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如果知道豹哥来图书馆的意义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的话,她一定不会认认真真地帮豹哥整理笔记。一日为师,终生操心。苗苗苦口婆心地劝豹哥:“你学习会儿吧,不然又会不及格。”豹哥很生气,觉得苗苗冤枉自己了,他又不是专门来图书馆睡觉的,他是昨晚上通宵复习了,怕自己猝死所以现在补会儿觉。但豹哥觉得解释过程是一件多余的事儿,看结果就好。所以,他坐起身子,在草稿纸上大笔一挥,写下几个大字:“你做好准备。”“什么准备?”苗苗把那张草稿纸翻个面,在背面写道。“我成绩可能会实现质的飞跃。”豹哥严肃地对苗苗说。苗苗揉了揉耳朵—刚才豹哥直接趴在苗苗耳边说的,痒酥酥的。“你也必须有质的飞跃了。”苗苗平静下心情,转过头,也严肃地对豹哥说,“不然你会被强制退学。”豹哥“啧”一声,让苗苗闭嘴。期末考试周说长挺长的,全程拉过来得有大半个月,说短其实也短,考前都紧张复习了,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豹哥很重视这次的考试,特意买了七条紫内裤,在考试周期间换洗着穿。许鉴叹为观止,质问豹哥:“你怎么也信‘紫腚过’这种鬼话?”豹哥说:“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而向西笑;知肉味美,则对屠门而大嚼。要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知道吗?”许鉴没听明白豹哥说的那一串话,但这不妨碍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竖起大拇指,对豹哥说:“厉害!向你学习。”好不容易等所有的科目都考完,苗苗才想起来自己复习得太忘我,忘记买回家的票了。她怀着侥幸心理,打开订票软件,想找找有没有临时退票的人,自己去补个空子。当然结果证明老天爷或许会天降红雨,但一定不会天降好运。看着页面上清晰明确的“所选无票请重试”一行字,苗苗哀号一声,想着只能起大早去火车站排队了。苗苗正在感叹自己多舛的命途,就接到了豹哥的电话。他说他活到现在第一次那么用功努力地学习,可把他累坏了,必须要带着苗苗出去放松放松。苗苗说:“我不累,我不需要放松。”豹哥说:“你累了,你需要放松。”“我真的不累。”苗苗试图跟豹哥讲道理,“要考试了,所以就复习,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虽然过程是有点艰苦,但也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真的不至于累到要专门出去露营。”豹哥让苗苗收拾行李,一起去露营。“你真的累了。”豹哥一副听不懂苗苗话的样子,“你现在特想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出发,寻找美好的快乐老家。”苗苗还想说什么,被豹哥的话打断。“一会儿我来找你,我们商量一下到底去哪座山露营。”苗苗很着急地阻止豹哥:“你怎么找我,我在寝室。”“我知道你在寝室。”豹哥说,“你一会儿留神听动静,给我开窗户。”苗苗惊了。“你爬窗户进来啊?”“不然我走大门进来?”豹哥反问苗苗,“我倒是可以,但关键是宿管阿姨不可以啊。”“可是、可是翻窗户不太好啊。”苗苗有些担心,“万一你被逮着了怎么办。”“呸呸呸。”豹哥连呸了三声,“你赶紧盼我点好的。”苗苗惆怅地叹一口气:“其实我们微信上聊也可以商量出结果。再不济等明天天亮了,我们约个咖啡馆也可以把事情聊明白,为啥非得现在大半夜的,你搞得这么惊险地来翻窗户进来聊啊?”因为想见你啊。豹哥挑眉一笑。他压低声音,说:“偷情啊。”“偷情”的豹哥兴冲冲地来了。他说他虽然学习不咋样,但方向感却很好,让苗苗把公寓楼寝室号告诉他,他半个小时就到。从某种程度上讲,苗苗确实挺逆来顺受的,豹哥这次心血来潮爬窗户行动,她阻止了几回,都没阻止成功。她乖乖把寝室号报出来,豹哥回了个“OK”的表情。夜色浓稠,只见寝室楼东面上有一个矫健攀爬的背影,背影目的明确,十分精准地找到其中一扇窗户,利落地翻了上去。豹哥敲了敲窗户。没有人应。他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人应。豹哥很疑惑,之前也说了,豹哥耐力超群,敲了几次没有人应,他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敲窗户。“谁啊?”一个中年大妈的声音。豹哥一愣,身子比脑子更早做出行动,他右手用力,把自己全部身子挪到右侧,避开正对着窗户的位置,然后脚一蹬,往上面蹿了好长一截儿,成功把自己放进视线盲区里。刚躲好,刚才敲的窗户就被推开了。从里面伸出来一个泡面头,左右望了望,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她嘀咕了一句什么“见鬼”了,然后又把头缩回去,“咔哒”一声,锁上了窗户。豹哥一直绷着的气松开,心有余悸。敲窗户敲到宿管阿姨的房间,这是什么被开了光的好运气。豹哥疑惑地打开手机,一手抓着窗户沿儿,一手给苗苗发微信语音。“你在哪个寝室?”“4B517啊。”苗苗几乎是秒回消息。“我跟你说个事儿,”豹哥说,“我好像敲错窗户了,刚刚开窗户的是一个阿姨。应该是你们的宿管吧。”“你敲窗户敲到宿管阿姨那儿去了?你还活着吗?”苗苗问。“我聪明,反应灵敏,活着的。”苗苗说:“那你现在在哪儿呢?”“挂在这儿跟你发语音呢。”豹哥回道。“天啊,你赶紧下来吧。”苗苗着急道,“你走错楼了,你跑A栋去了,我在B栋。”豹哥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退出微信,锁屏,把手机揣进衣兜里,卑微地沿着来时的路,怎么爬上五楼的,就怎么爬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了苗苗所在的窗口,豹哥觉得自己真的很疲惫。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苗苗伸手把豹哥从窗沿拽进来:“你也晚上好。”幸好寝室其他人都出去玩去了。“我太惨了。”豹哥沉痛地低下头,“今晚就是我人生的滑铁卢之夜。”苗苗安慰豹哥:“没事,现在不是到了嘛。想开一点。”苗苗给豹哥接了一杯热水,满满的一大杯。豹哥看了看热水,又看了看苗苗。苗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对哈。”她挠挠头,说:“其实也可以接一半儿热水,然后在杯子里拿点冷水兑一兑。”豹哥举着那杯烫手的热水:“是啊。谢谢你哦,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等地球爆炸了再说呢?”豹哥把水放到桌子上,手都被烫红了,再加上那会儿在五楼悬空吊了一段时间,他现在手有点酸。苗苗从寝室小冰柜里拿了一瓶冻好的矿泉水,递给豹哥:“你看这个有用吗?”豹哥接过,握在手心里,说:“行。舒服一点儿了。”苗苗规规矩矩地拿出小板凳,在桌子前坐好,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和笔,回头看豹哥。“来吧,开始我们的计划。”豹哥俩手握着冰水,脚蹬着椅子轮,滑到苗苗身边:“我觉得玉峰山不错,离我们比较近,坐火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行,那就玉峰山。”苗苗写下目的地,“那儿有靠谱的野营基地吗?有没有本地人带我们?”“有,我都联系好了。”豹哥说,“到时候十点在山脚集合,当地导游带我们爬山,找到露营地,然后第二天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回来。”苗苗想动笔记一下,但看豹哥安排得这么详细周到,觉得没什么可记的。“你这不安排得挺好的吗?”苗苗问豹哥,“那你还来跟我商量什么啊?”“民主决策嘛。”豹哥正经地说,“还有就是来偷情啊,我说过了。”苗苗本来正在转笔,听见豹哥这句话,手上力度没控制好,笔就落在桌子上了,她白了豹哥一眼。“你莎士比亚看多了?”豹哥文学素养有限,没明白苗苗这句“莎士比亚”,但他看得明白苗苗那个白眼。他笑了一下,左手握着冰水去冰苗苗的脸,右手也捏住苗苗的脸,微微用力,把她的脸颊带着嘴唇挤成圆嘟嘟的形状。“迟苗苗,你现在胆子很大嘛,敢对我翻白眼了。”“……”苗苗说了一堆,听不清楚。“我堂堂练武之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豹哥先装模作样地叹一声,然后挑起眉,松开捏着苗苗脸的手,“你快给我道歉。”苗苗拍开豹哥的手:“我才不—”“嗯?”“我才不会不道歉呢。”苗苗卑躬屈膝地说,“这事儿我错了。我不该翻白眼,豹哥您原谅我吧。”“迟苗苗。”豹哥笑了半天,然后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的人了。”豹哥拍了拍苗苗的头,说:“一吓就软,你有点骨气行不行?”真的是为了苗苗操碎了心,豹哥第二天忧心忡忡地去药店买了几盒钙片回来,送给苗苗,还附带了一张小字条:补钙。增长智慧,强身健体,壮大骨气。苗苗收到钙片和字条后,气得不行,说士可杀不可辱,下次见面一定要端了豹哥的气焰!程小虹对此不发表意见。只是在隔天豹哥叫苗苗下楼,要一起去玉峰山露营的时候,程小虹凉飕飕地来了一句:“你今天要端了豹哥的气焰是不是?加油,我看好你。”苗苗出门的脚一顿。她现在有一个发自内心的困惑:程小虹到底是怎么完好无缺地活到现在的?苗苗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帽子上一圈毛茸茸的绒毛,她把帽子戴上了,又在帽子外面围了一圈米黄色的围巾,干净蓬松地走下来。豹哥看着走来的苗苗笑了笑,绿莹莹的眼睛里像划过了三百颗流星。他接过苗苗的背包,背到自己身上。“怎么了?”豹哥看苗苗有点闷闷不乐,像蔫了的关东煮。“被程小虹嘲讽了。”苗苗瘪瘪嘴。“没事,我们不理她。”豹哥忍着笑,假惺惺地安慰苗苗。苗苗看了豹哥一眼,不想理他。“喝吧。”豹哥递给苗苗一盒牛奶,还是热的,看苗苗情绪不高,又说道,“这盒热牛奶,象征着温暖,象征着希望,象征着爱和欢喜,应急应景,还能保养身体,喝下去能让冷空气退后两米。”苗苗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一言难尽地看了豹哥一眼,这人“朱广权”看多了吧。“你这是什么眼神?”豹哥问。“没有,觉得您智慧过人。”苗苗想吃人嘴软,就还是给豹哥一点面子吧。她接过牛奶,夸了豹哥一句。豹哥哼了一声,觉得苗苗在说反话,但他不想追究,因为兮兮的苗苗好像就在他面前胆子大一点。这让他心情很好。苗苗虽然大冬天被豹哥挖起来去露营,虽然一大早跟程小虹打嘴仗就输了,虽然她回家的票还没有落实,但苗苗捧着豹哥带的热牛奶,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就好了,她眯着眼喝了起来。豹哥看着苗苗,绿色的眼睛里涌起波涛。“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以前我养过的一只狗,”豹哥陷入回忆,“它也很乖,每次一喝牛奶就眯起眼睛,全身的刺儿都收起来,特别—”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因为莫名其妙觉得周围有点冷。检查了一下窗子,发现关得好好的,豹哥转头一看,苗苗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什么叫,像、你、以、前、养、过、的、一、只、狗?”豹哥眨眨眼,安抚地摸了摸苗苗的头:“乖,别闹脾气。”“滚!”这莫名其妙哄狗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当她听不明白吗?“乖乖乖,”豹哥无视奓毛的苗苗,眼角含着笑,“你看,我在哄你呢。”强行被豹哥哄了一波的苗苗脸红心还跳,她不自在地转头,看着窗外,叼着牛奶,心想,去火车站的路怎么这么长啊。总算,在苗苗期盼的眼神里,火车站到了。豹哥戴好口罩帽子,然后下车,从后备厢里拿出两人的行李,见苗苗站在路边发愣,刘海翘起来一小撮,他走过去把她的刘海理好。“饿了吗?”“不饿。”苗苗眼珠子往上,看着豹哥理刘海的手,“我刚喝完奶欸。”“一会儿还要坐一个小时的火车。”豹哥把围巾给苗苗戴好,“怕你饿。”“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大冬天的去一座那么远的山上露营呢?”苗苗很不解地问。“听过这句话没有—”豹哥温柔一笑,手上系完了围巾,紧接着径直去捏苗苗软嘟嘟的脸,“清新的蓝,迷人的绿,玉峰山的冬天看来可以去。”苗苗终于没忍住,问出了一路上一直疑惑的疑问:“你这俏皮话怎么一套一套的?”“日常的积累吧。”豹哥对苗苗眨眼,风骚地把口罩拉到下巴,指着自己的嘴对苗苗说,“看我口型。”苗苗看了。没看明白。“什么意思?”豹哥笑了笑,也没有解释,他把口罩拉上去,重新遮住半张脸,拍拍苗苗的头:“走了。”很久以后,苗苗才从喝醉酒的豹哥那里知道了这句只露了口型,没说出声音的话是什么:我在讨你喜欢。豹哥看起来像妖冶动人的血红妖姬,一副风流俊皮囊,外人只觉得他肯定是风月老手,随随便便就撩人无数,但其实他笨拙极了,喜欢一个女孩儿只会用小男孩的把戏去喜欢:半胁迫半讨好,带着一副凶巴巴的面孔去接近她。但他又是那么真诚地捧着一颗热气腾腾的真心去喜欢她:怕她饿,怕她冷,怕她受委屈,怕她觉得自己无聊,怕她不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心血来潮的举动,只是因为想见她,想和她多待一会儿;看似多余的话,只是因为想逗她,想让她又无奈又好笑地横他一眼。他像是站在麦田里的稻草人,拼命地在风里摇晃身子,企图让天边飞过的鸟儿看自己一眼。最好是趁着一个晴朗的夜晚,那只鸟儿落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和她一起看美美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