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婓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入夜,刺槐領主城一片寂靜。
  近日來連下大雪,西城內的民居被雪壓塌,個別情況出現死傷,加上壞消息不斷傳來,鬧得人心惶惶。
  東城的貴族忙著接待王城來的使者,宴會一場接著一場,完全不像是領地戰敗,主城危在旦夕。
  每天傍晚,執政官府邸燈火通明,大廳內觥籌交錯,輕歌曼舞,食物的香氣一陣陣飄出,運送木柴的車夫經過大門前,不由得饞涎欲滴。
  車夫回到住處,越想越不甘心,和鄰居繪聲繪色描述貴族的奢靡。事情越傳越廣,短短幾天時間就傳遍西城。
  “領主戰敗,如今不知去向。商隊很久不來了,食物越來越少。我們在餓肚子,貴族卻在宴會享樂!”
  戰敗讓領民恐慌,貴族的奢侈令他們憤怒。
  通宵達旦的宴會仿佛末日狂歡,吞噬領民最後的忠誠和耐心。優美的音樂傳遍大廳,裙擺飛揚,鞋跟隨著樂聲敲擊,猶如喪鍾敲響。
  出走的領民越來越多,刺槐領的困境風傳各地,再無法粉飾太平。
  如今的刺槐領像一塊肥肉,只要找到機會,周圍的鄰居都想咬上一口。
  不提正在交戰的雪松領,鐵杉領和荊棘領得知主城內真實情況,先後陳兵邊境,目的不言而喻。
  “那該怎麽辦?”
  目睹數名仆人慘死,執政官一腳將送信的仆人踢出門外,利用他拖延時間,借機關閉房門,大聲道:“桌子推過來,還有椅子!用外套鬥篷堵住窗口!”
  華麗的外套團成一團,和鬥篷疊在一起,牢牢堵住窗戶的縫隙。
  扒開兩塊磚石,一隻飛蟲突然出現,落在一名貴族臉上。鐮刀狀的前肢狠狠扎下,眼球破碎,鮮血飛濺而出。
  貴族們心有不甘。他們決心推翻桑德裡斯,無論他是生是死,刺槐領必須有新的領主。納德羅遲遲沒有回音,莫非要考慮之前的人選?那樣一來,勢必有部分人要被迫妥協。
  “你最好有一個解釋。”
  “啊!”
  “依我看,不如……”
  “蟲子,成千上萬的蟲子!”
  “蠢貨!”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門窗外響起撞擊聲,蟲群試圖衝開阻礙,大批聚集到一起,力度越來越強。窗框邊緣松動,頂門的桌椅不斷顛簸前移。
  傷者發出慘叫,當場從高處跌落,在地面上痛苦翻滾,捂住臉大聲哀嚎。血從指縫溢出,染紅身下的地毯。
  仿佛悶雷在頭頂炸響。
  東城貴族暗中慶幸王城派來使者。是否真能調停暫且不論,有使者在城內,能暫時避免鄰居撲上來撕咬,為自己贏得喘熄之機。
  過程持續不到兩分鍾。
  桌椅被推到門前,全力頂住房門。
  很快,他們為愚蠢付出代價。
  執政官面現不愉,看到推門進來的仆人,更是眼神不善。
  仆人被嚇破了膽,話說得不清不楚,重複念著“蟲子”,聽得眾人滿頭霧水。
  蟲群太過恐怖,貴族們無暇爭論,立即按照執政官的命令行事。
  密集的振翅聲突然響起,灰色蟲霧充斥走廊。有毒的飛蟲揮舞鐮肢,包圍驚慌逃竄的仆人,纏住他們的腿,將他們拽倒在地,層層覆蓋上去,將他們徹底淹沒。
  眾人精神疲憊,臉色都有些不好。
  “快幫忙!”
  執政官話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慌亂的敲門聲,疾風驟雨一般攪亂眾人的心神。
  貴族們心中一驚,不敢相信這個結論。
  “難道要另外選人?”
  仆人滿面驚慌,臉色煞白。因恐懼雙腿發軟,差點跪在地上。
  蟲群散開後,地面僅存噴濺狀的血痕,連骨頭碎渣都沒留下。
  執政官大聲呵斥,爬上屋頂的貴族充耳不聞。
  眼看房門支撐不住,執政官撲上去按住桌子,大聲召喚眾人幫忙。
  援手的人寥寥無幾,多數都在另尋生路。有兩個人當場獸化,試圖從屋頂的管道逃走。
  “不會吧?”
  “怎麽回事?”
  執政官府邸內,貴族們又一次聚在大廳。
  執政官突然站起身,驚訝道:“蟲群,莫非是巫師回來了?!”
  轟隆!
  “送出的信沒有消息,使者幾次提出要派人去見雪松領主,繼續拖延不是辦法,日複一日的宴會將徹底激怒領民。”
  在場貴族互遞眼色,都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屋頂破開一個大口,石磚連續掉落,大量的飛蟲從黑漆漆的洞口湧入。
  “快跑!”
  大廳內不再安全,貴族們迅速扯過鬥篷遮蓋全身。幾人在亂中抓起燭台,試圖以火擊退蟲群。
  可惜徒勞無用。
  飛蟲不懼怕火焰,身體被燒焦,很快又能複生,攻擊比之前更加凶猛。
  厚實的鬥篷無法抵擋蟲群,很快被切割粉碎。藏在下面的貴族發出慘叫,很快被振翅聲淹沒。
  執政官推倒兩名貴族,利用蟲群圍攻目標的間隙藏進角落,打開一扇暗門。
  門後是一條黑漆漆的密道,他邁步走進去,迅速合攏暗門,將蟲群擋在身後,也斷絕貴族們逃生的希望。
  這條密道是仿造矮人修建,內部四通八達,岔路和領主府相連。竣工後很少啟用,常年埋藏在地下,僅有刺槐家族成員和少數貴族知道。
  執政官從牆上取下一支火把,點燃後照亮前路。
  密道有些狹窄,環境陰暗潮濕,飄散腐朽的味道。
  執政官抬起一條胳膊,用衣袖遮擋口鼻,避開頭頂滴落的水珠,謹慎向前邁步。
  腳步聲在黑暗中傳遞,前方出現一道火光,執政官停下腳步,心開始狂跳,額頭冒出冷汗。
  火光照耀下,一個高大的人影轉過身。
  數十隻灰色的飛蛾環繞在他四周,灰蛾翅膀浮動磷光,照亮蛾子背部詭異的圖案,一張張怨恨扭曲的人臉。
  咕咚!
  執政官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危險的預感籠罩,他下意識後退兩步。
  “執政官閣下,別來無恙。”男人掀起兜帽,現出一張蒼白的面容。
  “恩裡克巫師。”執政官聲音乾澀,冷汗流得更急。汗水滾落眼前,遮擋住他的視線。恐懼不斷攀升,使他寒毛卓豎,涼意流淌進四肢百骸。
  恩裡克沒說話,好整以暇地看著執政官。發現對方在後退,嗤笑一聲揮動法杖。
  圍繞在他身邊的灰蛾一起衝出,執政官躲避不及,被磷光覆蓋全身,刹那間陷入夢魘,發出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
  這是比蟲群吞噬更可怕的詛咒。
  看著執政官在夢魘中死去,恩裡克放出一道灰霧,處理乾淨他的屍體。過程漫不經心,仿佛不是在殺戮,而是在清掃垃圾。
  恢復原貌的刺槐領主站在一旁,他面色慘白,神情呆滯,淪為一具能呼吸的傀儡。
  巫師踩過執政官倒下的地方,順利找到密道出口,推開暗門,走進蟲群佔據的大廳。
    室內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屋頂破開一個大口,成千上萬隻飛蟲在室內亂飛,風旋般狂舞。貴族遭到蟲群圍攻,全部落入蟲腹,被吞噬得一乾二淨。
  踢開一條斷裂的桌腿,巫師走向房門,握住門把手。
  哢噠一聲,房門打開。
  蟲霧彌漫而出,充斥整條走廊。
  走廊盡頭,一個披著鬥篷的身影正信步走來。
  致命的蟲霧噴湧而出,自始至終無法傷他分毫。強大的能量包裹他全身,飛蟲一旦靠近,立即會被能量碾碎,無法再次複生。
  距離五步左右,來人停下腳步,對周圍的慘況熟視無睹,臉上掛著一個冰冷的笑容,向恩裡克點頭示意。
  “好久不見,恩裡克。”
  “我可不想和你敘舊,夏萊姆。”
  相比來人的和善,恩裡克從最開始就表達出厭惡,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夏萊姆絲毫不以為意,掃一眼目光呆滯的刺槐領主,從袖中取出一張羊皮卷,蠟封蓋有大巫師索洛托的徽章。
  “索洛托閣下清楚刺槐家族的罪惡。任何人都不該膽大妄為禁錮一名巫師。”夏萊姆說道。
  夏萊姆以使者身份進入刺槐領,表面上看是代表國王。事實上他是一名巫師,忠誠於大巫師索洛托。
  恩裡克沒有靠近,更沒有觸碰羊皮卷。
  他曾是索洛托的學生,十分清楚大巫師的詛咒有多可怕。無法確定夏萊姆所言是真是假,他必須謹慎。
  夏萊姆眼底閃過不愉。
  恩裡克在懷疑大巫師,這讓他無法心生怒火。
  “索洛托閣下有什麽吩咐?”恩裡克終於開口。他依舊沒有接過羊皮卷,連觸碰的打算都沒有。
  “國王有意將刺槐領一分為二,一半割讓雪松領。戰爭結束後,桑德裡斯依舊是刺槐領的領主。”夏萊姆沒有回答恩裡克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道出國王的意向和安排。
  “這不可能!”恩裡克臉色陰沉。他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滅絕刺槐家族的機會。只有這樣他才能打破契約,重新獲得自由。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國王也不行!
  恩裡克反應激烈,在夏萊姆意料之中。他繼續遞出羊皮卷,說道:“索洛托閣下同情你的處境,願意幫你擺脫束縛。他允許你滅絕刺槐家族直系,並會說服國王不向你問罪。”
  “條件。”恩裡克言簡意賅。
  “抓住雪松領主,抽取他的靈魂,和我一起送去王城。”夏萊姆說道。
  “為什麽?”恩裡克不解道。
  “雪松領主突然血脈覺醒,行事和之前大相徑庭。索洛托閣下認為他存在古怪,審問靈魂是最好的辦法。”夏萊姆解釋道,絲毫不認為抽取一個貴族領主的靈魂是件大事,“完成索洛托閣下的要求,你就能重獲自由。你認為如何?”
  夏萊姆信心滿滿,以為恩裡克會馬上點頭。
  恩裡克卻沒有立即同意,而是收起蟲霧和灰蛾,長時間陷入沉思,貌似在衡量這件事是否值得做。
  “夏萊姆,雪松領主很強,我曾同他在戰場上交鋒,他絕不是普通的血脈覺醒。”恩裡克認真道。
  “那又如何?”夏萊姆不以為意。
  看到夏萊姆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恩裡克不由得皺眉。
  他渴望自由,渴望打破契約,將刺槐家族徹底抹除。但要面對雲婓,而且是和夏萊姆合作,他沒有太大的把握。
  “恩裡克,你最好明白,我不是在建議你。”夏萊姆終於不耐煩,脫去偽善的面具,厲聲道,“沒有大巫師出面,你的所作所為將激怒國王,被貴族領主通緝。你會成為眾矢之的,一個不折不扣的罪犯,在西部王國毫無立錐之地。如果你想跑,最好考慮清楚,是否能逃過大巫師的怒火。”
  夏萊姆聲音拔高,字裡行間充滿威脅。
  恩裡克攥緊法杖,因他的傲慢怒火中燒。殺意一閃而過,隨即被壓下,變成冰冷的笑紋浮在他臉上。
  “好,我答應。”
  “早該如此。”夏萊姆冷哼一聲,語氣充滿譏諷。
  “雪松領主在卡德薩城,依照我的預期,他最近幾天不會動身。我們可以馬上趕過去。”恩裡克無視他的嘲諷,開口說道。
  “卡德薩城?”夏萊姆神情微凝,“那座巫師墳墓?”
  “是的。”恩裡克頷首。
  現如今,卡德薩城以商貿聞名。追溯數千年,這裡曾經是古戰場,有超過十名大巫師在這裡隕落,屍骨沉入地下,始終不曾尋回。
  據傳聞,雪松家族曾參加這場大戰。當時的雪松領主得到巫師遺產,最珍貴的就是一位大巫師的法杖碎片。
  “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們馬上啟程。”恩裡克道。
  夏萊姆看向他,沒錯過他眼中的惡意。當即神情一冷,揮動法杖,用繩索套住刺槐領主,將他拖拽到自己身邊。
  “夏萊姆,你是什麽意思?”恩裡克沉聲道。
  “以防萬一。”夏萊姆冷笑道,“在完成大巫師的要求前,我替你看管他。”
  恩裡克面沉似水,眼底殺機湧現。
  夏萊姆在手指間轉動法杖,收緊繩索,壓根不在意對方的威脅。
  兩人對峙片刻,以恩裡克妥協告終。
  “走。”
  恩裡克率先邁步,夏萊姆緊隨其後。刺槐領主神情呆滯,被繩索一路牽引,跟上兩人步伐。
  天明時分,送柴的車夫來到執政官府邸前,叫門許久不開,也沒見到一名仆人。
  車夫感到不對,找來巡城騎士。
  騎士進入府邸,看到慘遭屠戮的場景,卻找不到任何線索,一時間焦頭爛額。
  領民們不見貴族出現,還以為他們在醉生夢死,不滿和憤怒更甚。情緒不斷累積,如火山下湧動的岩漿,隨時都將爆發。
  卡德薩城內,雲婓試驗過多種辦法,始終無法解開納德羅的詛咒。
  他嘗試使用轉換魔紋,結果黑色的詛咒鏈紋絲不動,納德羅體內的能量急速消耗,差點當場咽氣。
  “不能再繼續下去。”
  發現情況不對,雲婓果斷停手,敲碎冰層,將幾塊糖丟進納德羅嘴裡,為他補充體力。
  眼看黑火又要燃起,雲婓立即後退,讓冰魔將納德羅重新封住。
  露西婭將雲婓的努力看在眼裡,回憶在王城學到的知識,遺憾地告訴他,除了巫師,沒人能解開這個詛咒。
  “想救他必須抓住巫師。”露西婭說道。
  “抓到巫師,他未必肯解除詛咒。”雲婓沉聲道。
  露西婭沉默下來。她清楚雲婓說的是事實。
  她沒同恩裡克正面打過交道,從風聞的隻言片語也能推測出這名巫師很難纏。想讓他解除詛咒,絕對不是一件容易事。
  兩人說話時,一名仆人敲響房門。
  “領主大人,城外來了一名巫師,他自稱是樹人阿亞姆的朋友,要求見您。”
  一名巫師要見他?
  雲婓不由得愣住,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運氣。
  露西婭看向雲婓的目光充滿驚奇。自從認識雪松領主,她經歷過太多的不可思議。
  城門外,甘納穿過樹人隊伍,找到黑松盧克,當即亮起笑容。
  “盧克,好久不見。”
  看到走過來的黑袍巫師,老盧克瞪大雙眼,不敢置信道:“甘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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