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乐和殿摆下了宴席。据说,今天是皇帝的家宴。皇帝、皇后、德妃、淑妃及其他嫔妃一起出席,还有皇帝的兄长宁王皇甫泓。传说中,宁王有着一副绝美惊人的容貌,如同仙人一般,却长年隐居于轻尘园中。那些嫔妃们都在好奇地等待着,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德妃蓝心雅。她虽然还是极力保持着平日里那淡定优雅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暗藏着焦虑与烦燥。姚羽琦安静地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饮着热茶。当宁王出现的时候,众嫔妃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叹。那一身白衣翩翩,雍容华贵,可以说比神仙还要好看上千万倍,让人看一眼再也难以忘怀。“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宁王微微伏首,脸上的神色平静而淡定,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平身吧。”皇帝淡淡地道。“宁王殿下肯大驾光临,真是给本宫面子。”皇后给宁王赐了座,然后转头看向皇帝,笑问,“皇上,宴席可以开始了吗?”皇帝点头。顿时,歌舞升平,一片欢声悦耳。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只有德妃神色有些阴郁。“心雅妹妹似乎不太开心,是否身体不适?”皇后似乎注意到了德妃的异样,语含关切地问。德妃淡淡地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身体无恙,只是平日里喜性清静,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热闹的气氛——”“今日可是难得的家宴,妹妹就算再不喜,不看本宫的面子,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也得留下来捧捧场面了。”皇后还是笑得亲切而和蔼,“更何况,重头戏可是在后头呢,妹妹你千万不要错过了。”德妃闻言脸色微变。皇后满意地收回了目光。当酒过半旬,皇后忽然举手击掌。歌舞声顿时停住,众舞女也纷纷退下。皇后转头微笑着对皇帝道:“皇上,臣妾今天之所以举办这次盛宴,最主要的目的,可是为了宁王殿下。”“哦?”皇帝淡淡抬了抬眉。“殿下是皇上的皇兄,比皇上还要虚长二岁,可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光顾着国家百姓了,也该顾及顾及自家的兄弟了,为殿下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皇后话音方落,那边德妃脸色已变得惨白。倒是宁王还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一脸的温和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正在谈论的主角并不是他一样。皇帝微一沉吟:“皇后说得不错。难为皇后为皇兄这般着想——”他说着,看向宁王,“不知皇兄意下如何?”皇甫泓淡淡一笑:“臣若是说不想提终身大事,岂不是平白辜负了皇上和皇后的一番美意吗?”德妃闻言,手中一紧,几乎捏碎了手中所握的杯子。“既然皇上和宁王殿下都没异议,那么,本宫这件事就由本宫主做了。”话语一顿,皇后略有深意地看向宁王,“不知殿下自己可有什么意中人?”皇甫泓摇头:“臣整日与花为伴,连轻尘园的大门都很少踏出过,若真说有意中人,那可能是花精或是花妖了。”“宁王真是爱说笑。不如这样吧,我们几个都给宁王推荐推荐——”皇后这回看向了德妃,“德妃妹妹不知有什么好人选?”德妃没有回答。“妹妹?”皇后不由提高了声调。德妃突然站起了身:“皇上,臣妾忽感身子不适,请皇上允许臣妾先行回宫。”“原来妹妹真的身体不适吗?”皇后故作担忧万分的模样,“难怪刚才脸色这么差了。”“既然不舒服,你就先回去吧。”皇帝道。“谢皇上。臣妾告退。”德妃起身,临行前,还看了宁王一眼,目光中带着幽怨,但宁王至始至终都未曾回应一个眼神。一抹愤怒与伤心顿时涌上心头,德妃一甩衣袖,转身离去。皇后看着德妃愤然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一直坐在一旁淡定地看戏的姚羽琦,悄悄看了对面的宁王一眼。他还是神色平静地低头饮酒,眉宇间并不见什么异色。这出戏,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吗?但另一出好戏,就要开场了吧?姚羽琦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一回到清玉宫,德妃就将自己关在了殿内,不见任何人。她愤怒。愤怒皇后居然要给宁王说亲,也不知安了什么心。她伤心。伤心宁王在席间竟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对她就好像对待陌生人一般。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不,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的一片痴心就此幻灭。转过头,她看向窗台那一株含苞待放的暗香兰,低声轻喃:“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花?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啊?”那是他对她的承诺。只要暗香兰花一开,他就会实现她一个愿望。从收到暗香兰的那一天起,她就一起在期盼着花开,等了一年又一年。“泓,你可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她苦笑,轻合上了眼帘。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收起伤心与愤怒,走到案桌前,挥笔疾书。“琳儿——”她叫了贴身宫女。“娘娘有何吩咐?”琳儿走进了殿内。“给本宫送封信去轻尘园。”她将书信折好递给琳儿,又不放心地吩咐了一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是。”琳儿接过书信,领命退下。----------积雪已经铺满了整个园林,举目望去一片苍茫的白色,与夏日里那繁茂的景像相比,此时的轻尘园显得萧索而寂寥。姚羽琦披着厚重的袭衣,看着园里四周那厚厚的积雪,“我忽然间很想念那群花争艳的景像了——”“繁茂的景像明年夏天不是又能见到了吗?”皇甫泓正在庭园里扫雪,将园前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泓大哥,为什么不让奴才们来打扫,要自己动手?”“反正我也是闲人一个。若是不活动一下,骨头岂不是都要僵硬了?”姚羽琦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她又道:“泓大哥,你真的要娶皇后给你介绍的女人吗?”“娶妻生子的梦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了。”皇甫泓淡淡地道,但眉宇间却掠过一丝落寞。“太遥远了?”姚羽琦一怔。皇甫泓还未回答,突然抬起头向外看去。只见一名小宫女正冒着雪往这里匆匆跑来。“这不是清玉宫的琳儿吗?”姚羽琦诧异地道,“她来干什么?”“宁王殿下——”琳儿一看见宁王正要拿出信,却看见了姚羽琦,顿时僵立在了那里,支吾了半天。“你找宁王殿下有事吗?”姚羽琦淡淡一笑,“刚好,本宫也要走了。你们慢谈。”一旁有宫女为姚羽琦撑起了纸伞。见姚羽琦离去,琳儿才拿出了德妃的书信:“殿下,这是娘娘托奴婢交给你的。”皇甫泓接过。“奴婢信已送到,那奴婢告退了。”琳儿离去,皇甫泓拆开了书信看了一遍,眉峰却是微蹙了起来。德妃竟约他今夜三更在后花园见面。他要去吗?---------------就快三更天了。姚羽琦搓了搓有点冻僵的手臂,又将手掌凑进唇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温暖了些。皇帝一早就派人通传过了,今夜与一些要臣商议国家大事,不会回羽心殿,让她早点休息。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好出来走走。想起日间琳儿送信时那奇怪的神色,姚羽琦扬唇笑了一下。她知道德妃一定按捺不住有行动了,但皇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自然会有应对之策。最后谁输谁赢她不在乎,她只要站在一旁看戏就行了。黑幕中,忽又飘落下了雪花。她仰起头,任由那些雪花落到脸上,冰冷瞬间麻木了所有的感觉。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佳莹,想起唐钰,还有朵儿……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九泉之下是否安好?只要完成了她的心愿,做完了她应该做的事,她会去找她们的。因为这个世间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留恋的事……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轻轻合上了眼帘。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想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座荒园。小木屋里一片寂静,宁贵妃可能早就已经睡了吧?姚羽琦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让宁贵妃知道,这次她是暗中跟她的儿子作对,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吧?微微苦笑了一下,正欲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姚羽琦吓了一跳,连忙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脚步声近了,那人手里提着的灯笼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竟是萧靖。他怎么又来这里了?姚羽琦想起上次宁贵妃大骂萧靖的情景,至到现在,她还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或是关系?姚羽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萧靖手中的玉箫上。最奇怪的是,他们竟会吹同一支箫曲。正思忖间,忽听萧靖冷冷地道:“什么人,出来。”姚羽琦一怔。她被发现了吗?正想走出去,萧靖的身后却缓缓走出了另一个人。当姚羽琦看清那人的脸庞时,更是吃了一惊。宁王皇甫泓。萧靖看略感诧异地看着皇甫泓:“是你?”“萧靖,你来这里干什么?”皇甫泓的脸上并没有笑容,漂亮的眼睛里反而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杀气。这是姚羽琦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宁王。那样强烈而毫不加掩饰的杀气,让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萧靖。萧靖还没有回答,小木屋里突然传出了宁贵妃的惊呼声:“泓儿,是你吗?泓儿——我的泓儿——”那一声声的呼唤,凄厉而哀伤。皇甫泓微微垂下了眼帘,刚才那丝杀气也为一丝复杂所替代。而萧靖则是别开了眼,将所有的情绪埋进了黑暗里。宁贵妃已经爬到了小木屋的那个窗口前,透过窗口贪婪地看着外面的皇甫泓。“泓儿,果真是你。你终于肯来见娘亲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欣喜和哽咽,眼睛里也只有皇甫泓一个人的存在。皇甫泓没有走过去,但也没有转身离开,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够了,这就够了。只要你肯来看我一眼,娘亲就算是下一刻死了,也瞑目了。”若是她肯这样看他一眼,那么,他是否也会瞑目呢?一旁的萧靖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一手悄然按上了心口。“萧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来害我泓儿的?”宁贵妃似乎这才惊觉,锐利的目光投向了萧靖,“你爹害得我还不够惨吗?现在,连我儿子也不放过吗?”“我没有。”萧靖抬起了头,看向了小窗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一瞬间,萧靖的眼底满是伤痛,丝毫不见昔日的冷漠与淡定。姚羽琦的心狠狠地揪痛了一下。“没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联合了皇帝,一心与我泓儿作对,是不是?你一直在找机会铲除他——萧靖,真没想到,你跟你爹一样,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爹害得我落至如今这副下场,你却还要雪上加霜,加害我的儿子——当初我不应该生下你,我应该在雪地里把你掐死了,也免得留下你这个祸害——”宁贵妃骂得怨毒,姚羽琦却听得心惊。什么叫当初我不应该生下你?难道……萧靖也是宁贵妃的儿子吗?此时的萧靖脸色惨白得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他只是紧紧地揪住了心口。“滚!你给我滚!”宁贵妃怒喝。萧靖转身离去,步履蹒跚而虚浮,那背影更是落寞得令人揪心。“萧靖——”姚羽琦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一旁的皇甫泓看到了姚羽琦的身影,却没有出声唤住她。萧靖……怕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吧?皇甫泓的心底涌上了一丝淡淡的复杂。“泓儿——”一声轻唤,让他转过了身。他看着那双关切却又略略带着某种怯意的眼睛。“泓儿,我真的很开心,你能来看我——”宁贵妃的声音已然沙哑,“只要看你一眼,我真的什么也不求了。”他沉默着,心境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宁贵妃在屋里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泓儿,若是有机会,离开这里吧,娘只要看到你活就够了。那些权势名利,其实到头来都是一场浮云,泓儿,你现在追求的东西,真的能令人开心吗?”皇甫泓一怔。是啊,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开心?-----------心口疼痛欲裂,眼前更是阵阵黑暗。血腥味不住地在胸膛里翻涌着,可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那每一句话,就如同刀锋,一刀刀地刺着他的心,鲜血淋漓。她是那样的恨自己。恨到想将自己撕碎吧?可她看向皇甫泓的眼神又是多么得亲切而慈爱,若是有一天,他能够让她这样看自己一眼,他真的死而无憾了。但这一切,都只能是梦。直到死去,他也都只是孤独的一个人……又是一阵剧痛贯穿了心口,他终于跌到了地上,一口鲜喷了出来。然而,这一口血吐出就好像要吐尽身体里所有的鲜血一样,止也止不住,染红了那一身的白衣。他揪紧了心口,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他觉得很冷,那种冷意就像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将身心都冻结了。第一次,他感觉到死亡如此地逼近自己。但就算自己真的死了,又有谁会伤心呢?恍惚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笑着对他说谢谢的样子……她偷偷在竹上刻字时的样子……她对他说,不要太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会伤心伤身时的样子……“羽琦——”他在心中低念着这个名字,在临近死亡的这一刻,他竟发现,自己最想见的人——是她。“萧靖——萧靖——”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焦切地呼唤他。那道声音是如此地熟悉。吃力地半睁开眼眸,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这是临近死亡前出现的幻觉吗?伸出手,他想轻抚上她的脸,黑暗却是铺天盖地侵袭而来,让他完全失去了知觉……------------早已过三更天了,可是她等的人却没有来。后花园里夜色寂寞,雪地的反光,让这个静寂的夜越发寒冷起来。她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焦躁的脚印,但丝毫也平息不了她的心情。“为什么你不赴约?为什么?”她绞着那十根纤纤玉指几乎发白,并没有注意到,在另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几道人影正鬼祟地隐匿其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黑暗里,阴谋的气息正在无声地漫延着……---------------听风楼里,一片沉静。窗外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风声呼啸,寒意逼人。躺上床上的人苍白而憔悴,就连唇色也是淡而无血色,气息微弱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白衣上沾满了刺目的血渍。“萧靖,你不要死!不要死!”她伏在他冰冷的胸膛上,低声祈祷着。刚才他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倒下去了。以为已经放下了。原来,那只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泪水如同珍珠般落下,浸湿了他的衣裳。为什么他的心跳声如此无力?为什么他的气息如此微弱?不是说好的吗?他不准死的。在他还未还清她以前,他不准死。怎么办?她该不该带他找御医?可是,找到了御医,惊动了皇帝,她又该如何解释,为什么半夜三更与太傅在一起?历经了这么多事,她早已明白,只要自己一步选择错,就算萧靖被太医救回,到最后也可能是死路一条。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她,等着抓住她的把柄?不,她不能这样害了萧靖。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连忙伸手探向他的腰间,翻出了那个装着药丸的药囊。里面果然还有两粒药。“萧靖,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她将药塞入他的嘴里,却发他牙关紧咬着,药根本就塞不进去。她当机立断,将药先含在了自己的嘴里,然后低下头,以舌尖顶开了他的牙关,慢慢地将药渡了进去。好不容易将药喂进去,她看着他苍白削瘦的脸庞,泪水再度滑落。“不要死,萧靖,若是你死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撑下去——真的不知道——”重新将头伏在他的胸膛上,她紧紧地拥着他冰冷的身躯。“我求求你,不要死——”--------------------天,终于亮了。她抬起头,看着那微露着晨光的天际,唇边扬起了苦笑。“连见我都一面都不肯了吗?泓——”应该绝望吗?应该……放弃了吗?就像株养了好几年的暗香兰一直没有开花一样,上天似乎一早就安排好了,不给她任何的希望和机会。转过身,她悲伤而落寞地离去。见她终于离开,藏匿在角落里的人这才狠狠打了几个大大的呵欠。“终于走了,白等了一晚上。”一个太监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娘娘的消息究竟可不可靠啊?”“废话!”另一个太监狠拍了下他的头,“回去了,我们给娘娘回个信。娘娘肯定也跟我们一样,等一晚了。”这苦差以后可别再摊在他头上了。太监在心底晦气地啐了一口。-------------------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却有点熟悉的阁楼。这里是什么地方?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猛地坐了起来,但心口却又是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又涌上阵阵黑暗。“你终于醒了吗?”耳畔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转过了头,看着那张同样苍白憔悴的脸。真的是她。姚羽琦。原来……那并不是临死前幻觉……此刻,她那双满是疲倦的眼睛里分明藏着极大的喜悦与欣慰,却一直在极力地装出平静淡漠的神色。心口,为之隐隐一抽。他掩唇低声咳嗽着。“知道这是哪里吗?”姚羽琦环视了下四周,苦笑,“这是芷兰姐姐和谢太医最后见面的地方。”说着她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萧靖,“昨夜你昏倒了,我只能把你扶到这里来。也幸好这地方僻静,平时没什么人来。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你我半夜三更还在一起,肯定又会掀起一番风波吧?”“谢谢。”萧靖淡淡地道。“不用谢我。你曾经救过我,而我现在救了你,我们只不过是两不相欠了。”姚羽琦又看了萧靖一眼,“我不敢请太医,只好拿了你的药胡乱塞了几颗给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没事了。”萧靖掩唇轻咳着。“真的没事就好。”姚羽琦微垂下眼帘,想起昨夜的情景,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死了……可怕的念头刚刚浮现,就被她甩却。不,他不会死的。两人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终于,姚羽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和宁贵妃——”“你是想问昨夜的事吗?”萧靖淡淡地问。“如果你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好好休息吧!等体力恢复些,再走。”姚羽琦转身就欲离去。萧靖却突然道:“她确实是我的母亲。”姚羽琦停住了脚步。“不过,我不姓皇甫。”萧靖微垂眼帘,神情嘲弄,“我只不过是一场酒醉后生下来的孽种。”他的父亲叫萧亭江,与先皇皇甫奕是结义兄弟。萧亭江足智多谋,可谓是皇甫奕的左膀右臂,但他并不喜欢官场,更不喜欢争夺名利,所以,他只是在暗中为皇甫奕出谋筹划。皇甫奕当年曾非常宠幸宁贵妃,就算是去萧府,也是带着宁贵妃同行。宁贵妃貌美惊人,温柔而善解人意,又能吹奏一手极好的箫曲。久而久之,萧亭江竟对宁贵妃产生了感情,但因为对方是自己兄长的妃子,便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一次皇甫奕和宁贵妃去萧府,宁贵妃不舒服,皇甫奕让萧亭江安排了地方给宁贵妃休息。原本皇甫奕也要留宿萧府,待贵妃身体稍缓再一起回宫。而此时,宫里却传来紧急通报,要皇甫奕速速回宫。皇甫奕只能先行回宫,让萧亭江等宁贵妃醒了再做安排。萧亭江眼见所爱之人就在自己府上,却是无法触碰,苦闷之下喝了不少酒。趁着醉意,他闯进了宁贵妃的房间。而此时不知皇帝已先行回宫的宁贵妃,却将萧亭江当成了皇帝。第二天一大清早,萧亭江酒醒才知自己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原本他要向皇帝请罪,却被宁贵妃阻拦。因为宁贵妃不愿意就这样离开皇帝,她宁愿让这件事成为秘密,永远地埋藏在二人心底。面对爱人的苦苦哀求,萧亭江也只能允诺,但往后的每一个日夜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只能用酒来麻醉自己,也渐渐与皇帝疏远。而宁贵妃回宫不久,便发现自己怀了孕。她原想打掉胎儿,无奈被皇帝早一步发现。皇帝以为是他的孩子,龙颜大悦。她心中很清楚,这个孩子并不是皇帝的,不能将这个孩子留在皇宫里。于是在孩子临盆之时,宁贵妃买通了稳婆,将孩子送出去,丢在雪地里,然后换了一个死婴回来,让皇帝以为胎儿刚出生便夭折。毕竟还是不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她甚至派人通知了萧亭江,让萧亭江去雪地里捡回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萧靖的脸上满是落寞。他出生的那夜,虽然宁贵妃通知了他的父亲,但因为那时父亲沉迷于酒林,直到东方发白才看到送信人留下的书信。那一夜,他差点冻死在雪地里,后来他虽然被救活了,但心脉已被寒气严重侵蚀,自此落下了无法治愈的心疾。姚羽琦无言以对,没想到萧靖竟有着这样一段惨痛的身世。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笑。若换成是她,也许她应该盼着自己在那出生的那个雪夜就此死去吧?“后来,她又怀了孩子,这一回,孩子真是皇帝的亲骨肉了,她自然疼爱。可是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深宫之中,多少双眼睛在紧紧盯着她?当年那个稳婆还是被当年的苏皇后找到了,而且将这件事告诉了先皇,先皇一怒之下,大病了一场,自此便是一病不起,直至崩天也没有原谅她。而她也当然被苏皇后关入了小木屋里。苏皇后恨她,不要她死得那么痛快,要慢慢地折磨她——而这一关就是二十年不见天日——”“所以,她恨极了我和父亲。若是她真从小木屋里出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萧靖紧紧揪住了心口,脸色再度惨白,“就是杀了我吧?”“萧靖,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姚羽琦扑过去,抱住了萧靖冰冷的身躯,“不要再说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上一代的恩怨,根本与你无关——不要再说了——”“无关吗?不——”萧靖摇头,“就是因为有了我,她才会被关进了那间小木屋里,而父亲也最终因为愧疚和歉意而自尽身亡。”萧靖低头看着床边的玉箫:“父亲常说,她很爱吹箫,常吹的那首曲子,他极爱听,于是,他教会了我,让我日日吹与他听。直到临终,他还想念着那支箫曲,想念着她——”“萧靖——”姚羽琦抬起了头,心痛地看着萧靖苍白的脸。“其实,你不该靠近我——”萧靖轻轻地推开了她,“你靠近我,只会——”他话音未落,突然伸手紧掩住了唇。“萧靖——”姚羽琦吓了一跳,连忙摊开他的手掌一看,赫然又是一片血红。萧靖摇头:“我没事的。”“这叫没事吗?你一直这样吐血,这叫没事吗?”姚羽琦终于忍不住落泪,一滴滴的泪水滴落在萧靖的手掌之上,与他的血混在了一起。“不值的。”萧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拭去她的泪珠,“你不值得为我流泪。”“萧靖——”姚羽琦再度抱住了他,“值不值得我自己心里清楚。其实我对你——”萧靖突然打断了姚羽琦的话:“是你告诉皇后宁王和德妃的关系,对吗?”姚羽琦身形一僵,慢慢地放开了萧靖。“是。”萧靖垂下眼帘,声音有些沙哑:“你真的变了。”姚羽琦苦笑:“是啊,我变了,不过,这样倒好,我比以前活得开心。我可以铲除自己想铲除的敌人——”“你是真的开心吗?”萧靖抬头,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眸。姚羽琦沉默。萧靖收回了目光:“你快离开这里吧,一夜未回羽心殿,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嗯。”姚羽琦点头,“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吧,等身子恢复些了再回去。记住,要去看太医。”萧靖点头。姚羽琦转身离开,并为他关上了阁楼的房门。站在门外,轻靠着门没,她伤痛地轻闭了眼帘。刚才,他是故意岔开话题的,他在阻止她说出自己的心意。“萧靖,你记着,不要在我之前先死了。”低低说了一句,她大踏步离去。而阁楼里,萧靖正掩着唇压抑地低声咳嗽着,唇角不住地有鲜血溢出。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自那次救她受伤之后,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其实他也早就应该死了。在那个出生的雪夜,他就应该死了。他的存在,让他的双亲都痛苦不已。而也正因为他,改变了昔日那个纯真少女的命运。她活得很不开心。因为她的眼睛里没有笑容,也没有希望。是他一手造成的啊。萧靖轻轻合上了眼帘。他该要如何偿还她?-------------------姚羽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羽心殿,竟发现皇帝一个人坐在殿里。“皓——”姚羽琦吃了一惊。皇帝淡淡地微笑,神色并无异常:“一大早你去哪了?”“我只是去附近走了走。”姚羽琦迅速恢复了镇定。“怎么起得这么早?”“睡不着。”姚羽琦走过去,为皇帝倒了杯热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昨夜原本是想过来,临时有事给绊住了。”皇帝伸手揉了揉脖颈,舒展了下筋骨,“跟大臣们商量了一晚上。”“嗯。我知道。小李子已经通知过我了。”姚羽琦走过去,为他轻捶着肩膀,皇帝舒适的闭了眼。寂静了片刻,皇帝忽然淡淡地问:“羽琦,若我不是皇帝,你是否就会真心接纳我?”姚羽琦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说什么呢?我现在不是已经——”“已经什么?”皇帝睁开了眼。“已经和你是夫妻了。”皇帝笑了:“我喜欢你说句话。不过,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我要的,是你的真心。”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眉峰却微蹙了起来。“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没事。可能刚才外面太冷。”姚羽琦微垂下眼帘,抽回了自己的手。“是吗?”皇帝重新闭上了眼睛。姚羽琦悄悄打量了下皇帝的神色,还是一片平静。昨夜她一整夜都不在羽心殿,应该没被发现什么吧?这时,晨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几件衣服:“娘娘,天气寒冷,让奴婢给您换几件保暖的衣衫吧。”“快去吧,多加几件衣服。”皇帝微笑。“好。”姚羽琦不收暗赞晨星聪明。姚羽琦跟着晨星走入了内室,晨星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娘娘,你这一大清早去哪了?奴婢过来的时候,就只有皇上一人在。”姚羽琦心头一跳:“皇上什么时候过来的?”晨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皇上一看见奴婢,就问奴婢,您去哪了?脸色也不太看好。奴婢灵机一动,只好说您早起去散步了。”姚羽琦稍稍放下了一颗心。也许皇帝是清晨过来的吧?------------------天已经完全亮了,下了一夜的雪也终于停住了,一缕阳光划破了沉重的天际,带来了久违的明朗与光亮。皇甫泓站在庭园前,抬头看着那蔚蓝色的天空,心神却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一夜未眠。自那木屋回来后,他就站在这园前呆呆地站了一夜。终于还是去见了那个人。这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去见了她。就只那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疲倦的眼睛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他还记得他年少时,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是美丽而清澈的,黑白分明,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但二十年后,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在看到那双眼睛的刹那间,原本沉淀在心底的恨意忽然间消失了,反而生出一股冲动,想将那间该死的木屋毁了,让她重见光明。他不应该恨她的。归根结底,她也是名受害者。但那时,当年少的他从云端跌进地狱的时候,他若不恨,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支撑下去?他一直在憎恨着。憎恨着这世间所有的人。其实,他更恨的是他自己。恨他没有力量救出他的母亲,恨他没有力量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唇角轻轻一勾,他牵起了一抹自嘲的轻笑。想起了昨夜她最后所说的话,他不禁在心底轻叹了口气。这二十八年来,他真正感到开心的日子,是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吧?那时,还不知彼此身份的他们,一同开心地等待着暗香兰的花开……他忽然间,有点想回到那段时光,至少,他曾经开心过。园外忽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他眉峰微微一蹙,敛起了脸上的神色,走过去打开了园门。一道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门外。她的发间落满了细雪,满身的狼狈,脸色更是苍白憔悴,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淡定与从容他看着她,没有说话。“为什么昨夜你没有来?”蓝心雅低低地问。皇甫泓淡淡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去?”似受到了打击,蓝心雅踉跄退了两步,手心握紧:“其实,你是怕皇后会当场逮住我们,是吗?”皇甫泓微一蹙眉:“既然你心底很清楚明白,为何还要做出这样的蠢事?”“是啊,蠢事。这确实是蠢事。可对我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事。”蓝心雅笑了,笑容凄美而哀伤,“就算被皇后抓住又怎样?以你的武功,你难道不能带走我吗?只要你想走,哪里都可以去!”皇甫泓沉默了。“可是你不肯,是不是?若是你带我走了,你一直争取的东西,这几年来你所做的努力,就会付诸流水,所以,你不肯,是不是?”皇甫泓深深看着蓝心雅:“心雅,你是个聪明人,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你终于——肯这样唤我了吗?”蓝心雅一手轻轻地扣上心口,“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爱过我吗?真心实意地爱过我吗?”皇甫泓没有回答。“连告诉我答案都不肯吗?”蓝心雅终于绝望了,泪水狂涌而下,“皇甫泓,我真想恨你,可偏偏,我恨不起你——所以,现在,我只能恨我自己——”皇甫泓暗中握紧了手心。深深吸了口气,蓝心雅止住了痛哭:“是不是只要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就可以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皇甫泓一怔:“你想做什么?”蓝心雅牵唇一笑,含泪的目光里带着某种绝决的意味:“泓,我会成全你的愿望。”丢下话,她转身离去。皇甫泓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紧握的手心才微微松开了些。“心雅,你还不明白吗?过去的已成为了过去,我们再也无法挽回什么了。”唇角扬起了一丝苦涩的笑,皇甫泓轻合上眼帘。早在他决定走这条道路的那一刻,他就很清楚,自己会失去很多东西,很多人……