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偌大的乾明殿內, 格外冰涼。 可豫皇卻覺得這些怎麽也比不上他渾身的冰寒。 “皇上,您可要保重好身體啊!”孫公公扶著他慢慢坐了起來,愁眉苦臉地勸著他。 豫皇胸口上下起伏著, 眉心擰成了一團麻花。他再一次打開趙將軍的密信,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原來晉國出兵,打的旗號是他們豫國厚顏無恥, 為晉國九皇子更改戶籍信息,並且將其強行留在豫國為婿的緣由。 晉國九皇子,也就是顧蘊。 “說朕厚顏無恥?!”豫皇氣得又要差點暈過去,他已經對晉國皇帝顛倒黑白的能力歎為觀止了。 明明晉皇在將顧蘊送過來為質後,就再也沒有過問過一句話。甚至在選擇顧蘊為嘉寧的駙馬時, 他還特意給晉國寫了一封信, 告知了他們這一件事。 但晉皇也根本沒在意,連一封回信都沒有! 打仗,不僅需要人力,還需要物力。駐守邊境的士兵本就少了一半人,物力也暫時供應不足,所以這與晉國的仗,最好能不打就不打。 今夜沒有明亮的月光,濃重的夜色裡,四下靜悄悄一片。 出了內室,她打開了主院的門。 “既然他們可以利用七駙馬的名頭, 那我們也可以利用七駙馬的名頭。” 將床上的紗帳捂好,她逐漸清醒了。 “那依愛卿的意思, 是用晉平王的名義與晉國和談?”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門口的春喜見門開了,忙讓開了身形,將身後的人露了出來,“公主,孫公公來了。” 七公主府主院內,還在熟睡的顧蘊和薑梨白被門口的敲門聲驚醒了。 後半夜時,在幾位重臣的勸說下,豫皇心中有了主意。 底下頭髮花白的內閣學士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一旦起了戰事,受苦的終究是百姓。且西北已經淪陷了三座城池給雲國,故……咱們不能再與晉國打了……” “我去瞧瞧發生什麽事了。”薑梨白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由著顧蘊拿起床尾的衣衫給她穿上,隨後她按住了顧蘊的手臂,慢慢起了身。 在挑選了前往西北應敵的大將後,他朝候在一旁的孫公公招了招手。 顧蘊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嗯了一聲,“皇上連夜來尋我,大約他早已知曉我並沒有中毒了。” 那人解開帷帽,滿臉的溝壑,和緩的目光,正是奉命而來的大內總管孫公公。 屋外的夜色還未散去,周圍一切也似乎還在沉睡,靜得只能聽見呼呼吹過的風聲。 聞言,薑梨白心口處跳得更快了。 顧蘊朝她搖了搖頭,含笑安撫著:“大約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其實皇上待我挺好的,所以你不必太過擔心。我先去見見孫公公,若有什麽事,我會與你一起商議的。” 然而進到書房內,孫公公猶猶豫豫地看著薑梨白,這讓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孫公公的意思。 在聽到豫皇的低聲囑咐後,他一臉慎重地領了命。 可剛醒來的薑梨白聽得清清楚楚,她雙眼睜大,看向了那帶著黑色帷帽的人,很是驚異:“孫公公?” 頓時,她的臉色有些難看,壓低了聲音問道:“不知到底是何事,竟還如此避諱本宮?” 看著孫公公的背影,薑梨白覺得有些什麽事,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了。 春喜的聲音極輕,被風一吹,差點沒聽清。 薑梨白心口一跳,擔憂的情緒開始在心底蔓延。 她轉身回到房內,看到顧蘊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了床邊,她快步走上去,“你聽到了?” 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她的父皇如此來尋顧蘊,也不知是想做什麽。 聽完這番話, 豫皇面上和緩了許多。 孫公公沒賣關子,朝薑梨白身後的主院看了一眼後,低聲說道:“皇上命咱家來,是為了見駙馬一面。” 如此,薑梨白便只能按下心底濃濃的不安,與顧蘊一同離開了房間。 “可晉國還算是要臉的, 知道要拿七駙馬作筏子才能師出有名……” 孫公公前來不是為了尋她,而是為了顧蘊?! 難道父皇已經發現顧蘊並未中毒,一直都是在裝病??? “我擔心……”薑梨白手腳發冷,擔憂得很。 “不知孫公公深夜出宮,可是父皇有什麽要緊的事?” 之後顧蘊請求他賜她一個豫國人的身份後,他也派了人前往晉國說明此事, 可當時那晉皇也是毫不在意的態度! “皇上?”孫公公彎著腰靠近了豫皇。 以此事來發難, 也就能“名正言順”出兵了,還真是不要臉得很! 可是再生氣也沒辦法了,豫皇只能先把氣憤的心思放在一邊, 連夜召見了數位朝中重臣來商議此事。 “可是顧蘊她一直沒有清醒……”薑梨白試探著孫公公的態度,卻發現他好像並不在意。 “……雲、晉兩國同時出兵,一定是在此之前就已經合謀過了, 不管他們因何成為了同盟, 但肯定離不開一個‘利’字。” 幾位大臣在乾明殿內爭吵了一整晚, 最後才勉強得出一個不算是應對之策的辦法來。 她抿了抿唇後,沒再阻攔,吩咐春喜先將孫公公帶到了主院的書房裡去。 孫公公隻得低下頭,如實回道:“皇上的意思是,在沒有確定之前,只能是駙馬一人知曉。” 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薑梨白閉了閉眼後,便拂袖走到了門口。 開門的那一刻,她回頭看向顧蘊,眼裡是化不開的憂愁。 被那灼熱的視線黏住,顧蘊抬頭望去,朝她輕輕揚唇,極淡的笑容像是天上皎潔的星光,落在了薑梨白的心頭,化開了她那些許的愁緒。 隨著門被合上,屋內只剩下了顧蘊和孫公公兩人。 一瞬的沉默後,孫公公終於開了口,“駙馬身子可好些了?” 顧蘊不願在這兒與孫公公多耽擱時間,這樣寒暄的開場白不適合他們。 “皇上既然已經派了公公前來尋我,想來公公應該也是知曉我的身體情況的。”顧蘊抬了抬手,示意孫公公坐下說,自己也坐到了案桌後面,指尖輕叩桌面時,她壓低了聲音:“所以公公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見顧蘊如此爽快,孫公公也不再繞來繞去了,將豫皇吩咐他來辦的事原原本本地交代了。 “……如今豫國和晉國也算了聯了姻,所以皇上也不想與晉國起衝突,不然說到底,除了邊境的百姓受罪以外,駙馬您夾在中間,也不會很好過的……” “……皇上的意思是,要與晉國和談,駙馬您就是和談使者的最佳人選。” 聽著孫公公絮絮叨叨地說了這些,顧蘊明白了豫皇的意思。 和談使者? 若真能和談,那她就是有功的使臣。 若最後不能和談,那她就是一個能用於威脅晉國的人質。 不得不說,豫皇這個法子,說不定對晉國還真能管用。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閃過,顧蘊心底微訕,一時不知道是該心疼原身,還是該心疼已經佔了原身位置的她自己。 不管是晉國還是豫國,都不是歸屬。 顧蘊在心裡輕歎一聲,還好她是穿越而來的,所以對於這兩國的態度,她都不在意。 對她來說,有七公主在的地方,才是屬於 她的家。 一時之間,屋內的氛圍變得有些怪異。 孫公公見七駙馬眉眼隱在陰影中,一直沒有接話,擔心她並不接受這個安排。 “不知駙馬可還記得之前被刑部關押在牢裡時,為何沒有中毒?”孫公公決定以情來說動七駙馬。 而顧蘊聽了這話,眼眸一瞬間變得幽暗。 她沒中毒,不過就是在用了那幾口飯後察覺到不對勁,就沒再用的緣故嗎? 聽孫公公這話,難道裡面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內情? “皇上因著嘉寧公主的緣故,也對駙馬您格外的照顧。但之前有人指證您與晉國內外勾結,所以即便皇上並不相信這一點,也還是只能先把您交給刑部和大理寺,以堵住悠悠眾口……” “您被關在暗牢裡,皇上也是知道的,並且派了皇衛在外保護您。那日您被人下毒,也是皇衛提前換下被摻了毒藥的飯食,才保住了您的性命……” “所以當日您吃的飯食裡,其實只是摻了一點特殊的蒙汗藥,混淆其他人的視線罷了……” 孫公公說完這些,希望七駙馬能看在皇上如此真心待她的份上,能答應前往邊境和談,以解如今豫國的燃眉之急。 顧蘊緩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原來那日的飯食裡摻的,並不是毒藥? 怪不得她用了兩口,也並未有什麽不適。 豫皇……他到底想做什麽呢? 或者說,他知道什麽? 但因為什麽原因,而一直如此處於被動的狀態? 連護著她都要在暗中進行,刑部那些人竟然都不知道他們的皇上在暗中調換了外面戍守的侍衛…… 真是稀奇了。 顧蘊沒再深想下去。 因為現在要緊的是去邊關和談的事……她覺得這件事還是得與七公主先商議商議,才能做決定。 雖然,她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了。 “孫公公,可否讓我考慮考慮?”顧蘊站起身來,一副送客的姿態,“明日一早,我會給出答覆。” 見此,孫公公在心裡悄悄松了一口氣。 其實,他們兩個人心裡都清楚,最後的答案會是什麽了。 “如此,咱家就不多打擾了。”孫公公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將剩下的時間留給了那一對將要話別的愛侶。 走出書房,冷風拂面,寒意襲向全身。 顧蘊抬頭看了一眼了無星辰的夜空,難以言說的悵然湧上了心頭。 這個世界好像哪裡都不好,哪裡都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若不是有七公主和星星,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嘗試著返回星際…… 踏著月色回到臥房,燭光從糊了明紙的窗戶裡投了出來,七公主瘦弱的身影有些模糊,隻依稀能看到她大約是一手撐著頭,打著瞌睡? 顧蘊抿了抿唇,這一刻,她覺得剛才心底升起的那點悵然好像都不見了。 其實她擁有著全世界啊。 七公主就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念想。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顧蘊抬腳走進屋內。 剛剛還昏昏欲睡的女孩兒已經清醒了,正費力地睜著迷茫的眼眸看著她。 她走了過去,彎下腰,摟住了她纖瘦的腰肢,將她抱了起來,“怎麽不去床上睡?” 女子清越的嗓音在耳畔響起,落到薑梨白的心裡,像是涓涓溪水輕柔地淌過,泛點波瀾。 她自然而然地摟住了顧蘊的脖頸,將腦袋靠在了她並不算寬厚的肩膀上,語氣嬌嬌柔柔得像是小貓輕喚:“人家在等姐姐你啊……” 顧蘊嘴角揚了起來,她低下頭,親了親 女孩兒白嫩的臉蛋,“那也該披件衣裳。夜裡涼,小心受了風寒。” 來到床邊,她解開了薑梨白的衣衫,將她放在了柔軟的被褥裡。 隨後吹滅了屋內的蠟燭,她褪下外袍,躺在了薑梨白的身邊。 已經躺好的人兒順勢挨了過來,小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 “顧姐姐,剛剛孫公公和你說了什麽?”薑梨白靠在顧蘊的肩頭,閉著眼輕聲問道。 黑暗中,顧蘊無法看清七公主的臉。 她側過身子,抬手輕撫著她軟軟的臉蛋,低聲回復著:“如今雲國和晉國齊齊發兵,豫國難以抗衡。皇上的意思是,想與晉國和談……” 顧蘊的話還未說完,薑梨白就在夜色中睜開了眼。 她的語氣也變得有些急促:“父皇不會是想讓你去邊關與晉國和談吧?!” 薑梨白身為皇室公主,即便再不喜皇室的紛爭和態度,可也多少知道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心裡在想什麽。 能以最小的犧牲就能換得天下的安定,是每一位九五之尊會選擇做的事。 可她沒想到,她的父皇這一次,是想要犧牲顧蘊。 和談? 怎麽可能如此簡單? 顧蘊若當真去了邊關,那就是用來威脅晉國的人質。 若晉國在意這個人質,那就萬事大吉。 可若晉國不在意這個人質,那顧蘊…… 薑梨白心口處砰砰直跳個不停,她覺得很無力。 她知道最後她和顧蘊的選擇是什麽,可她無法保護她,無法不讓她去涉險。 眼裡霧蒙蒙的,她咬著唇,想要壓抑住自己的哭聲。 顧蘊聽到了女孩兒的低聲嗚咽,她沒說話,把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裡。 誰也沒有說出那一句“能不能不要去”的話。 因為薑梨白不僅僅是顧蘊的妻子,她也是豫國的公主。 如今正在受難的是她的臣民。 她無法因為私情而自私地將顧蘊藏起來,不許她去邊境和談,不許她去見晉國那些對她來說是親人的人。 處於什麽樣的位置,就必須得有什麽樣的顧慮。 這一刻,薑梨白更加厭惡自己的身份了。 若她只是個普通人,那她是不是就不用考慮邊關的那些百姓,而可以拉著顧蘊一起不管這些事了? 可她不是啊。 懷裡的人兒哭得傷心,顧蘊心裡也不好受。 她舍不得與七公主分別,可她佔了原身的位置,如今需要原身出面去見晉國人,她必須要去。 與晉國和談是一回事,可她還想為原身徹底地和晉國劃清界限。 這是原身在死心後,一直想做的事。 “公主,只是和談而已,我不會有事的。” 夜色放大了兩個人內心的柔軟,顧蘊的聲音平添了幾分溫柔愛意:“我心裡想著你,就一定會回來的。” 聞言,薑梨白忽然哭出聲,眼淚止也止不住。 許久,她抹了抹眼裡的淚,難過地抽泣著:“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能不能……能不能陪我過了生辰再走?” “這是自然。”顧蘊借著幽微的月光,伸出一隻手,指腹慢慢撫過女孩兒嬌嫩的臉頰,為她拭去滾落的眼淚,“這是我陪你過的第一個生辰啊。” 以後,還會陪著你過第二個、第三個、好多好多個生辰…… 黯淡的月光裡,薑梨白讀懂了顧蘊眼眸裡的意思。 她心中一酸,咬了咬唇後,她抱住了顧蘊的脖子,將灼熱的唇送了上去。 唇齒相接,熱情似火。 所有的話語在這一刻都融化在了舌尖的觸碰中,所有的不安和 難過都被拋到了腦後,似乎只有愛人的輕撫才能緩解彼此的情緒…… 第二日一早,顧蘊和薑梨白起身後,便遣了人進宮,將顧蘊答允了的消息遞了進去。 隨著七駙馬身子好轉的消息傳出去,京中眾人也知曉了她即將前往邊關與晉國和談的消息。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顧蘊和薑梨白關上了主院的門,在沒有其他人的打擾下,慶了薑梨白的十九生辰。 因著眾多事情的耽擱,顧蘊沒有做完那枚戒指。 好在梅花玉簪倒是做好了。 在將玉簪插入薑梨白的發髻中後,她吻了吻她的額頭,便準備動身前往邊關了。 豫國與晉國的交界處很遠,騎馬需要大半個月才能抵達。 豫皇的意思是,讓顧蘊盡快前往。 此次和談,顧蘊是副使,還有一名正使會帶領五百人一同前往邊關。 如今其余人都已經在京郊等候了,顧蘊也坐上了馬車,離開了七公主府。 街道上似乎還沒有受到戰火的影響,依然十分熱鬧。 顧蘊掀開車簾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來到京郊,她下了馬車,與正使匯合了。 簡單交代了幾句後,一行人便準備出發了。 顧蘊神色淡淡,來到了自己的馬車前,卻在登上馬車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隨後她側頭看去,駕車的小廝也剛好抬起頭來,沒有帷帽的遮擋,顧蘊看清了她的臉。 在這人糾結又不安的目光中,顧蘊的呼吸一瞬間加快,“公主?!” 一身小廝打扮得薑梨白聞言,忙又壓低了頭上的帷帽,不敢再看顧蘊一眼。 顧蘊眉心一跳,來到她的身前,擋住了身後其他人探究的眼光。 “你怎麽來了?!” 已經被認出來了,薑梨白索性也不掩飾了,朝顧蘊抬了抬下巴,故作鎮定地說道:“我要和你一起去邊關!” 聞言,顧蘊頭都大了。 邊關苦寒之地,七公主自小嬌貴,恐怕受不住那裡的風吹日曬。 而且此次和談,不知道有多少危險在前路等著她,她又怎麽敢讓七公主涉險?! 可薑梨白的態度很堅決,她見顧蘊緊皺著眉心,便伸出小手,拉著她的衣袖搖了搖:“你讓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我哪兒也不去,我會一直跟在你的身邊,好不好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