生死,車吱嘎一聲停下,剛剛跟後面的兩三輛車也停下,有人衝出來叫喊:“跳車了跳車了!” 黑色轎車停幾秒又啟動,迎面警車迅速趕過來,遊如許松口氣,她坐起身,小腿疼得厲害,“吱——”一聲,車尾熱氣熏天,一輛車停在她身邊。 她抬頭。 周天醉陰沉臉看著她。 遊如許喉間乾澀。 周天醉從車上下來,低頭,遊如許的衣服都破了,到處出血,頭髮亂糟糟,秀發黏著血水貼她臉頰旁,那雙眼還是清亮,血沿下顎垂成珠,微仰頭看著自己。 想了一萬句想罵她的話,想質問她,看她這個樣子,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周天醉別開眼。 眼睛裡漲紅,滿是血絲。 周隊很快帶人過來,已經叫救護車了,她匆匆幾步走到遊如許身邊:“怎麽樣?你還好嗎?” 遊如許說:“還好。” 除了左腿和手臂疼,其他地方擦傷居多,周隊還想說什麽,看眼周天醉,頓了頓,沒說話。 救護車很快到了,遊如許喊:“周天醉。” 周天醉沉著臉,和遊如許一同上了救護車,低頭給她檢查,身上擦傷不多,手臂劃傷,一直在流血,周天醉和另一個醫生立刻給她止血,臉一直繃著。 遊如許倏然伸手抓她的手。 她手上還有血。 周天醉手腕紅了。 她抬頭看遊如許,四目相對,遊如許低聲說:“對不起。” 周天醉低頭,聲音冷淡:“遊老師言重了。” 遊如許聽到她回話心裡針扎一下,細細密密的疼,麻木遲鈍,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心臟猛收縮,疼的她皺眉。 剛剛她跳車,沒哭。 小腿疼的如此難受,也沒哭。 但聽到周天醉的這句話,她忍不住鼻尖一酸,眼眶溼潤,眼睛漲紅了,她低下頭,周天醉還在給她止血,另一個醫生正在處理她腿傷。 腿不知道是骨折還是骨裂,疼,動不了,只能到醫院做詳細檢查,現在只是給她固定住,狹小的車裡忙碌異常,護士邊遞紗布邊說:“遊記者你好厲害,膽子好大。” 周天醉抹藥的手一頓。 遊如許臉色發白:“還好。” “這哪還好,封神了!”護士一臉敬佩:“真的太牛——” 意識到遊如許和醫生,她收了聲,不過已經可以料到回醫院會怎麽宣傳了,周天醉替她消毒上了藥水,額頭也破了一塊,消毒後貼了紗布,靠近她的時候遊如許抬眼,長睫毛下是微紅的雙眼,看著就讓人心疼。 但周天醉頭次沒多看一眼,面無表情的給她貼了紗布,往後退了些許,說:“你們來吧。” 護士哎一聲,求之不得。 遊如許坐在病床上,心不在焉的回護士問題,余光瞄到周天醉,見她始終繃著臉低頭,沉默不語。 她突然想念那個會拿話刺她的周天醉。 那時候,她至少還願意和自己說話。 很快到了附屬醫院,遊如許被推進去做檢查,她傷勢輕,一起送進來的負責人手臂和腿多處骨折,是冬天,衣服穿得厚,擦傷情況好很多,當時又是急刹車,車速慢,如果再快點怕是就不會完整坐這裡了。 周隊帶著司機和另一個持刀男人回去審訊了,遊如許左腿骨折,手臂劃傷嚴重,雖然剛剛簡單包扎,現在需要縫針,打麻醉的醫生見她一直沉默,看著傷口,不由安撫:“遊記者不用擔心疤痕,可以修複的。” 遊如許回神,點點頭。 縫針結束她坐輪椅出來,左腿動不了,需要住院,護士推她去護士站的時候,護士長說周天醉已經幫她辦好住院手續了,遊如許靜靜坐輪椅上,聽到護士笑:“周醫生還蠻貼心的。” 遊如許轉頭,說:“嗯,她很貼心。” “我看住院部的都挺怕她。”護士年紀不大,二十幾歲,笑起來有酒窩,遊如許問:“怕她嗎?” 護士說:“是啊,說她很凶,我感覺她還蠻好的。” 遊如許點頭。 護士很健談,可能很喜歡遊如許,說話間瞥她臉色,遊如許純素顏,皮膚很白,褪了血色的白,想到她剛剛經歷那麽多自己還喋喋不休,護士有些不好意思,她說:“那遊記者,你先休息,有事按鈴,外面也有人的。” 警察就站在門口,兩個,遊如許點頭,衝她笑:“好,謝謝你。” 她五官勾動起來有種很縹緲的感覺,像捕捉不了的風和觸及不到的雲,護士覺得和電視裡的人不太一樣,明明現在在她面前是真人,但她居然覺得那麽的不真實。 是因為太好看了嗎? 也不是,那麽多好看的人,明星她都見過。 但遊如許這種渾然天成的氣質,真的很難得,也得虧那雙笑眼,給人一些真實的感覺,護士離開病房,遊如許轉輪椅到窗邊,外面天色暗沉,但醫院裡不管什麽時候都是燈光通亮,穿白大褂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 周天醉呢? 遊如許低頭看手機,微信聊天頁面還停在周天醉發給她的,知道了。 下樓前她知道肯定會被收掉手機,所以她早早備用了第二個,這個一直藏在靴子裡,到醫院才拿出來,現在手機還裹著掌心的溫度,她卻覺得冷冰冰的。 “對不起。” “遊老師言重了。” 遊如許閉了眼,眼睛通紅。 門外,站著一個人。 周天醉回了婦產科,付書書見到她詫異:“怎麽又回來了?” 她說:“拿點東西。” 付書書哦一聲。 她提了副主任,和周天醉的關系反而緩和不少,以前明爭暗鬥還挺多,提了副主任,總覺壓了周天醉一頭,但又難受,覺得這一頭是周天醉主動讓出來的,始終不得勁,尤其周天醉對她的態度和之前沒什麽兩樣。 始終有種讓她說不出的別扭。 很顯然,這種別扭只有她一個人,這不周天醉居然找她代班,其他人都以為她們水火不容,周天醉又一次打破眾人認知,看別人詫異讓付書書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好似她和周天醉合作無間且有她們之間才懂的默契。 其實周天醉壓根不在乎這些吧。 周天醉在辦公室坐了會,值班護士好奇:“周醫生你晚上不回去了嗎?” 她回神,起身說:“回去。” 想的是回去,但站電梯裡,手卻不自覺按了遊如許的樓層,在下電梯往右倒數第二個病房,門口站兩個人,一個正在打電話,周天醉走過去,警察認出她:“周醫生?” 周天醉也認出他,每天跟周隊身邊的。 她點頭。 警察問她:“是要進去嗎?” 周天醉看著門把手,沉默兩秒,說:“不進去了。” 門裡面轉動輪椅到門口的遊如許隔著門聽到這句話,握門把手的姿勢僵住,小心翼翼的縮回,她蜷起手指,慢慢垂下來,隔著門,她咬唇,心痛到臉色慘白也沒發出一絲聲音。 作者有話說: 遊如許:周天醉。 周天醉:沒信號,接不到。 遊如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