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谋

一道道宫墙,一重重宫门,把情爱权力和欲望编织成网,让他们身陷其中,为之纠缠不休。盈盈舞袖,暗藏杀机;飞花轻梦,硝烟四起。他们深受这红墙碧瓦所害。却也正是这片红墙碧瓦,让他们相遇,相知;让他们相恋,相怨;再让他们相守,相随。让那些曾经为爱、为欲,厮杀纠缠的影子重重叠叠地融进了那道红墙碧瓦之中。直到繁华落尽,一身憔悴时,方知早已掩埋了我的青春,你的爱情。

第八章宁王
天,已经蒙蒙亮了,那惨淡的天光将羽心殿照得一片苍白。
几乎是一夜未眠。她无法放下朵儿的死,只要一闭眼,她就想到朵儿哭着跪在她的面前,求她不要将她的死讯告知她家乡的父母。
那个时候,她想都没想过,这件事竟会跟朵儿扯上关系。
没有扯出幕后的真凶,却将无辜的人牵扯了进去,难道,这就是这座皇宫的真实面目吗?
——“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学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你应该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适应皇宫里的残酷。”
皇帝的话在耳畔徘徊不去,她觉得心口就像有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地。
她要适应这里的残酷吗?
还是,她要变得残酷而无情,才不会伤心?
恍惚间,她听到了一曲熟悉的音律。
婉转低回,空灵悲伤。
箫声。
那是箫声。
似乎有什么感情刹那间狂涌而出,她不顾一切地打开殿门冲了出去。
箫声在渐渐地清晰,也揪紧了她的心。
她就好像被这曲箫声给控制了一般。
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劲竹园——她终于到达目的地。
可她却在园门口停住了脚步。
萧靖的玉箫已经断了,里面那个人,会是萧靖吗?
往后退了两步,她转身正欲离去,身后却响起了萧靖的声音。
“姚昭容?”
是萧靖。
她猛地转过身。
萧靖就站在竹林之下,手中虽然不是拿着那支玉箫,却是另一只竹箫。
看着竹林下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心底忽然涌上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情。无法再压抑下去,她冲了过去,直扑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压在胸口、需要宣泄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让她喘不过气来。现在的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想将所有的痛楚哭出来。
萧靖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并没有伸手拥抱,也没有推开,只是神色复杂地放任她在自己的怀抱中痛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而且哭得这样声嘶力竭。
“朵儿——死了——她死了——是我——是我害死她的——”她哭得肝肠寸断,语不成声。
愧疚、悲痛、愤怒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条毒藤,绞得她心口发痛。
“她不该死的,对不对?她并没有错。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会是她——为什么——为什么——她是无辜的——”
“如果我没有来这里该多好?如果我没有当上昭容该多好?我宁愿在姚家受苦,宁愿过着清贫的日子,也不想呆在这里——萧靖,我真的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她几乎哭到脱力,浑身发软。
这十八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她发过誓的,她绝不会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因为她要保护佳莹,要保护家里那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她必须要坚强。
从她懂事起,她就没再哭过了。但此时此刻,她压抑得实在难受。她必须要找一个人好好发泄一下。
终于,她哭累了,伏在萧靖肩头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萧靖忽然轻轻咳了两声,姚羽琦顿时惊醒,退了两步。
“对、对不起——我——我——”姚羽琦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萧靖。刚才她真是压抑得难受,一听到他的箫声,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只想见到他。
萧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必须学会接受。”
姚羽琦惊痛地抬头。
“在这座深宫里,死一两个宫女是很常见的事。你必须学会接受。”
他的语气很淡漠,却也很残酷。
姚羽琦不敢置信地踉跄退了一步:“什么叫死一两个宫女是很常见的事?什么叫——必须学会接受?萧靖,你竟然这样无情无心吗?朵儿你也曾经救过啊——你竟然——竟然——”姚羽琦哽着声无法再说下去。
原本以为,萧靖只表面冷漠,毕竟三番四次都是他救了她。
是自己错看了他吗?
姚羽琦不住地后退着,最后转身狂奔而去。
一直到姚羽琦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萧靖才低下头,掩唇轻轻咳嗽着。
一切,才刚刚开始。
往后的路途上,她将要遇到比现在发生的还要残酷上千倍万倍的事,那时的她又能否承受?
疲倦地轻靠着竹背,他微微合起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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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儿的尸身被运去了皇城五里外的静安堂。头七之后,就实行火葬,再将骨灰放入静安堂的佑魂井里。
这是凤天皇朝的规矩,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没有资格入棺建墓,他们死后,若没有亲人认领,便只能将骨灰安放在静安堂。
姚羽琦很想让朵儿回家乡,但想起朵儿的苦求,她只能将所有的难过埋在心底,派人将朵儿交待的事都办好,并将自己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一起送去了朵儿的家乡。
她不知道这件事能瞒住朵儿的家人多久?能瞒得了一时,便瞒一时吧。白发人送黑发人可算是这世上最惨痛伤心的事。
轻轻叹了一口气,姚羽琦继续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直到鼻端闻到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她才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那满园的奇花,这才赫然发现自己竟走到了轻尘园附近。
微闭起眼,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顿觉心境开阔不少。
芷兰姐让她多出来走走的建议还是好的。但萧靖说这里是禁地,不准擅自进入。
其实,禁地又如何呢?
姚羽琦嘲弄一笑,朝轻尘园走去。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辉落了满地,将整个轻尘园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如同梦幻仙境一般。
落日下,一道优雅温文的身影正孜孜不倦地忙碌着。
他还是一身雪白华衫,一头长发也随意披散着,如同一名落入凡尘的神祗。四周的群花几乎都成了陪衬。
姚羽琦笑了笑,轻唤:“种花人。”
那人微侧过头,对着她温文一笑:“姚昭容。”
姚羽琦微拧了拧眉:“不要叫我姚昭容了,就叫我羽琦吧!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姚昭容这个名称,我真是不喜欢。”
种花人直起身,轻轻拍去掌心沾上的尘土,微笑:“昭容可是堂堂二品妃阶,不知有多少人想得到,却得不到,而你却偏偏不喜欢。”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个平民百姓。远比这昭容昭仪自由自在地多了。”
“是吗?”种花人略有所思地看了姚羽琦一眼,但唇角的微笑依旧未落。
姚羽琦弯下腰,小心地捏起一朵火红的花朵闻了闻:“真香。种花人,你怎么就能种出这么好看这么香的花呢?”
“种花需要的是耐性和一颗平静的心。这两样都有了,你一定可以种出比我这更好的花来。”
“我现在还哪里会有平静的心了?”姚羽琦轻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花朵竟有些失神,“种花人,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时候真道羡慕你呢,在这座轻尘园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束缚,自由自在——”
“过得不开心吗?”种花人淡淡地问。
“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姚羽琦唇角牵起一丝苦笑,“真是一言难尽。”
“若是有什么不开心,你可以常来这里走走。有些花香可以安神。”
“嗯,我会的,谢谢。”
种花人微笑。
姚羽琦沉默了良久,忽然问:“种花人,是不是每个在皇宫里呆久了的人,都会变得残酷冷漠?”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姚羽琦苦笑。她想起了萧靖,也想起了皇上那夜对她说的话。
他们都要她学会接受,学会残酷。
难道注定了就只有这一条路,她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见姚羽琦失神沉默,种花人也未追问。
“算了,我们不说不开心的事了。”姚羽琦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他,“种花人,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叫我泓吧!”种花人轻笑。
“泓?呵呵,这可比种花人好听多了。不如,我就叫你泓大哥吧?”
“好。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种花人笑得一脸的温柔,黑眸里就像会泛出光亮一般。
姚羽琦微微失了神:“泓大哥,你的笑容真是让人很舒服。”
“舒服?”种花人微笑着抬眉。
“嗯。只有像你这般与世无争、神仙一样的人才会笑得让人如此舒心吧?是不是心情宁静了,淡定了,就能像你这样笑?”
“也许吧!”种花人很自然地轻揉了揉她的发,“以后你有空就过来帮我种种花好了,既能修身养性,也能让你心情平静。”
搁在发上的手心柔软而温暖,让姚羽琦心头一堵。
以往都是她保护着别人、宠爱着别人,当惯了姐姐,当惯了保护者,此刻此时泓大哥却让她头一次产生了一种被呵护的感觉。
“怎么了?”种花人低头问。
“没什么。”姚羽琦深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扯出笑容,“泓大哥,你介不介意当我兄长?我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当妹妹的感觉。”
“好。只要你不嫌弃。”
姚羽琦笑了:“泓大哥,你怎么什么都说好啊?要是哪一天,我把你卖了,你也说好吗?”
种花人也跟着笑了:“你当我是兄长,又怎会把我卖了呢?”
“改天我要是把大哥卖了,可别怪妹妹我无情啊。”跟种花人这一翻交谈,姚羽琦已觉心情好了不少,笑容也灿烂了许多。
种花人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见到你恢复,我也就放心了。你还是适合一脸笑容。”
“泓大哥——”姚羽琦动容,心头阵阵温暖。
“可不要又不开心了。我刚才不是才说你适合一脸笑容吗?”种花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嗯。我一定会记住大哥的话。”姚羽琦重重点了点头,“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多难过,我都会笑,绝不会被打垮的。因为我还要保护我身边的人。”
种花人讶异地一抬眉:“你要保护人?”
“当然啊。我不能让佳莹受欺负,不能让还在家中的娘亲受欺负,还有芷兰姐姐——她们都是柔弱善良的人。不过,我没能保护到朵儿——”想起朵儿,姚羽琦的眼底掠过一丝悲痛。
“朵儿?朵儿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羽琦当下将奇兰花的事说了一遍。
“奇兰花?”种花人诧异地问,“你真确定那花是奇兰花吗?”
“嗯。是萧靖——萧大傅说的。他认得那花,而我久病不愈,也正是因为它的花香。泓大哥,你也知道奇兰花吗?”
种花人轻叹:“这奇兰花是我种的。”
“什么?”姚羽琦震惊不已,“泓大哥,这奇兰花竟是你种的?”
“我生性爱花,而且越是珍贵稀奇之花,我越想种植成功。所以,我这轻尘园里,才会遍布奇花。奇兰花是我一年前从友人那里得来的,因为花香有毒,我还特意将它与另一株叫暗月玫的花放在一起。因为暗月玫的花香正好可以抵消奇兰花的花毒。谁知前几日,这株奇兰花竟失去了踪影,我遍寻不获,万万没想到,竟会到了你的羽心殿,而且还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德妃在你这里偷了奇兰花吗?”姚羽琦拧眉沉思。
“一般人不懂奇兰花的花性。除非懂花之人,亦或是对毒性药理有研究的人。”
“懂花之人?”姚羽琦微微握起手心,“德妃也爱种花,她的清玉宫里就种满了奇花异草。”
种花人轻拍了拍姚羽琦的肩头:“羽琦,凡事不能光看表面。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事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你现在只是猜测。”
“泓大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一定是德妃做的吗?那为什么,德妃要害死朵儿?”
“我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是猜测罢了。”
姚羽琦微垂眼帘。
种花人又轻轻一叹:“羽琦,这皇宫之中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万事要小心,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种花人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插进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啊,羽琦,皇兄的话你可要记住了,不可轻信他人。”
这声音……姚羽琦一惊,回过头就看见了皇帝。
“臣妾参见皇上。”
她慌忙就想下跪,却被皇帝扶住。
“朕不是说过了吗?若是无外人,你不必行礼,不必自称臣妾。”皇帝将姚羽琦扶起的同时,顺势揽上了她的腰身,然后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声:“皇兄可不是外人。”
耳畔那温热而暧昧的气息,虽然让姚羽琦脸红而不自在,但此时此刻,她更震惊于另一件事。
“皇兄?”姚羽琦不敢置信地看向种花人。
皇帝轻笑着,也跟着将目光投向了种花人:“皇兄没告诉你吗?他可是朕的兄长、凤天皇朝的宁王皇甫泓。”
姚羽琦眨了眨眼:“宁王?”她没想到种花人竟会是皇上的兄长,而她刚才竟认宁王为大哥?
宁王皇甫泓依旧笑得云淡风清:“宁王只是一个身份而已。羽琦,你已认为了我兄长,难道此刻要反悔吗?”
“不,不是。”姚羽琦连连摇头。
“羽琦,没想到你竟连朕的皇兄都拉拢了。”皇帝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朕真是没错看你。”
“不是的,皇上——”
姚羽琦急欲解释,却被皇帝打断:“忘记了吗?你该叫我什么?”
那双黑沉的眼眸里带着不容绝拒的神色,姚羽琦在心底轻叹了口气,低低唤了一声:“皓。”
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皓,请你先放开我。”姚羽琦的目光无奈地落到了那只揽着自己腰间的手臂上。宁王还站在眼前呢,他怎么就这么若无旁人?
皇帝轻笑,略显几分邪魅:“怎么,你怕羞吗?我想皇兄是不会介意的。”
对面的皇甫泓淡淡一笑。
姚羽琦没吭声,却是暗自咬牙。
就算宁王不介意,她介意啊!
也不知是不是从姚羽琦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皇帝放开了手。
“皇兄,一段时日不见,你还是这么悠闲自得,真是令朕羡慕。”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皇甫泓。
皇甫泓淡淡地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身负重责,日理万机,又怎能与微臣一样?”
皇帝环顾了轻尘园四周一眼:“这轻尘园真是越发繁茂了,不知种了多少奇花异草?皇兄还是如同往昔一样,越是稀奇的花,越是爱种。”
皇甫泓忽然笑了:“皇上这回是来问罪的吧?”
“问罪?”皇帝深深看了皇甫泓一眼,唇角也微扬了起来,“若朕真要问罪,皇兄认为你还可以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二人虽都带着笑,但气氛却在瞬间剑拔弩张。
姚羽琦直觉不对:“皇上——不,皓,你是为了奇兰花的事来的吗?刚才泓大哥才跟我说过——”
“他跟你说过什么?”皇帝淡淡地一抬眉。
“奇兰花是泓大哥种的,但这花却在几日前被人偷了去。”
“是吗?”
姚羽琦有些急了:“皓,难道你还不相信自己的兄长吗?”
皇帝又笑了,却掩去了眼底真正的光芒:“既然羽琦你相信皇兄,那朕自然也信。”
姚羽琦这才轻舒了一口气。悄悄看了眼皇帝和宁王,她的心底涌上了一丝诧异。
好像皇上和泓大哥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吧?
“羽琦,时候不早了,回去吧!”皇帝拉起了姚羽琦的手,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与温柔,“你身子尚未痊愈,不要太过劳累了。”
“嗯。”姚羽琦点头。
“来人。”皇帝轻声一唤,在不远处守候的太监和宫女连忙小跑了过来。
“参见皇上。”
“准备鸾轿,先送昭容去霜龙殿。”
“遵旨。”太监领命。
“不是回羽心殿吗?”姚羽琦吃惊地问。霜龙殿可是皇帝的寝宫。
皇帝淡笑着反问:“怎么,你不想去朕的寝宫?”
“不,不是。”姚羽琦只觉头皮发麻,心底也隐隐泛上不安。
去皇宫的寝宫,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忽然不敢再想去下去了。
这时,太监已准备好了鸾轿抬了过来。
“你先去,朕随后就到。”
“姚昭容请上轿。”太监掀起了轿帘。
姚羽琦不安地握紧了手心,只能乖乖上轿。
“看来皇上还未得到美人心。”皇甫泓略有所思地看着远去的鸾轿。
皇帝转过身,看了眼皇甫泓:“是朕的,永远都属于朕。”
皇甫泓笑了:“那若不是皇上的呢?”
皇帝深深凝视着皇甫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兄,这凤天皇朝还有什么不属于朕的东西吗?”
皇甫泓没有回答。
皇帝冷然一笑,转身离去之时,却丢下了一句话:“朕绝不会容许朕身边的人受到丝毫伤害。”
夕阳终于落下,余辉却是染红了天边的晚霞。
皇帝的身影已走得看不见了,皇甫泓的唇角扬起了一丝淡而嘲讽的轻笑:“是啊,属于你的东西是你的,但不属于你的东西,自然就不是你的了。”
一阵轻风徐徐扬起,卷起残落的花瓣,如蝶般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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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已缓缓升起,清冷的余辉洒在琉璃似的瓦顶之上,反射出一道道晶莹细致的光芒,就连那飞檐上的两只金龙,也好像被一种神秘的光圈笼罩着,似欲腾空而去。
高墙之下,池水环绕,明净而清澈。在这寂静的月色里,几乎只能听到清水缓缓流动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显那么详和而宁静。
这里就是皇帝的寝宫——霜龙殿。
姚羽琦站在殿门前,看着月光下那环绕于殿旁的一池清水,一颗不安无措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原以为皇帝所住的寝宫必是壮丽而辉煌,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片清静雅致之地。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太监一声通报。
姚羽琦抬起头,就看见皇帝已朝她走来。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皇帝扶了她起来,笑道,“为什么不在殿内等着,反而要走出来吹风?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好。”
“臣妾只是觉得有点闷。”姚羽琦微微抬眼,看见皇帝并未穿着龙袍,而是又换上了一身黑衫,发也未束,略显出几分慵懒与邪魅。
当他穿上黑衣的时候,完全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威严皇帝。
“饿不饿?”皇帝柔声问。
姚羽琦摇了摇头。
“不饿也得吃。”皇帝伸手轻揽住她的腰身,虽然感觉到了那瞬间的僵硬,也未放开,反而是又环紧了些。
“小李子,传膳。”皇帝吩咐了一声,便带着姚羽琦走进了霜龙殿。
让姚羽琦在桌旁坐下,皇帝轻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
“我可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妻子跟我一起用膳,露出这样紧张的神色。”皇帝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一双黑眸望不见底得深,“羽琦,难道你不能将我当家人一样看待?”
“家人?”姚羽琦心头微微一恸。
将皇帝……当成自己的家人?
她无法消化这个消息,也无法理解。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踌躇了片刻,终于问出了口,皇帝对她好得全无理由。
真的是一见倾心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皇帝笑了笑,盯着她的眸光却越发地深邃了。他伸指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一划,“怎么?你不信我?”
姚羽琦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要她怎样回答?
看了她半晌,皇帝的脸上忽然掠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你什么才能对我露出真正的笑容与性情?”
姚羽琦微微一怔。
“你在我面前总是有所顾忌。”皇帝唇角扬起了自嘲,“但你在萧靖,甚至宁王面前,都表现得极为自然,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就因为我是皇帝吗?所以,你才会怕我?”
他的眼底似乎隐隐浮现出了某些类似悲伤的神色,让姚羽琦有些不忍心了。
“其实——我——”
皇帝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就好像要将她钳入骨血中一般:“羽琦,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
姚羽琦僵在他的怀里,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这时,殿外传来了小李子的声音:“皇上,晚膳已送到,是否要现在传?”
皇帝放开了姚羽琦,淡淡地道:“传。”
顿时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没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各色美食。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都退下吧。”
“遵旨。”
宫女太监们一一退下,小李子还随手关上了殿门。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姚羽琦又感到一阵局促不安。
“吃吧!”皇帝为姚羽琦夹了菜,就要喂进姚羽琦的嘴里。
“我自己来。”姚羽琦连忙拿起银筷自己夹,眼神却不住地四处飘移,就是不敢看皇帝一眼。
皇帝笑了笑,索性放下了碗筷,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怎么不吃?”姚羽琦低声问。他的目光真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是第一个这样陪我用膳的人。”皇帝轻笑着说,“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
姚羽琦终于将目光转到了皇帝的身上:“你不是有很多妃子吗?她们不陪你?”
皇帝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两分:“她们是很想陪我一起用膳,可惜,我不喜欢。”
姚羽琦诧异地问:“为什么?她们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你竟会不喜欢?”
皇帝拿起了面前的琉璃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唇角依旧挂着让人无法捉摸的笑容:“因为她们喜欢的是皇帝,而不是我。”
他的语气很淡漠,却姚羽琦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忽然间,她发现皇帝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他虽高高在上,但他似乎很寂寞。
“如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如果以后你想我陪你用膳,我会——我会陪你一起用膳。”
“真的?”皇帝的眸光深了几分。
“嗯。”姚羽琦点了点头。
皇帝忽然大笑了起来。
姚羽琦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笑?”
皇帝止住了笑,摇头:“如果再不吃,就可惜了这满桌美食了。”
“哦。”姚羽琦埋头进了美食了。
皇帝深深凝视着她,唇角微扬。她果然不是个适合住在皇宫里的人,不过,他就是要她留在这里,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
“你是怎么跟皇兄认识的?”皇帝忽然淡淡地问。
姚羽琦一惊,想起萧靖曾说过,那里是禁地。那么,她就不应该把纪芷兰拖进来。
“我是无意中经过,看见那里的花很漂亮就好奇进去看了看。”
“是吗?”皇帝淡淡地抬了抬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那里……不能去吗?”姚羽琦小心翼翼地问。皇帝和宁王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是不是因为这样,轻尘园才会成为禁地?
“若你喜欢那里,就去吧!毕竟现在你认了皇兄为义兄长。”皇帝笑了,“当然,我可不希望,你去那里的次数,比见我的次数还要多。”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虽然允许她去轻尘园了,但不许经常去。
“好。谢谢。”姚羽琦轻声道。
“对我还是这么客气吗?”皇帝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失望。
姚羽琦盯着碗里的饭菜,不敢抬头看皇帝。
“你想去送沐朵儿吧?”皇帝又问。
姚羽琦一怔:“我能去送吗?”朵儿只是宫女,火葬也只能在皇城之外的静安堂。而是她是皇帝的嫔妃,按照凤天皇朝的惯例,嫔妃是不能出皇城半步的,而更何是去呈放骨灰的静安堂?
“我准你去送她。”皇帝微笑。
“真的?”姚羽琦惊喜地站了起来,“你——你真的——准我出宫?”
皇帝点了点头:“到时让你妹妹陪你一同前往吧。”
“谢皇上龙恩。”姚羽琦激动地就想下跪。
皇帝连忙扶住她,眼底却带着些许不满:“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吗?”
“谢谢你,皓。”姚羽琦真诚地道谢。
这一刻,皇帝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光亮,那抹光亮就像燃烧的火焰,让她整个人都夺目了好几分。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不应该让她眼睛里的光亮熄灭。
“到时,若有空闲,我会去静安堂接你回来。”皇帝的唇角扬起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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